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骨魔……想必就藏在烏木劍裏吧。”程鈞坐在樹枝上,慢悠悠的自言自語。山坳外麵,依然是天寒地凍,隻是也能看見一輪遙遠的紅日懶洋洋的掛在天空,泄露出些許光芒。


    這真是意外收獲,本來以為沒有容易,就探聽到對方的底牌呢。


    程鈞之所以去紫雲觀,有三個目的,探聽對方,隱藏自己,還有就是為自己下一次進入紫雲觀創造機會。首先要達成的,還是隱藏自己。


    這個目的,在他第一次見到清風明月就開始了,想要隱藏自己的身份。最重要的,就是誤導對方認可自己另一個身份。程鈞自知長得不似一般散修,可也不像從俗世裏來的懵懂小子,倒像一個養尊處優的富家子,於是順理成章,在這上麵做文章。他管清風和明月要拜帖,熟悉並苛求各種禮節,行事彬彬有禮近乎迂腐,骨子裏的帶著居高臨下的傲慢,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對方,自己是養尊處優的世家出身。這種印象給了嶽華道人先入為主的印象,到後來盤道的時候,再提起自己的身份,隻不過是水到渠成而已。


    在另一方麵,他需要明確的將自己的修為展示出來,他現在是入道期三重,而他聽說那老道也是三重,因此刻意壓到初入第三重的修為去紫雲觀,他覺得這種比老道略低一籌,但是也可勉強一戰的修為,應當是最適宜的。一旦那嶽華老道接受了他這樣的修為,那麽心中固然不敢完全輕視他,可是也不會太過重視。


    況且,程鈞知道,鄉野出身的散修,向來看不起世家的修士——這個世家大抵是指在道門傳人之外,雖無大勢力,卻又富貴有根基,比之散修好上百倍的那一群世家。這種看不起,是羨慕和鄙視的混合,散修們根深蒂固的認為這些世家修士弱不禁風,愚蠢迂腐,不知天高地厚。這種情緒,再加上程鈞表現出來的實力,會給那老道一個鄙視而厭惡的印象。


    說也奇怪,人對自己仇恨的對象,往往警惕,但對於自己討厭的人,卻會下意識的忽視。程鈞要利用的,就是這種忽視,一旦老道心底有了偏見,程鈞雖在明處,反而如在暗處,再加上相同的修為和遠超老道的手段,即使老道坐擁地利和資源之利,爭鬥起來,程鈞也十拿九穩。


    理論上,應該是這樣。


    隻是,優勢歸優勢,再大的優勢也抵不過一樣——修為。


    親眼看見,程鈞才發現,自己果然還是輕敵了,那老道分明已經是第四重頂峰的修為,對於現在的程鈞來說,變成了一個真正的勁敵。


    第四重境界和第三重境界,對於前世的程鈞來說,沒什麽差別,甚至入道期本身,從第一重到第九重都沒什麽差別。但是對於現在也不過身處底層的程鈞來說,差別可就大了。第三重和第四重,雖然隻是一重,卻是入道期初期和中期的分界。


    入道九重,前三重是初期,四至六重是中期,後麵三重是後期,每期之間就質的差別。在底層修士當中,給入道三期還分了詳細的名字,前三重叫“開光”,中三重叫“旋照”,後三重叫“辟穀”,當然,對於程鈞這樣把入道期當做過度的人來看,區區一個入道期分的這麽累贅,實在是多此一舉,甚至正統道派當中,也不以此劃分,但不能否認這三個時期的實力的差距。


    越是底層的修士,一重境界差別越大,因為這個時候可以憑借的身外之物太少,法器往往連驅使都困難,法術神通也大受限製,無法借助外力突破桎梏的話,隨之而來的,隻有境界修為的碾壓。


    隻是第三重巔峰,就算程鈞剛剛踏入第三重,收拾起來,也不在話下,但是第四重的話,就真要費些思量了,尤其是他今天窺到了那烏木劍中的老魔。


    這道人果然膽大,真正的底牌就這麽恍若無事的拿出來,除了試探之外,想必也是做了燈下黑的主意,誰能想到,那公然擺在桌上,號稱“寶貝”的,其實是一個老魔頭的棲身之所?


