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年輕女子走來,向徐世傑行禮,她俏臉漲紅,兩眼閃爍著異彩。徐世傑隻是淡漠地頷首,除此以外並無其他反應。


    楊珍暗中竊笑時,那個年輕女子別扭地轉向她問安。剛才當我是透明人,在某人那裏遭到冷遇,再轉向這裏獻殷勤,當不起。


    楊珍點頭,算是回應她的問候。


    “大奶奶,你不記得秋月了?”那個年輕女子不甘心受冷遇,追隨過來說,“我是張秋月呀,去年賞荷宴的時候,你還指點我畫畫來著。”


    楊珍禮貌地點頭:“張小姐,你請隨意。”請不要打擾我。


    那個張秋月訕訕地退下,轉身找她的同伴。


    青蓮湊近,小聲說:“稟大奶奶,她是都督大人的手下張都尉家的小姐,曾跟你有幾麵之緣。”


    楊珍回頭打量那個張秋月。張秋月恰巧望過來,兩人目光相遇,張秋月忙堆上笑臉。


    楊珍對這些花花綠綠質地考究價格昂貴的布料並無興趣,她感興趣的是前來買布的人。楊珍留意布莊裏的人,從他們的衣著打扮、行為舉止中,推斷他們的身份地位,揣測他們的心理。


    那個都尉家的張秋月,不時扭怩地偷看徐世傑,對徐世傑應該心存幻想。嗬嗬,對一個有婦之夫想入非非,這樣的人,不敢恭維。張秋月與同伴耳語,不時羞澀地捂臉,她們談論的對象,一定是某位男子。


    徐世傑並不理會別的,他的眼裏隻有妻子。徐世傑陪同楊珍慢慢地逛,提防他人衝撞到妻子,看妻子對哪種布料感興趣,就叫夥計拿出來供妻子細看。


    徐世傑很有耐心地陪同身旁,任由楊珍慢慢挑選。挑了半晌,楊珍都不確定要買哪種布料。後來,楊珍隨意點了深紫、淺黃、天青色的絲綢、軟羅,讓人送到將軍府去。


    出了布莊,馬車在大街上轉幾圈,大家進入一個茶樓。臨街的雅間裏,楊珍悠閑地吃點心,俯視大街上來往行人。


    一扇窗,就像一本書,摘錄著人間百態世間冷暖。幾個富家子弟縱馬奔過,飛揚的塵土囂張地飄向路邊行人;一群護衛圍護一頂四人大轎經過,慢悠悠的轎子戒備森嚴的護衛,是權貴富豪們外出會友去了;一個貨郎挑著貨物走過,沉甸甸的擔子是貨郎養家糊口的希望;一對衣著破爛的小兄弟手拉手走過,他們在窗下站住,望茶樓發呆,然後被茶樓的夥計出去趕跑了。


    一直關注楊珍的徐世傑,看到楊珍長時間望窗外,也好奇地朝窗外看。沒有什麽特別的,就是些過往的行人和車輛。


    “珍珍,你在看什麽呢?”


    “哦,就是隨意看看。”


    楊珍不再看窗外,坐直了,拿起桌麵的點心吃。


    “珍珍,你還要到哪些店鋪去看?”


    楊珍跟他商量說:“我們不要再進店鋪了,順著幾條大街走,好嗎?”並不想買東西,隻是想走走,看看江都城。


    徐世傑困惑了,依然溫和地說:“隻要你喜歡,當然可以。”


    於是,馬車離開茶樓後,徐世傑登上馬車,命車夫沿著大街慢慢行駛。兩人靠近車窗,徐世傑殷切地向楊珍介紹,那個“梁記米鋪”是江都城最大的米鋪,聽說是楊珍二嫂嫂娘家的產業;那個大門敞開車轎出入不斷且有重兵把守的是江都府衙門,平日都督大人在這裏召見屬下官員,處理日常事務;那個軒昂的酒樓是將軍府的產業,一直由大夫人管理......楊珍聽得津津有味。幾條大街逛過,楊珍對江都城的布局有了大致的了解。


    馬車從南北大街拐向東南大街時,發生了意外。兩個衣著破爛的孩子從旁邊的巷子衝出來,靠近楊珍乘坐的馬車時摔倒地上,有個什麽東西直衝楊珍乘坐的馬車飛來。


    “有刺客!”


    吆喝聲起,圍隨的護衛全都躍下馬,手握寒光閃閃的大刀,將楊珍乘坐的馬車圍護在中心。


    向馬車飛來的東西被擊落,居然是一小塊燒雞。摔倒上的兩個小孩子爬起來要逃跑,被寒光閃閃的大刀架到他們的脖子上,嚇號啕大哭。有個人年輕男子隨後從巷子裏跑出來,也被護衛製伏了。


    護衛領隊在審問。


    年輕男子嚇得哆嗦,語無倫次地回答:“小人是,是飯館的夥計。這,這兩個小叫花子偷走我們店的燒雞,掌櫃的要小人,小人追趕,要奪回燒雞。”


    兩個小乞丐一看長相就知道是小兄弟倆,兩人身上的衣服破爛,卻很幹淨,並沒有其他乞丐常有的汙垢。七八歲大的哥哥將弟弟摟抱懷裏,做出一副隨時保護小弟弟的樣子,可是麵對寒光閃閃的大刀他自己也嚇得發抖。不管護衛領隊的問什麽,兩個小乞丐都不說話,隻是抱在一起流淚。


    楊珍認出來了,這就是剛才路過茶樓外被趕走的那對小兄弟。


    那個小弟弟嚇得躲在哥哥懷裏,還盯住掉落地上弄髒的燒雞,不斷在咽口水。對於一個餓壞的孩子來說,地上的髒食物同樣是難得美味。


    楊珍突然感到心酸,這個盯住地上燒雞的小乞丐,觸動了她塵封的往事。


    楊珍挑開車窗,衝護衛領隊的說:“讓那兩個孩子過來。”


    護衛領隊的看徐世傑。徐世傑點頭。於是,幾個護衛押兩個小乞丐到馬車外。


    楊珍注視兩個嚇得瑟縮的小乞丐,溫和地問:“你們的父母親呢?”


