窗外驟然明亮的光芒閃爍,緊跟著一陣炸雷聲響起,暴雨呼嘯而至,淩厲的雨水拍打著樹木,砸在屋頂上窸窣作響。


    破廟內,篝火依舊旺盛地燃燒著,老叫花鼾聲震天,仿佛絲毫沒有被天地間的嘈雜所影響,酣然大睡。段白鳳將磨得鋒利至極的短劍,小心的用布條包裹起來,然後塞在枯草垛下麵,做好了這一切,他心裏似乎安穩了不少,微微皺起的眉頭也舒展開來。他長長的吐了口氣,摸了摸眉毛,眉角位置稍稍的有些糙手,段白鳳小聲的埋怨說道:“該死的眉毛怎麽長的這麽快,三四天就得修一次,麻煩的要死,真不知道為什麽我就信了老叫花所說的話,說什麽我的眉毛過於鋒銳,容易招災引禍,非得將其修的不三不四,真的是難看至極!”


    話雖然這麽說,但是段白鳳依然從草垛旁的布裹上,拿出一柄狹細宛若柳葉的修眉刀,又拿出一麵擦得極為幹淨的鏡子,借著篝火的光亮,小心的將眉角上剛長出的細毛盡數剔除,修剪圓潤之後,滿意的朝著鏡子咧了咧嘴,然後才慢慢的將修眉刀及鏡子歸置原位。


    破廟外大雨淋漓,篝焰上的水燒的沸騰,冒出滾滾白汽。段白鳳先用開水壺打了一壺開水,剩下的水便全部倒在兩個木盆裏,摻了些許冷水調好水溫,隨後他又拿出兩塊毛巾,丟在木盆內。用腳踢了踢老叫花道:“老不死的,起來洗臉!”


    老叫花哼哼唧唧的眨巴嘴,翻了個身,絲毫沒有理會的意思。段白鳳歎了口氣,將毛巾擰幹,扔在老叫花臉上,狠狠的揉了幾把。老叫花“哎呦”一聲,叫道:“你這小兔崽子,想燙死老子啊!”


    段白鳳看了一眼老叫花,捂著嘴笑道:“活該!叫你半天不理會。”


    老叫花一臉怨恨的看著段白鳳,將毛巾隨便在臉上搓了兩把,直接摔在段白鳳的身上,小聲的道:“古人雲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誠不欺我。幸好我醒悟的早,不然被馮三娘糾纏上,一老再加上一小那我還怎麽活。”


    段白鳳正在很認真的忙碌著整理床鋪和破廟裏的一些其他事情。老叫花揉了揉有些泛白的頭發,瞥了一眼段白鳳,嘴角帶著一抹極為微妙暖和的笑意,其實這些年,一直是段白鳳在照顧他,無論舒生活瑣事或者是其他什麽,段白鳳都打理的井井有秩,他想不明白為什麽這些瑣碎小事,這個臭小子怎麽也能一直做的這麽細致認真。


    跟老叫花一樣的,其實段白鳳也有很多地方不理解。他不理解為什麽老叫花要把自己塑造成這樣一個模樣,然後順帶把自己也塑造成了類似於他這樣的一個造型。一副叫花模樣的造型難道有什麽特殊之處麽?或者說老叫花有著某種特殊的癖好,譬如說書先生所說的,有很多特立獨行的大俠,都喜歡把自己偽裝成一個平凡無奇毫不起眼的角色。因為他親眼看見過老叫花藏著很多寶貝,更讓段白鳳注意的是,老叫花其實有很多發著燦燦光的金子。


    段白鳳在很仔細的忙碌,老叫花在很認真的看著,加上燃的很旺的篝焰,這一幕其實相當的溫馨以及一種說不出的和諧。他和老叫花的關係有些古怪,亦師亦友亦如父子,不過總而言之,段白鳳其實在老叫花的身上除了那十二個動作之外還學習到了很多東西。


    “其實我一直很好奇,老不死的你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段白鳳停下了手裏的動作,深吸了口氣說道。


