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華老道臉色凝住,目光往對麵的臉上移去,一點點的打量,越打量臉色越是驚異,最後終於變成了無奈的苦笑,道:“原來是……原來是你。我真是終日打雁被雁啄瞎了眼,上次你來觀中,我竟沒看出來原來你一直是女扮男裝。”


    程鈞聞言,不明所以的笑了笑,伸手抓住嶽華老道的脖子,往桌子角上一撞,隻聽噗地一聲,撞出一個洞來,鮮血刷的一下,流了下來,半邊臉上鮮血模糊。


    嶽華老道雖然受傷,卻也沒什麽劇烈反應,更不必說呼痛,隻是神色微微扭曲,冷笑道:“好,好狠辣的後輩,我倒是小瞧你了。”


    程鈞見他猙獰的容貌下麵,反而隱藏著一種淡淡的從容,微微點頭,道:“你也不錯。”放開嶽華老道的脖子,那老道動彈不得,一跤坐倒。


    嶽華老道坐在地上,問道:“既然你在這裏,那攻打駁靈陣的人是哪一個?若不是修士,旁人也打不下這道家法陣。莫非萬馬寺還有其他賊禿?”


    程鈞道:“那是你徒弟衝和。”


    嶽華老道恍然大悟,叫道:“原來是他!千算萬算漏算了這個小畜生。還是不對,憑他那點三腳貓本事,怎麽能破我的駁靈陣?嘿嘿,你膽子不小,竟然敢用這種三腳貓。”


    程鈞道:“有什麽不可以?一來你的駁靈陣本非正道,破之不難。二來,你視駁靈陣為棄子,我自然也是如此。無非是小節,破了就破了,破不了又有什麽幹係呢?”


    嶽華老道壓下了滿心的驚懼,冷笑道:“你怎麽算到我視那駁靈陣為棄子?”


    程鈞道:“我又何須算什麽?你的行動還用算麽?隻因為你手下根本沒人。幾個徒弟死的死,逃的逃,剩下一個胎息境界的娃娃。憑著衝明去守駁靈陣,豈不是笑話一樣?還不如都棄了,專心做自己的事。你這邊全無可用之人,手中隻有自己算是一張牌,我隻要和你一人對陣就足夠,其他無論怎麽洗牌對陣,都是我贏。”


    嶽華道人臉色終於變了,隻是臉上都是鮮血,反而看不出來,沉默一會兒,道:“那也是你誘騙威脅衝和,逼他為你所用。那衝和性子我也知道,雖然私自叛逃,但是心底最軟,絕不會輕易對自己師父動手。”


    程鈞聞言,平靜的神情終於露出一絲嘲諷,慢悠悠道:“那孩子確實是心地善良,但是你——你是他師父嗎?”


    嶽華老道雙目驟然睜大,死死地盯著程鈞,程鈞道:“今天也是好笑,進洞房的,乃是一對西貝貨。我不是柴姑娘,你難道就是嶽華老道?”


    “嶽華老道”目光一片深寒,咬著牙道:“你……倒是目光如炬。哈哈哈……”突然哈哈大笑,道:“我倒忘了,你既然能化妝成個新娘子,沒掀蓋頭之前連我都一點破綻看不出來,一來你是個娘娘腔的兔爺兒,二來,想必也是常常做這個裝神弄鬼的勾當,騙子看誰都是騙子。疑心生暗鬼也是尋常。”


    程鈞笑了笑,這一回倒也沒有生氣,道:“這倒說的沒錯。你沒看出來我是假冒的,那也不是你有眼無珠,因為我是專業的。”


    專業什麽?戲班裏七年坐科,學出來的大青衣。這一點程鈞沒有否認過,也並沒有引以為恥,若無這些年的功底,就是另加九百年的經驗,也畢竟難以模仿出活靈活現的少女姿態。


    隻是見那老道笑得瘋狂,程鈞淡淡道:“道友,從養魂木裏出來,適應的不錯啊。”


    嶽華老道五官微微抽搐,道:“你……如何知道?”


