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前的一切似真似幻, 可楚昭國的景色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與這片黑霧、黑霧當中的冤魂, 又可有關係?


    葉識微眯起眼睛看著前方, 並未跟著上去,在地麵上揚聲道:“哥!”


    葉懷遙將腳輕輕一頓, 收劍躍下:“怪不得你會從黑霧後麵感受到力量,這裏竟然別有洞天。”


    “我也真是沒想到。”葉識微道, “你說這件事,贗神知道不知道?”


    葉懷遙側頭看他,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


    葉懷遙道:“我傾向於知道。他在此經營多年, 咱們能想到的事, 他不可能想不到。甚至……或許還是有意為之。雖然他的目的還不明確, 不過既然是楚昭,多半與你要有點關係。”


    葉識微沉吟著微微頷首。


    這裏跟楚昭故國離了十萬八千裏, 眼前的景色肯定是虛幻無疑,但跟故意構建成的幻境還不一樣。


    之前賽音珠和塔其格都說過了,赤淵因為所處的地理位置比較特殊,有不少心存執念不願投胎的鬼魂都跑到了這裏來, 所以此地的怨念不甘很多。


    那麽假如同一個國度的亡魂大量湧入,他們心裏還惦記著自己的故土,贗神就可以實現這些亡魂的願望,為他們“造”一個故國出來居住,同時,吸收龐大的願力。


    贗神這樣做,除了吸收力量以外, 還等於把這些亡魂都給禁錮在了赤淵當中。


    他做這個有什麽用呢?難道是覺得要以用來要挾葉識微,不讓他反抗?


    葉懷遙和葉識微心中都充斥著未知的猜測,隻是沒有根據,也不好亂說。默默站了片刻之後,葉懷遙看向天邊,說道:“太陽出來了。”


    葉識微隨著他的目光看去,隻見隱隱發白的東方漸次明亮,祥雲東來,光起雲中。


    兩人身在高地,能遙望見不遠處有山有水,湖麵上蒸騰起白色的水汽,霧靄層層,又遇霞光,宛若水波泛泛。


    東天燦霞絢麗流光,潑灑於樹木湖光之上,團日如火,掙動而出,巍巍然生於雲海之端。


    露水在身畔蒼鬆翠柏的枝尖凝結,折射出無數個小小的紅日,倒映人間悲喜。


    葉識微仰目看著天邊的雲霞,僅是片刻,就把目光移到了葉懷遙的側臉上。


    記憶中,從孩提到少年時期,每天都有這樣的時光,天氣好的時候,他喜歡早起在王府後麵的園子裏讀書,葉懷遙每日清晨也會在那裏練劍。


    本來並不是約好的,但久而久之便成了兄弟兩人的習慣,哪個不來還都會特意遣人過來說上一聲。


    這樣小小的默契與溫馨令人欣喜,也是時光中最令人珍惜的回憶。


    那是他不在意葉懷遙對其他人小小的體貼與關心,兄長心善,但在他心裏最重要的還是自己。


    而現在,他終究是離開的太久了。


    多舍不得,多不甘心,所以,怎麽能被贗神打敗啊。


    葉識微道:“既然發現了,就進去看看吧,就算發現不了天魔陣的秘密,我也已經很久沒有看見過故國的景色了。”


    葉懷遙道了聲好,兩人下了山,沒走多遠,便到達了一處漁村。


    此時雖然天色方明,勤勞的農民們卻都已經開始了一天的勞作,漁民們戴著鬥笠,背著背簍,乘船出去打魚,女人們三五成群圍在一塊,開始了手上的編織工作。


    遠方的村口處,小孩子們尖叫著追逐打鬧,中間還混進去兩隻汪汪叫的小土狗。


    此地一片人間和樂的煙火之象,葉懷遙和葉識微也沒有打攪,在一戶人家租了條閑置的漁船,準備以此渡河。


    葉識微笑著說:“我可不會劃船。”


    葉懷遙笑道:“我也不會,山人自有妙計。”


    他掐個引風訣,河上的風明顯變大了一些,帶著兩人的小船悠悠前行。


    葉懷遙倚著船欄,看著東邊天空鋪展開的朝霞,葉識微伏在他身側,兩人的衣袖獵獵揚在河風中,更顯長身玉立。


    他們兩人每一個都是不可多得的美男子,更兼氣質出眾,風儀翩翩,漁船駛過,很快便吸引了不少漁民的注意力。


    葉懷遙正欣賞美景,忽然覺得有什麽東西朝著自己打過來,他正要伸手去擋,就已經被旁邊的葉識微搶先接在手裏。


    “什麽東西?”


