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在六月中旬的一天,我們班組織到學校附近的黃興公園拍些照片作為畢業留念,大家興致都挺高的,沒有想到童小語這天拚拚讓我陪她去徐家匯去買衣服,怎麽和她協商都沒有用,最後實在拗不過隻得憋著一肚子氣陪她過去。於是叮叮咣鋃又是座汽車又是坐地鐵的趕到徐家匯,然後累死累活地把美羅城,港匯廣場等大商廈逛了個來回結果衣服是一件都沒有買,我想這總可以回去了吧,結果童小語又心血**說要去共青森林公園劃船,我說劃船到哪天不好劃啊?就算非得今天劃船那也找個近的啊,從徐家匯到森林公園等於穿越整個上海市了,結果我還沒有說完童小語就不樂意了,她拋下句話:“你不去算數,我自己去好了。”然後真的頭也不回就走了,我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隻好陪再她坐車到森林公園,於是叮叮咣鋃又座了一個小時車剛到五角場的時候又要下車,我大惑不解我說你不是去森林公園嗎,在這兒下車算什麽啊?結果童小語說要她渴了,要下去買飲料喝。童小語對飲料有講究,死活隻認一種叫“第五季”的飲料,結果跑了幾家便利店都沒有買到。我的同學不停在給我打電話催我快回去拍照片,童小語又嚷著讓我快點給她買說她嗓子裏已經在疼了,後來我急了我說你不就是渴嗎買瓶礦泉水不就完事了嗎又便宜又解渴,結果童小語眼睛一閉一幅蠻不講理的腔調說堅決不喝礦泉水,因為一點營養都沒有,我聽這話差點沒暈倒,我想我他媽平時渴的時候連礦泉水都舍不得買,她居然喝水都要注意營養,這日子真沒過頭了。


    我忘記當時我後來對童小語說什麽了,反正是語氣蠻重地說了些大道理,意識是你們上海小姑娘太作太無理取鬧了,後來童小語生氣了,童小語生氣起來比較奇怪,她不會和我吵,也不表現得很傷心,她就是不理我,而且笑嘻嘻的。童小語一個人自說自劃地向前走著,我去攔住她,她就轉彎,我拉住她,她就加快步伐,我問她要幹什麽,她說她要回家,我說那我送你回家吧,結果她說她不認識我。


    和童小語的這次不開心並沒有影響到我們深厚的愛情,六月底,我從學校搬走的那天童小語也過來了,並且像模像樣地幫我拿枕頭、電話什麽的。我的行李不多不少,加上電腦一共五大包,所有的專業書籍都被我當廢紙賣掉了,一共賣了三十塊錢。當大眾物流的小麵包車載著我和大學四年所有的家當緩緩從學校那條長的出奇的主幹道往外行駛的時候,我情緒穩定,目光遊離,我睜一會眼再閉一會眼睛,我看著那些熟悉地不能再熟悉的場景,並沒有考慮到那或許就是最後的告別,隻是有一種淺淺的憂傷在內心蔓延,無處可逃。


    5


    公司給我的宿舍是一套三室一廳的公寓,按照道理應該是三名員工合住一間這樣的公寓,可不知道怎麽回事公司沒有分配其他員工和我住在一起,因此我一個人獨占了這三室一廳。此公寓位於北外灘,環境優美,交通便捷,趴在寬大的陽台上可以看到髒兮兮的黃浦江水在麵前黯然流過。公寓裏麵裝潢豪華,設施齊全,有寬帶和免費電話,水電都不要錢。相比我那些在外麵幾個人合租一室戶的同學而言,我這裏完全可以被稱為天堂,而我為這個天堂所付出的代價隻是每個月交納150元的物業管理費。


    對此我的解釋是我運氣很不錯,其實大學最後一個學期開始我的運氣好像就開始不錯起來,最有力的一個證明就是我順利轉成了上海市戶口。因為大學裏我有兩門科目考試不及格,按照應屆畢業生落戶上海的資格要求像我這樣的條件想轉上海戶口無疑是天方夜譚,因此當我向係裏要大學四年成績表的時候很多老師都冷笑著勸我就不要去丟人了,隻是沒有想到我把籃表遞上去沒一個月戶口就給批了下來,讓很多等著看笑話的人大跌眼鏡,以致後來有很多老師遇到我的時候都會指指劃劃地對我說:“你這個同學運氣實在太好了,看你額頭都高出一塊了。”


    童小語也認為我運氣很好,不過她堅持強調這全部是她的功勞,童小語號稱自從我認識她後就諸事順利、萬事大吉。童小語掛在口頭的一句話就是:“蘇揚,認識我真可真是你的福氣啊”,然後看我一副不相信的神情還特理直氣壯反問一句,“難道不是嗎?”


