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正聊,忽聽得腳步聲急,一人奔過來,何振天探頭出去,聽得“砰”地一聲,有人摔倒在地。何振天循聲搶過去,見是適才奉命去棺材鋪三名弟子中的一個,身子尚在扭動。何振天伸手扶起,忙問:“怎麽了?”那弟子道:“他們死了,我,我逃了回來。”何振天道:“敵人什麽樣子?”弟子道:“不,不知,沒看清。”一陣痙攣,便即氣絕。片刻之間,武館中人人俱已得訊,隻聽得每個人都低聲自語。何振天道:“我去把那兩個弟子的屍首背回來。”帳房董先生急道:“館主,去不得,去不得!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誰去背回屍首,賞三十兩銀子。”他說了三遍,卻無一人作聲。何夫人突然叫道:“咦,寶兒呢?寶兒,寶兒!”最後一聲已叫得甚是惶急。眾人跟著都呼喊起來:“少館主,少館主!”忽聽得何寶庭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我在這裏。”眾人大喜,奔到門口,隻見何寶庭高高的身形正從街角轉出來,雙肩上各負一具屍身,正是死在街上的那兩名弟子。何振天和何夫人雙雙搶出,手中各挺兵刃,護著何寶庭回來。眾拳師和家丁齊聲喝彩:“少館主少年英雄,膽識過人!”何振天和何夫人心下也十分得意。何夫人埋怨道:“孩子,做事便這麽莽撞!這兩位弟子雖是好朋友,然而總是死了,不值得冒這麽大的危險。”何寶庭笑了笑,心下說不出的難過:“這些都是跟我何家不相幹的學藝弟子,卻枉送性命。我若再貪生怕死,何以為人?”忽聽得後堂有人呼喚起來:“胡師傅怎地好端端的也死了?”何振天喝問:“怎麽啦?”府上管家臉色慘白,畏畏縮縮的過來,說道:“館主,胡師傅從後門出去買菜,卻死在街上。”那胡師傅是武館中的廚子,烹飪功夫著實不差,是何振天結交達官富商的本錢之一。何振天心頭又是一震,尋思:“他隻是尋常一名廚子,並非拳師、弟子。江湖道的規矩,老弱婦孺,車夫、轎夫、騾夫、挑夫,一概不殺。敵人下手卻如此狠辣,竟是要滅我德威武館的滿門麽?”向眾人道:“大家休得驚慌。哼,這些狗強盜,就隻會趁人不防下手。我們大家頭仇敵愷,定能化險為夷!”眾人唯唯稱是,卻也無一人敢再多言半句。何振天和何夫人愁眉相對,束手無策。


    當晚何振天又安排了眾拳師守夜,哪知自己仗劍巡查之時,見十多名拳師竟是團團坐在廳上,沒一人在外把守。眾拳師見到館主,都悻悻地站起身來,卻仍無一人移動腳步。何振天心想敵人實在太強,館中已死了這樣多人,自己始終一籌莫展,也怪不得眾人膽怯,當下安慰了幾句,命人送酒菜來,陪著眾拳師在廳上喝酒。眾人心頭煩惱,誰也不多說話,隻喝悶酒,過不多時,便已醉倒了數人。


    次日午後,忽聽得馬蹄聲響,有幾騎馬從武館中奔了出去。何振天一查,原來是五名拳師耐不住這局麵,不告而去。他搖頭歎道:“大難來時各自飛。姓何的無力照顧眾位兄弟,大家要去便去罷。”餘下眾拳師有的七張八嘴,指斥那五人太沒義氣;有幾人卻默不作聲,隻是歎氣,暗自盤算:“我怎麽不走?”