    葉懷遙湊過去,葉識微打開一看,見是塊包著野果的帕子。


    不遠處的船上,風聲帶來女子的笑聲。


    葉懷遙往那邊一看,見有幾名漁女包著頭巾站在船頭,推推搡搡地向他們這邊看,接觸到葉懷遙的目光,就都笑了起來。


    記得原先有回在青樓碰見展榆,葉懷遙為了逗弄這個師弟,就拿手帕裹了藕片從樓上丟下去砸他,沒想到這回風水輪流轉,他倒反過來被這些漁女們給調戲了。


    葉識微也反應過來,連忙將手裏的帕子重新係好,往葉懷遙手裏一塞,失笑道:“這怎麽辦?被人家看上了,要不你去那條船上吧,給我換兩條大魚吃。”


    “哎!”葉懷遙捶了葉識微肩膀一拳,“你不地道啊,你哥就值兩條大魚?看看吧,裏麵包著的可是兩個果子,咱們一人一個。”


    兩人說話,對麵的漁船上傳來一陣歌聲:


    “郎把舵。


    姐撐篙。


    郎若撐時姐便搖。


    姐道郎呀——


    小阿奴心裏頭歡喜著你。


    可要來前采米打升糕?”


    楚昭國民風奔放,葉識微和葉懷遙都是本地人,均知漁家婚俗,未婚男女在成親之前都要親手製作米糕,送給左右鄰裏,告知喜訊。


    而市井間的漁歌這樣唱,當然就是示好調戲之意了。


    對麵的姑娘們歌沒唱完,自己又覺得不好意思,又覺得好玩,倒是先笑成一團。


    船上搖槳的小夥子搖著頭直笑。


    倒是不遠處的漁民們一邊邁力幹活,用網子撈起沉澱澱的大魚,一麵大笑著搭訕道:“繼續唱下去啊!小丫頭們,舍不下臉怎找得著好郎君嘛!”


    這一幕依稀間陌生又熟悉,葉懷遙失笑,將小布包在手裏上下顛了顛,忽地揚聲,接著後半段歌聲一塊唱了起來:


    “姐搖船。


    郎撐船。


    耍樣風潮喜賽仙。


    郎問姐呀——


    我為你個冤家吃了多少的苦,


    哪樣偏愣盯著人家的俏!”


    這邊的漁民大多熱情豪爽,平素做什麽都喜歡唱上兩嗓子,幹活也有勁。他們的民歌自然不似文人雅士的吟唱歌詠,調子粗獷歡快,歌詞也較為活潑露骨。


    沒想到葉懷遙這麽個貴公子似的人物竟然也會開口,唱的還挺好聽,人們驚訝之下都側耳傾聽,待聽清楚了歌詞唱的什麽,又紛紛轟然大笑。


    葉懷遙態度爽朗,也跟著哈哈大笑起來。


    這首歌本來是男女對唱,上半段姑娘向郎君示愛,下半段情郎做出回應。葉懷遙改了幾句詞,用的卻不是他自己的口吻。


    他的意思是說,姐姐呀,咱們在同條船上耍水打漁多快活,我為你吃苦受累心甘情願,你怎麽偏生看見別人家的俊小夥,就把我拋到腦後去了呢?


    給姑娘們劃船的那名小夥子愣了愣,然後撓了撓頭,忍不住笑了——葉懷遙這唱的,分明是在替他吐露心聲嘛。


    有個高挑個子的姑娘一跺腳,鬧了個大紅臉,過去擰他耳朵,又不好意思地朝著葉懷遙的方向啐了一口。


    有個漁民大叔高聲道:“娟娘,人家說的是啊!你跟柱子還不快點去做米糕給咱們吃,怎又衝著別的小郎君唱起歌來了,被人家看出來了吧,哈哈哈!”