    可惜,他們遇到了程鈞。


    什麽陰沉木,什麽龍骨木,什麽鳳棲木,都是笑話,程鈞一眼就看出來了,那是養魂木。


    養魂木,天下至陰之物,隻有它能夠抵抗人間陽氣,留住本該前往陰司的魂魄,而且依照養魂木的品質,甚至能停留千載乃至更久。


    那養魂木實乃程鈞前所未見的極品,以這木頭的品質推斷,能留住萬載魂魄亦不是玩笑。可惜,就算這麽一段價值難以計算的珍惜木頭,也已經到了生命的末期。程鈞可以推測,這養魂木再有多則一年半載,少則十天半月,就要徹底報廢了。那個時候,別管寄宿在裏麵的,是什麽驚天動地的魔頭,都逃不過輪回的命運。


    這就是他們迫不及待實行計劃的原因吧。


    結合易筋鍛骨經的內容,還有那老魔的宿主快要崩潰的事實,程鈞猜測,這一次的目的,恐怕與老魔重獲新生有關。


    其實一般的修道人想要重獲新生,無非就是奪舍,隻是奪舍需要修煉出完整精魂,必須到了真人境,才能奪舍。而且奪舍隻適用於留存完整的精魂,倘若是一縷殘魂,就算是奪舍凡人,都有被吞噬的危險。那老魔想必當初精魂就不完整,在養魂木裏呆了不知多少載,精魂隻有愈加虛弱,相比已是強弩之末,奪舍已經力有不逮。


    所以就需要特殊的方法,譬如易筋鍛骨經。


    就程鈞所知,魔道之中,對於在精魂不全時期的強行奪舍,是很有幾種方法的。但這些方法無不有相當苛刻的條件,還對於本體的實力修為都有大害,不到萬不得已,實不足取。更何況,就是可以奪舍,又哪有好資質的身體可以奪舍?就那老道的劣等資質,修道幾十年,堪堪到了第四重,奪舍他一輩子沒什麽出息可言了。


    隻有易筋鍛骨經,走前所未有之路,才是最好的選擇。程鈞回憶著後世,完整版的易筋鍛骨經,在魔道中掀起的巨大風波,實在可驚可怖。若非其中還有另一樁限製,隻怕魔道中人十之八九,就要去修此經了。


    這《易筋鍛骨經》最好從源頭掐掉。


    不是程鈞看不慣這魔門功法的惡毒,而是他想起了前世,同上天台的九大修士當中,唯一的魔門修士幺師魔祖就是借《易筋鍛骨經》這麽魔功煉成先天道體,進而成了大修士的。雖然魔道之中煉成先天道體的人並不在少數,不過大多數仿佛受到了詛咒一般,死於非命,但有這麽一個能竟全功的,就不容小覷了。


    能消滅一個敵人,當然是好事了。況且從心底裏說,這個東西確實殘忍,毀了也就毀了。


    更何況,程鈞最想要掐掉的,不是那詭譎偏執的易筋鍛骨經,而是另一本重要的著作——《仙骨論》。


    那東西,才是程鈞一定要攏在手中的,唯有此論,才能讓他的實力迅速膨脹起來,足以和天下的幾大怪物匹敵,撼動整個修道界的根基。


    現在,正是天賜良機,天於不取,反受其咎。程鈞不想放過。


    不過眼下,最先考慮的,不是骨魔也不是易筋鍛骨經,而是自己的實力。


    以第三重挑戰第四重巔峰,要給程鈞幾件法器,數百符籙,也不是不能,但現在他什麽都沒有,有的隻有自身的實力。


    還是用那個法子吧,雖然危險一點,但是程鈞自忖可以控製。


    今日他特意早來,在山林中轉了一個遍,就為了尋找一處合適修煉的地方,天可憐見,倒真叫他找到了,那是一個背風的山洞,洞口恰巧陷在山側的縫隙中,絕非隨意可以找到。程鈞進了洞來,盤膝坐下,從懷中掏出幾件東西,幾張裁成手掌大小的火鼠皮——那是他製作靈符的時候,特意留下來的,隻為了現在,還有那十塊靈石。所有的東西,都是紫雲觀的財產,程鈞就要用這些家夥,最高限度的提高自己的實力。