    傍晚時分,五匹馬又馱了五具屍首回來。這五名拳師意欲逃離險地,反而先送了性命。


    何寶庭悲憤難當,提著長劍衝出門去,朗聲說道:“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當,你們這般縮頭縮尾,算什麽英雄!要殺人,盡管衝著何寶庭來好了!你們一而再,再而三的殺害良善,傳出去不怕江湖英雄恥笑麽?德威武館少館主何寶庭在這裏,有本事盡管來殺!不敢現身便是無膽匪類,是龜孫子!”他越叫越大聲,解開衣襟,袒露了胸膛,拍胸叫道:“堂堂男兒,死便死了,有種的便一刀砍過來,為什麽連見我一麵也不敢?沒膽子的狗崽子,賊禿驢!”


    他紅了雙眼,心中認準定是苦智等人所為,拍胸大叫,街上行人遠遠瞧著,又有誰敢走近武館觀看。何振天夫婦聽到兒子叫聲,雙雙搶到門外。他二人這幾日來心中也是別扭得狠了,滿腔子的惱恨,真連肚子也要氣炸,聽得何寶庭如此向敵人叫陣,也即大聲喝罵。眾拳師麵麵相覷,都佩服他三人膽氣,均想:“館主英雄了得,夫人是女中豪傑,那也罷了。少館主生得大姑娘似的,居然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向敵人喝罵,當真了不起!”何振天等三人罵了半天,四下裏始終鴉雀無聲。何寶庭叫道:“有種就出來真刀真槍幹上一仗,我看你們奈我何!”說著向外跨了幾步,橫劍而立,傲視四方。


    何夫人道:“好啦,狗強盜欺善怕惡,便是不敢惹我孩兒。”拉著何寶庭的手,回進大門。何寶庭兀自氣得全身發抖,回入臥室之後再也忍耐不住,伏在榻上,放聲大哭。何振天撫著他頭,說道:“孩兒,你膽子不小,不愧是我何家的好男兒,敵人就是不敢露麵,咱們又有什麽法子?你且睡一陣。”何寶庭哭了一會,迷迷糊糊的睡著了。吃過晚飯後,聽得父親和母親低聲說話,卻是館中有幾名拳師異想天開,要從後園中挖地道出去逃生,否則困在武館中,早晚送了性命。何夫人冷笑道:“他們要挖地道,且由得他們。隻怕……隻怕……哼!”何振天父子都明白她話中之意,那是說隻怕便跟那五名騎馬逃命的拳師一般,徒然提早送了性命。何振天沉吟道:“我去瞧瞧,倘若這是條生路,讓大夥兒去了也好。”他出去一會,回進房來,說道:“這些人隻嘴裏說得熱鬧,可是誰也不敢真的動手挖掘。”當晚三人一早便睡了。武館中人人都是打著聽天由命的念頭,也不再有什麽人巡查守夜。何寶庭睡到中夜,忽覺有人輕拍自己肩頭,他一躍而起,伸手去抽枕底長劍,卻聽母親的聲音說道:“寶兒,是我。你爹出去了半天沒回來,咱們找找他去。”何寶庭吃了一驚:“爹到哪裏去了?”何夫人道:“不知道!”


    二人手提兵刃,走出房來,先到大廳外張望,隻見廳中燈燭明亮,十幾名拳師、家丁正在擲骰子賭博。大家提心吊膽的過了數日,都覺反正無能為力,索性將生死置之度外。何夫人打個手勢,轉身便去,母子倆到處找尋,始終不見何振天的影蹤,二人心中越來越驚,卻不敢聲張,館中人心惶惶之際,一聞館主失蹤,勢必亂得不可收拾。兩人尋到後廳,何寶庭忽聽得左首兵器間發出喀的一聲輕響,窗格上又有燈光透出。他縱身過去,伸指戳破窗紙,往裏一望,喜呼:“爹爹,原來你在這裏。”何振天本來彎著腰,臉朝裏壁,聞聲回過頭來。何寶庭見到父親臉上神情恐怖之極,心中一震,本來滿臉喜色登時僵住了,張大了嘴,發不出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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