    扔帕子本來是另兩位姑娘,隻是將野果丟過去之後又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麽了,娟娘看著著急,便帶領姐妹們唱歌造勢。


    沒想到葉懷遙眼尖,一掃便瞧見她和那撐船的小夥子眉目傳情,應當是一對,便以此對歌唱了回去,既不會讓姑娘們下不來台毀掉氣氛,也等於委婉拒絕好意。


    葉懷遙和葉識微一看就跟她們距離很遠,漁女們本來就鬧著玩的意思居多,笑鬧一場,也就不好意思再繼續調戲了。


    葉懷遙笑著將那塊帕子扔還到對麵的船上,風度翩翩地斂袖一拱手,算是對方才那個玩笑的賠禮。


    他總是能這樣輕易地讓所有人都喜歡。


    葉識微唇角微揚,本來想跟葉懷遙開玩笑說幾句什麽,忽然感到一陣沒來由的頭暈,他不動聲色,伸了個懶腰,走到旁邊坐了下來。


    葉懷遙轉頭看見,便也走過去,關切道:“累了嗎?”


    “沒有,不累。”葉識微輕輕歎息一聲,道,“就是覺得你之前沒說錯。”


    葉懷遙道:“我說什麽了?”


    葉識微搖了搖頭,又歎了口氣:“……我發現我還真就是想爭寵啊。”


    葉懷遙笑道:“嗯?也想唱首歌給我聽?”


    葉識微道:“那哪成,可顯不出我獨特的地位。哥,你跟我說兩句好聽的話吧。”


    他沉吟著道:“就比如……說你一直很想我,我是你最親最重要的人等等,讓我樂樂。”


    葉識微這個要求來的有些突然,葉懷遙挑眉看他。


    葉識微眼神無辜:“這話你自己先前也說過的,不就是連起來再重複一遍麽。”


    他小時候生的文秀,人也喜靜,常常能捧著本書坐上個一整天,讓人打眼看去,就是個斯文書生模樣的人物。


    這些年來摸爬滾打,經曆的多了,雖然仍舊是一副風目薄唇,白皙俊秀的風流樣貌,但氣質中增加的這份高深威嚴,卻早已與當年大不相同。


    葉懷遙忽覺有些陌生,仿佛對方就站在麵前,又離他極遠。


    他一副若無其事的口吻,溫和笑道:“我才不說,得等回了陽間,讓你盡心盡力地討好我,才能考慮。”


    葉識微搖了搖頭:“怎麽這樣當哥,太過分了吧。”


    葉懷遙笑了一聲,說道:“我一直都這麽過分,你以後還得一直忍著呢。”


    葉識微薄唇輕抿,也跟著笑笑:“那我盼著。”


    他說不上來什麽感覺,隻覺得腦子裏一陣陣犯暈,也不知道是暈船,還是對即將發生的事擔心過甚。


    本來下定決心要跟贗神搏上一把,但計劃從見到葉懷遙起就開始失控,身邊多了一個人,他就輸不起了。


    可是命運從來就未曾厚待過他們,他無法預料未來。


    心中莫名升起一股無法控製的悲觀情緒,好似要將他拉入某個絕望的深淵。


    葉識微喃喃道:“哥哥,我要是死了,你還是別記掛我了。”


    這句話僅僅是在唇齒間含糊地轉了一圈,並未說出口,而後他便什麽都不知道了。


    方才那些漁船已經逐漸遠去了,葉懷遙趁著沒人,用靈力探入水底,尋找異常。


    一個大陣的陣眼,通常都會設在山間水底,可惜一直到船隻靠岸,他都沒有什麽發現。


    葉懷遙道:“識微,下了船不遠應該就是城門,咱們進城看看吧,人多,說不定會有什麽收獲。”


    葉識微道:“好啊。我這麽多年不來,都已經辨不清方向了,想不到你記得這麽清楚。”


    葉懷遙道:“你是很久不來,但我上回可是托贗神的福,跟容妄在幻境裏轉過一次了,印象深刻。”


    “其實說來,我和容妄也算是老相識了,但關係一直不算親近。”