    手中青光一閃,一道光線扭曲而成,在火鼠皮上飛快地寫畫起來。須臾,青光一散,火鼠皮光芒一閃,恢複原樣,隻在披上烙下了一個青色扭曲的符號,符號的筆畫雖然不動,卻是光芒隱隱,宛若活物。


    一品符籙匿靈符,一蹴而就。


    符籙大師,可以凝氣為筆,落靈成符,可不僅僅是少了筆墨消耗這麽簡單,隻這一手造詣,修道界真人以下,找不出第二個來。


    再次動手,六張符籙一蹴而就,程鈞將它們一一聚攏,合在手中,掐訣道:“去——”六張符籙化作六道青光,落入他周圍土壤,再也看不見。


    程鈞周圍空間陡然一陣扭曲,仿佛有一圈看不見的牆,將程鈞與外界隔離開來。


    匿靈陣,最簡易版,作用,暫時隔絕內外靈氣交匯。


    符籙宗師,也是陣法宗師,前世程鈞也隻有這兩藝達到乾坤天境,其他的百藝,不能說不精,但對於他那樣修為的大修士,也不過爾爾。


    程鈞深深吸了一口氣,四周的靈氣近乎凝固,雖然不算濃鬱,卻是到了最容易修煉的好時候——隻有一個時辰,容不得他浪費。


    將十塊靈石依次排好,程鈞拿起最前麵那一塊,將全身靈氣逼到指尖,咬開手指,一滴鮮血落下,正落在靈石頂端,程鈞手指往下一拖,在靈石上飛快的繞了一圈,花了一個符文,然後停在最開始血滴出,低聲道:“祭——”


    光芒大盛。


    數道刺眼的光芒從靈石中射出,將程鈞包裹住,靈識以驚人的速度幹癟了下去,程鈞原本是被外麵的光芒照射的,迅即自己身上也浮起了一層光芒,在光芒當中,可以看見一絲絲鮮血從程鈞皮膚上滲了出來,情形分外可怖。


    靈石血祭術。道門禁術之一。


    程鈞隻覺得手中的靈石傳來的每一道靈氣,都如同刀子一般,狠狠地紮向他的身體和魂魄,那種比千刀萬剮更勝百倍的痛苦,即使在前世也是少見,饒是她心誌堅定之際,也忍不住要呻吟出聲。


    好在光芒一閃而逝,刹那間已經散盡,程鈞手一鬆,靈石化作粉末簌簌落地。還未散盡的痛苦讓他很想休息一下,但是理智驅使他,再次拿起了下一塊靈石。


    第二塊……第三塊……第七塊……第八塊……


    持續的痛苦侵蝕著程鈞的意誌,皮膚滲出的鮮血也越來越多,染紅了他身上的衣服,遠遠看去,如同一個血人一般。程鈞的心中隻保留了一點清明,冷靜甚至冷酷的算計著,自己的極限到底在哪。


    九塊!


    還有一塊,程鈞剛剛拿起,忽的一聲,匿靈陣的障壁消失不見,程鈞立刻關閉靈巧,饒是如此,還是少許被駁雜混亂的靈氣衝入體內,噗地一聲,噴出一口鮮血。


    九塊,很不錯了,程鈞忍住了立刻昏厥的欲望,顫抖著將鮮嘴角的鮮血噴在靈石上,匯出了一個別扭的符籙,再將最後一塊靈石塞入嘴裏,倚著峭壁合上了眼,沉入了黑暗當中,原本坐得筆直的身體慢慢滑到,終於跌入了塵埃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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