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一個初秋的清晨,天空灰蒙蒙的,前幾天剛下完雨,帶著一些潮濕。


    穿著一件薄薄的黑色t恤,如果穿上外套會顯得熱,脫下外套又會有些冷,求知式的略略發光的探索眼神左顧右盼,不放過眼前一切細節。


    白日夢實現了一半卻又無所適從的好奇者,迎來第一次都市體驗。


    跟隨著老師的腳步,噠噠噠地在走廊裏回響,經過一道又一道門,少年忍不住透著門上的窗戶看進去,整潔一致的深藍色校服,男孩女孩們聚精會神地看著黑板。


    巨無霸式的連鎖吞並造就了錢唐十五中如日中天的地位,盡管是公立中學,但師資配備和硬件設施都是全市數一數二的。


    小學和初中部的合並令高中部得以獨立出來,成為全市孩子們向往的學府之一。盡管如此,十五中的高中部的構成,絕大多數仍然是直屬初中部直升上來的學生。


    剛剛下了汽車站,獨自一人來到學校報到,這是他的任務。


    行李草草地扔在了臨時的寢室裏,還沒來得及收拾,就匆匆去往教務大樓。


    一遍又一遍生澀地道歉式開門,終於在校長室被自己的班主任領了過去。


    遲到了兩天,縣級市考上來的孩子,家境雖然算是充裕但父母都忙不開,他便犯下了很多轉校生該有的錯誤。


    時針已經指向9點,不可饒恕的時間。


    穿著灰色t恤和牛仔褲的他,看了看腳上濕答答的、沾滿汙泥的涼鞋歎了口氣,準備即將到來的落魄登場。


    班主任是個短發幹練的男老師,40歲左右的中年,體形標準,教的是語文,脾氣好的時候特別好,壞的時候特別壞,通常是冷著的臉。


    班主任推開門,打斷了物理老師的課程,在一片驚訝式的肅靜中,將他引上講台。


    「介紹一下,這位是中考考進來的新同學,前兩天家裏有事情耽擱了,所以一直沒有過來報道。來,把你的名字寫在黑板上,讓大家認識一下。」


    麵對滿教室齊刷刷的深藍色校服,男孩早已瑟瑟發抖,牙齒咯咯作響,他抓了抓自己垂到額頭的幾根頭發,用著試探的眼神掃視了前麵幾名同學的下巴,硬是沒敢對上他們的目光,然後低下頭接過班主任手中的粉筆。


    他轉向黑板,找到一個不會麻煩到任何人的地方開始用力。


    不同於他所習慣的地方學校的舊式黑板,這裏的新式黑板順滑很多,不需要多少力氣就可以順暢地寫上去。


    男孩不知道這些,他鄭重地將手掌壓向末段,三根手指緊緊握住粉筆,開始了第一個筆畫。


    「哢嗒,」粉筆斷為兩截,在黑板上留下了一個白色的汙跡,掉落下去。


    「哈哈哈……」背後傳來哄笑聲。


    他對著黑板低下頭,這裏無論是黑板還是講台都是幹淨整潔的,一切都是新的,他很快意識到自己應該幹什麽才符合禮儀。


    他彎下腰俯下身,試圖撿起掉落的粉筆,又磕碰到了額頭,發出「嗷!」的一聲,捂著自己的額頭,向後踉蹌幾步,撞進講台的肚子裏,消失在同學們的視線中。


    「哈哈哈……」又是一片哄笑。


    他蹲在地上停頓了許久,等待班主任製止住喧鬧之後,鼓起勇氣站起身來,重新開始書寫。


    噠噠噠,黑板上留下了他的名字,求穩的正楷,不算好看也不算難看,是他一筆一筆不敢犯錯的結果。


    他拿著斷為兩截的粉筆放到筆槽上,再次鼓起勇氣回頭,略略低頭,劉海遮著眼睛麵對他的新同學們。


    「那麽大家以後就多多照顧他了,穀文承,你就坐在柳真旁邊了。好了就這樣,大家繼續上課吧。」


    他順著班主任的手臂看向左前方的角落,倒數第二排走道邊空著的座位,座位旁邊是一個及腰紅發,穿著紅色毛衣的女孩,和滿教室的深藍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女孩漠然地看了看講台上的男孩,很快別過頭去,撐著下巴望著窗外。


    僅僅是一瞥,文承也意識到這是他見過最耀眼的女孩了,可為什麽孤身一人坐在角落裏呢?