    或許是看到楊珍態度和藹,不像剛才麵對護衛領隊的凶神惡煞,小哥哥低聲回答:“死了。”


    楊珍頓了頓,繼續問:“都死了?怎麽死的?”


    小哥哥吸了吸鼻子,顫聲說:“阿爹病死的,阿娘是餓死的。”


    可憐的孤兒。


    雖說天底下可憐人多,那些看不到的楊珍管不著,這兩個楊珍決定管一管。


    “你們偷了人家的燒雞?”


    “夫人,我們餓。”


    楊珍輕歎,讓早就從後來的馬車下來站在外麵的青蓮說:“給他些銅子。”


    小哥哥擦幹淨眼淚,接過一小把銅子,拉弟弟一齊給楊珍跪下磕頭:“謝謝夫人。夫人你好人有好報,好人一世平安,長命百歲。”這些感謝的話,小哥倆說得整齊順溜,想來經常說。


    這對機靈的孤兒,或者自己用得上。


    楊珍問小哥哥:“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


    小哥哥抬頭,眼中露出興奮之色:“夫人,我叫牛娃,弟弟叫二狗子。我已經九歲了,會喂馬、掃地、燒火。”


    楊珍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多機靈的孩子!隻從別人打聽他的名字,就想到人家要他做事了。


    楊珍微笑:“我知道了。”


    保持沉默的徐世傑出聲阻止,說可以多給銀子小兄弟倆,至於帶回家就不必了,府上人手充足。徐世傑命護衛送十兩銀子給小兄弟倆。


    楊珍阻止:“不必了。十兩銀子,對別人來說或者有大用,對兩個幼小的孩子來說,可能是催命符。”


    馬車繼續朝前行駛。楊珍朝後看去,飯館的小夥計早跑得沒影子了,小兄弟倆仍站在那裏,你一口我一口地啃燒雞。


    楊珍的眼睛濕潤了。在念中學的時候,曾經有兩個月家裏沒有寄錢來,因為借不到錢買吃的,她曾盯住地麵上的一個麵包看,一看就是半個小時,最後趁沒有人注意時撿起來吃。她比小兄弟倆幸運,賣包子的大嫂看在眼裏,送給她幾個肉包子,還說以後要是餓了就來她的小攤子拿包子吃,不收錢。從那以後,她中午放學都到大嫂的小攤子幫忙,家裏寄錢來了也去,有時要幾個包子吃,有時不要。時間長了,那個賣包子的大嫂每個月付給她幾十塊錢的工資。


    “孩子,大嫂知道你不容易。有這點錢傍身,你至少不用挨餓了。”賣包子大嫂簡樸的話,多年來一直溫暖楊珍的心。


    “珍珍,你怎麽了?”


    徐世傑看到,有幾滴淚水從妻子眼中滑出,他慌了。徐世傑把楊珍摟到懷裏,急切地說:“珍珍,你別難過。你要是覺得他們可憐,想收留他們,就收留他們吧。珍珍,都是我不好,我不應該阻止你的。”徐世傑又衝外麵的護衛叫喊,讓他們把馬車倒轉回去,把那兩個衣著破爛的小兄弟倆帶上。


    “不,不用了。”楊珍推開徐世傑。她不想在大庭廣眾之下,收留那兩個孩子。


    楊珍再也沒有逛街的心情。一群人打道回府。


    芙蓉居裏,奶娘懷抱抽噎的琿哥兒,在回廊下焦急地轉來轉去。小家夥哭鬧有小半天了。看到楊珍,琿哥兒張開小胖手撲過來,朝楊珍懷裏拱了又拱,揪住楊珍衣襟不放鬆,委屈地啼哭。


    徐世傑看得直笑:“丁點兒大,就知道想娘親了。”


    楊珍不高興地瞪他。孩子哭,你這個做父親的居然還笑。


    徐世傑朝琿哥兒伸手,琿哥兒又朝父親懷裏撲去。楊珍又是親吻,又是做鬼臉,終於逗得琿哥兒咯咯地樂。


    傍晚,用過晚餐後,楊珍和徐世傑在荷塘邊乘涼。徐世傑打量晚霞映襯下嬌豔如花的妻子,精神恍惚。


    “你怎麽了?”


    “你到底是誰?你分明就是我的珍珍。我的珍珍就是這個模樣,我和她朝夕相處,我對她身體的每一部位都非常熟悉。可是,我的珍珍喜歡美麗的首飾,喜歡漂亮的衣裳,喜歡依偎在我懷裏......珍珍討厭乞丐,看到他們就遠遠避開。你不像是我的珍珍。你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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