    “這個問題你已經問了我十三遍,但是我的回答隻有一個,你眼前看到的是什麽樣的人我就是什麽樣的人,沒有絲毫差別。”老叫花揉了揉眉心,頭也沒抬的回答。


    “可是你也說過,眼見不一定為真,耳聽也不一定為實。”段白鳳盯著老叫花,很認真的一字一句的說道,眼神格外的明亮。


    “當然,不過你更應該注意後麵的一句,你要相信自己內心深處的想法,盡管有時候它那麽的讓人難以置信或者讓人覺得荒誕無比,但往往是最正確的。”說完這一句,老叫花直接閉上眼睛,毫無形象的躺在草床上麵。


    段白鳳的眉頭微微皺起,老叫花說的話似乎很對而且極有深意,但他隱約間又覺得哪裏有些不對,細細斟酌了許久,段白鳳才反應過來,眼睛猛然瞪起,狠狠的看了一眼老叫花,而後者已經呼呼大睡到不知所以。


    他咬著牙恨恨道:“該死的老叫花,又讓你給擺了一道!你這說了跟沒說又有什麽區別!”


    夜色更深,廟外的大雨依舊不知疲倦的肆意噴灑著。


    段白鳳枕著雙手,躺在枯草席上,眼睛盯著屋頂,有些入神。他曾無數次幻想而且無數次做夢將自己化為一名武功高強行俠仗義的遊俠,過著快意恩仇刀口舔血讓人想想便覺得熱血沸騰生活,但這僅僅是幻想而已。


    大俠哪有那麽好當的。


    三年前,終南山下全真教每年例行一次廣招徒生,那場麵真是相當的震撼,人山人海。十二歲的孱弱少年整理行裝壯誌躊躇不遠萬裏浩浩蕩蕩的從平樂鎮出發,曆經一十二天終於到達終南山,但世間的事情十有八九不盡人意,那負責招生的白胡子老道,看了段白鳳一眼便決定了其最終結果,用那白胡子老道的話來說:“小娃娃體質陰寒,骨髓經脈淤塞不化,連活過十五歲都困難,又何必來參加這什麽全真教呢,倒不如放肆的玩上兩年,享受一下世間美妙,也不算白走了這一遭。”


    白胡子老道的話很直接更加有些傷人,雖然對段白鳳的打擊很大。意滿而去失落而歸,但這並未對段白鳳心中的堅決產生絲毫的動搖。第二年,段白鳳繼續前行,這次招生的不是白胡子老道,而是一名中年道人。他很細心的替段白鳳摸了摸骨,眉頭微微皺起神色與那白胡子老道一般無二,隨後搖搖頭,歎息道:“雞根鴨骨兔筋,根本不是練武的資質,體質過寒,以後好好保養身骨,安安心心的做個平常人也是不錯的選擇。”


    中年道人的話雖然沒有那麽傷人,但依舊很明確的告訴段白鳳,他不適合練武。這對懷揣著一顆大俠心的十三歲少年來說,無異於晴天霹靂。


    習武很注重武者的根骨,龍根虎骨是為絕佳,其次則是豹狼牛馬,至於用雞兔鴨這些家禽畜生來形容段白鳳的根骨,那簡直何止一個差字了得。


    不過這也僅僅是晴天裏的一個霹靂而已,霹靂完以後晴天依舊還是晴天。其實段白鳳很早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平樂鎮裏也有著少年參加終南山招生的先例,就段白鳳所知的,虎背熊腰壯碩似虎的王二虎不也照樣被淘汰下來了,而自己常年寒氣伴身,小病不斷的身體又怎麽可能入得了全真教那群人的法眼?


    段白鳳深吸了口氣,使勁的搖了搖頭,似乎是想將內心的紛擾雜念統統拋出腦海。他彎過頭去,看著呼呼大睡的老叫花,心裏忽然升起一個很無奈而且有些讓人心酸的念頭,難道自己這一輩子真的隻能當個尋常人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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