    葉識微邊走邊說:“當初同住王府,後來又一起逃難。我知道你一直都頗為照顧他,但隻以為你是看他可憐。”


    葉懷遙隨口道:“隻是初見的時候那樣想過,後來是真拿他當朋友。有時候是不是說得來,能不能談到一塊去這種事,也很微妙嘛。”


    葉識微笑了笑:“下次有機會,我倒也很想與他把酒共坐,見識風采。”


    兩人一開始隨口閑聊,葉懷遙沒往心裏去,但說著說著,他心中生出一種微妙的異樣感。


    兩人的談話銜接自然,葉識微的語氣也正常,似乎感覺不出來任何破綻,硬要說哪裏不對,那就是葉懷遙的第六感覺得這人變了。


    這種感覺,在之前君知寒、丁掌櫃同他談話的時候,同樣也出現過。畢竟是自己的弟弟,再怎麽也會有所感應。


    懷著這種心思,葉懷遙重新琢磨下船後葉識微的那兩句話,便覺得不大對了。


    正如葉識微剛才自己所說,大概因為兩人的性格都有一些冷淡,雖然也是自幼相識,但葉識微和容妄的關係一直都非常疏遠。


    若不是葉懷遙跟容妄在一起了,葉識微大概根本就不會想到要提他,更不用提這樣反反複複地糾纏。


    而且他很滑頭,不問容妄去哪了,也不說他會不會過來,隻回憶過去的相處,所以無論之前兩人間說過什麽話,都不會產生矛盾,而且還能試探葉懷遙容妄的行蹤。


    這些異常讓葉懷遙意識到,跟自己說話的人,很有可能已經是贗神了。


    葉識微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他的全力一搏隻爭取來了十分有限的時間,現在贗神回來了,葉識微的意識重新被壓製了回去。


    葉懷遙悄悄攥緊了拳頭,努力掩飾自己的心痛憤怒。


    當年麵對親人慘死時的無力與悲傷從未消弭,隻是隨著歲月的流逝被深埋在了胸腔之內,與心血骨肉相連,愈發難以釋懷。


    無論是曾經的吳恪,還是如今的贗神,都視人命如草芥,將一切視為滿足私欲的工具,葉懷遙尊重生命,樂善好施,生平最不齒的就是這種人。


    當年的亡國時,他沒有能力護住自己的親人,如果這一回還讓葉識微和容妄因此而出事,那他如今的名望榮華,豈不是全都成了一場笑話?


    葉懷遙挺想衝上去一劍把對方給捅死的,偏生這家夥又頂著葉識微的殼子。


    他恨的牙癢癢,勉強用這麽多年的好涵養將一切複雜情緒都硬生生憋了回去,終究若無其事地笑一笑,說道:“左右容妄也會過來找我的,你若想同他說話,等他過來不就行了?”


    贗神剛剛清醒過來,就拐著彎打探容妄的去向,很難說是不是有什麽企圖,那麽葉懷遙索性就順著話說,滿足他。


    贗神果然對這個消息很感興趣,不過他也是個老奸巨猾的家夥,自然不會將自己的心情表現的太明顯。


    他仍舊以葉識微那種淡然從容的口吻說道:“是麽?他還有多長時間過來,要不要咱們在原地等一等?畢竟前方情況未知,多一個人多份保障。”


    這麽多年共處於一個身體當中,神思多少有些衝撞,贗神了解些許葉識微的往事,基本上已經將他的性格摸透了。


    但畢竟當意識由葉識微主導的時候,他無法感知在外麵發生了什麽,因而對這對久別重逢的兄弟會如何相處,還是有些想象不出。


    他知道葉識微是極在意這名兄長的,說完之後想了想,為了表示親近,又用親昵的口吻加了一句:“否則,讓你這樣貿然涉險,我總還是擔心。”


    他頂著葉識微的皮囊跟葉懷遙裝模作樣,活生生把葉懷遙說出了一身雞皮疙瘩。


    作者有話要說:  裏麵的漁歌是仿照馮夢龍《童癡二弄》中的風格所作。


    看有的寶貝說百度搜不著,跟大家說一聲哈,書裏麵沒注明出處的詩歌也都是瞎編的,沒啥水平,別認真[捂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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