    他對著別過頭去的女孩遠遠地點了點頭,卻發現一旁有個短發的眼鏡女孩含笑注視著他。


    和全班學生對他投來的幸災樂禍的眼神截然不同,短發女孩像是期待很久一樣微啟嘴唇明亮地看過來。


    男孩朝短發女孩禮貌的點頭,接著踩著涼鞋邁下講台,雨後的泥水令他在走道上留下了汙跡的腳印,無論走到哪裏都開始被嫌棄鄙夷的眼神包圍。


    他一邊抱歉地向沿途的同學點頭,一邊盡可能讓自己的腳步輕一些。


    坐定之後,他發現自己忘了把書本帶過來,甚至連拿來裝模作樣的筆和紙都沒有,他悔恨地歎了口氣,看向右邊的女孩,試圖借點什麽。


    加上之前漠然而帶有不屑的眼神,他對少女產生了一些好奇式的畏懼。


    「那個,可不可以借我一張紙和筆什麽的……」他輕輕碰了碰女孩的毛衣肩膀。


    15歲的柳真正帶著不屑和無聊望著窗外,頭也不回地皺緊眉頭,挪遠了些。


    男孩失落地低下頭看向桌麵,眼前卻突然出現了一支黑色中性筆,筆上傳遞著一股沁人的幽香,接著他看向左側,發現一直纖弱白皙的小手遞來一疊紙,似乎是用尺子細心而整齊地裁下來的。


    短發女孩朝他抿著嘴微笑。


    「看看這些夠不夠用。」


    充滿著陽光般的笑容。


    「謝謝,麻煩你了,那個,我會還你的……」男孩撓了撓亂糟糟的頭發。


    「還我?」女孩指著紙張,很吃驚地眨眼。


    「啊!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不會同樣撕下幾頁紙還你的……」男孩笑,「總之,謝謝你了。」


    「不用客氣,對了,我可以叫你文承嗎?」


    「可以可以,你叫?」


    「我叫蘇濛,蘇小小的蘇,濛濛細雨的濛。」


    蘇濛一麵溫柔地說著,一麵將短發撥到耳後。


    帶著幽暗、又帶著很多溫馨的深藍的短發。


    老實說,如果不是那老舊的眼鏡,真是個美人。


    如果摘下眼鏡就好了,哪怕隻有一秒。


    不知為何,正在文承盯著蘇濛的小臉如此忖度的時候,蘇濛突然露出遲疑的麵容。


    「那個……」像是在回應男孩一樣,蘇濛忽然緩緩開口。


    我可以摘下眼鏡看看你嗎。


    猶豫著要不要說出這句話。


    如果真的是命運的安排,那又在顧忌什麽呢?


    「怎麽了?」文承問。


    沒等文承茫然地眨起眼,蘇濛痛苦地思忖片刻,最後決然地摘下了眼鏡。


    真的摘眼鏡了?!難道我有什麽超能力不成?


    不經意的舉動過後,呈現在文承眼前的是賞心悅目的小臉。


    準確的說,隻用美來形容是低估了眼前的女子。


    看著她那小臉和忽閃著秋波的眼眸,就像置身煙雨下的江南,泛著輕舟穿過橋洞一般,所有煩惱都會煙消雲散。


    僅僅是這樣一瞥就會傳來的暖意,即是千年之呼喚、空想之思念所牽引的心靈波動。


    呼吸停止了。


    將世界和我一分為二的光,正從眼前的美人眼中傳來。


    那卻不是什麽熾熱的能量,而是帶著美麗的哀愁。


    就這樣伴隨著無數穿梭而過的念想,文承捂著撲通撲通的心跳和蘇濛對視起來。


    令人詫異的是……


    為什麽她也在吃驚地看我啊!


    兩人同時捂著心跳凝視著對方,像是整個教室都消失了一般。


    文承受到出人意料的禮物而麵紅耳赤起來。


    蘇濛的反應截然不同,她開始捂著心口顫抖起來,對眼前的一切不可思議地張開嘴。


    除了多年前的那個叔叔和柳真以外,眼前的男孩也……


    美人的眼角忽然落下一滴晶瑩的淚,嘴唇也跟著顫抖起來。


    文承不知道女孩為什麽在他寫下名字時就會那樣注視他,也不知道她為什麽摘下眼鏡,更不知道女孩為什麽會落淚。


    「蘇濛,你怎麽了?」文承伸出手。


    「沒,沒什麽……」


    隨著女孩重新戴上眼鏡,那樣的風姿轉瞬即逝。


    不過那錯愕帶淚的女孩麵容卻永恒地刻在心頭。


    或許那就是命運吧,真的好想一直擁在懷裏。


    在那一刻起,文承有了理想。


    ◇


    這樣的回憶仿佛是搖曳的飛機上做了一場夢。


    早晨六點,文承在聖心堂的石台上睜開雙眼。


    (距離「夜色凝然」開啟還剩18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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