    我隻得連忙回答:“是、是,都是托您老人家的造化,自打認識您之後我總算找到一點做人的尊嚴了。”


    然後童小語則會特無恥的讓我發毒誓要永遠愛她、永遠聽她話、永遠對她好。


    童小語在參觀了我的宿舍之後突發奇想說要給我布置房間,做事認真從來都是童小語的優良習性,接下去的幾天童小語像隻勤勞的小老鼠一樣把她這幾年精心收藏的一些奇形怪狀的小玩意兒運了過來,從我的電腦到牆壁到壁櫥上麵都貼滿了花裏胡哨卡通圖片和ses的大幅照片,當然還有不計其數她自己的照片,接著又把我拉倒各大賣場浪費了n元鈔票買回來很多華而不實的生活用品。就這樣搗鼓了幾天我的宿舍徹底麵目全非,最後大功告成之際童小語和我躺在柔軟無比的**看著花花綠綠的牆麵是開心得不得了,童小語一個轉身就騎到了我身上,然後鮮咯咯地對我感慨:“老公啊,我簡直是天才哦,你看,這家被我打扮的多漂亮啊!”


    對此我是哭笑不得,因為天才童小語充分按照她的審美情趣把我的房間打扮成了一個主題兒童樂園,比較適合10歲以下的孩童生活。


    童小語說要讓我看到這個宿舍裏的任何一個東西就能想起她,她用心良苦,不過通過這幾年的實踐檢驗,確實達到了目的。


    6


    按照這家醫藥公司的慣例,所有新員工均需要到公司下屬的藥廠實習個一年半載方可以正式到自己崗位工作。因為我屬於公司“緊急人才”行列,所以隻要求到藥廠實習三個月。實習的第一天我隨著公司的大巴顛簸了一個多小時,從繁華的市區開到人跡稀疏的郊區然後又開過一片鬱鬱蔥蔥的田野,最後居然看到了波濤洶湧的東海,我真懷疑這樣一直開下去會開到對麵的日本去,幸好沿著東海沒開多久車子就停了下來,然後車上的同事推醒昏昏欲睡的我對我說:“到了。”


    下車之後我第一個聯想就是:“麵朝大海,春暖花開。”


    然後我在心中對自己激動地說:“操,誰他媽說上海沒有海的啊,這不是大海是什麽?”


    下麵說說我在藥廠實習前幾天的內容:


    第一天,我被領著去見藥廠各個領導,這個藥廠裏的部門比公司還要繁多,仿佛人人都是領導,那天和我談話的人包括廠長、廠長助理,分管各項目的副廠長,各部門經理,各車間主任,各車間工藝員、質量員,這些混蛋們足足浪費了我一天的時間,他們個個誇誇其談跟我暢談藥廠未來二十年的宏偉計劃,結果一整天下來我頭暈目眩幾欲崩潰卻不知道要我的實習工作到底是什麽。


    第二天,昨天和我談話的領導們開了個會研究之後決定讓我到固體車間實習,然後那個像女人的廠長助理屁顛屁顛地告訴我固體車間是整個藥廠的靈魂,隻要掌握了這個車間的一些技術我今後就可以在藥界橫行無忌,我聽了之後很開心,可當我我興致勃勃地到固體車間報道的時候,昨天還對我熱情無比的固體車間主任仿佛根本不認識我一樣讓我跟著車間兩個搬運工拉東西。


    這兩個搬運工也很搞笑,一個是行將就木老頭子,一個是三十幾歲的中年人,那個老頭子仿佛永遠精力過剩,腳下像安了彈簧走路一蹦一蹦的,成天像個老鼠一樣在廠裏竄來蹦去,遇到別人就要打架。而那個中年人卻整天唉聲歎氣,一幅萎靡不振的腔調。我的工作就是跟著這兩個奇怪的家夥每天推著個小鐵皮車從其他車間把固體車間需要的一些生產物料拉過去,然後把固體車間生產出來的成品拉到倉庫裏。而沒有事情做的時候就像個石頭一樣隨便堆在車間哪個角落,無人過問。


    車間裏男員工們大多對我懷有敵意,他們往往對我不理不睬,或者是理了也不睬。我知道這主要的原因是我的工資要比他們高出不少,一個臉上有顆碩大無比黑痣的老頭就曾在我麵前如此憤慨過:


    “你說這能讓人想得通嗎?我工作三十年了,快退休了,到現在工資才1000塊不到,他來了才幾天就拿兩千多,你說這能讓人想得通嗎?”


    他們當然不能想得通,而我也懶得和這些白癡們解釋什麽。幸好我在車間絕對不會孤獨,這個車間裏麵有不下百名女工,年齡最小的也在35歲以上,或許是海風吹多了這些老女人一個個麵色蠟黃,看上去猶如上古人物,這些老女人對我的到來表現出了極大的歡愉,隻要手頭上空下來就圍在我身邊對我媚笑然後瘋狂討好我,讓我給她們講黃色故事。我平生第一次那麽受那麽多女人的集體歡迎,感覺不錯。


    這家藥廠位於上海最東邊一個叫紅星的農場內,瀕臨東海,猶如世外荒原,無比適合隱居。有的時候我會爬上固體車間三層樓的樓頂,我以一個傻瓜的姿勢看著不遠處波濤洶湧的大海和上麵晃晃悠悠的航船,陣陣海風迎麵吹來,舉目四望盡是灰色茫然,萬事萬物寧靜無比。這個時候我往往會產生一種很悲傷的感覺,我總是會去想:現在的我是不是離上海很遠,離童小語很遠,離我的夢想很遠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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