    程鈞淡淡道:“你怎麽總是問這些無需回答的話?在紫雲觀我毀了你寄居的養魂木,你無處可去,衝和逃了,衝明沒開靈竅,你除了奪舍嶽華老道,還有別的選擇嗎?”


    “嶽華老道”怒道:“這還不是你故意逼我的!那天……那天在紫雲觀……”喘了口氣,道,“那天在紫雲觀,若不是我見到木劍被毀,一時心頭大亂,失了應變,我第一個選擇奪舍應該是近在咫尺的你。有了你這一身七分仙骨的身體,我早就封了紫雲觀閉關去了。再出山你再看,我就不是現在的我了。”


    程鈞聽到七分仙骨,眉頭微微一皺,道:“既然當時失策,那就是你修行不到家,又放什麽馬後炮?老子當年要不是失策,大羅金仙都當上了——你看我說什麽了?”說到這裏,微微一笑,道,“不過若你當時奪舍的是我,你現在就死了,豈不是可惜了?”


    “嶽華老道”喘了口氣,道:“你逼著我去奪舍嶽華老道,可你想過沒有,我一縷殘魂苟活萬年,早就失了活性,若非師門秘術,現在早就化作一縷青煙,倘若我沒能成功奪舍,你種種算計不能進行,那又要如何?”


    程鈞道:“那幹我屁事?”


    “嶽華老道”呆住,程鈞繼續道:“你奪舍了,我就對付你,你奪舍失敗了,我就對付嶽華老道,有什麽區別?隻要我逼的你們不得不自相殘殺,決一勝負,若是你贏了,我當然可以知道更多的信息,畢竟嶽華老道隻是你手中傀儡,當然不如你知道得多。但是你失敗了,嶽華老道卻更容易對付,左右我也不吃虧啊。”


    “嶽華老道”終於長長的出了一口氣,道:“你事事都算到了,老朽還和你爭執做什麽?道友,你是什麽來曆?我看你的身份,隻怕絕非尋常人能猜到的吧。”


    程鈞道:“我看你就不是尋常人,你盡可以猜猜看。”


    “嶽華老道”閉上眼道:“老朽雖不能指名道姓,但你既然舉手之間破我的駁靈陣,若說你隻是尋常修士,我是不信的。你和我一樣,也是奪舍的吧。同病相憐……我看你不是佛門修士,你是道門,還是魔門?”


    程鈞笑道:“為何先問我是哪一家?”


    “嶽華老道”道:“若是道門,那老朽就沒話可說了。”


    程鈞微微揚眉道:“若是魔門呢?”


    “嶽華老道”擠出一絲笑容,道:“那或許你我還有幾分香火情。我看你年紀也不小,都在魔門上輩,或許你知道老夫。”


    程鈞越發好笑,道:“這麽說,你在魔門之中人脈很廣了?”


    那“嶽華老道”居然露出幾分自得,道:“老夫活了一萬二千歲,不算在養魂木中的年月,也有三千歲有餘,魔門十地,倒也有我不少故舊。你看來也是有把年紀,但不經曆養魂木的歲月,終究比不得我,多半是我的晚輩。你師門是哪裏?”


    程鈞見他說著說著,竟然真有長輩的自覺,更加想笑,道:“老鬼,你瘋了麽?你倘若是道門中人,或許還有人念及師門長幼,禮敬與你,但魔門當中,除非是嫡係師徒,互相之間隻有利害兩字,哪有香火情送給你?你這是嫌死得不夠快吧?”


    “嶽華老道”神色自若,道:“那又不然。老朽現在一窮二白,沒什麽‘利’可圖。但是老朽當初也是一代神君,多年積蓄的不止是身外物,還有一身的本領和廣博的見識,人脈雖然這些年散去不少,但也有些可利用的。害死我沒什麽好處,但是與我敘敘香火情,卻有天大的好處,隻要是魔門中腦筋清楚之輩,難道就算不清裏麵的帳麽?”說著,露出幾絲驕傲。目光微微瞥過,看著程鈞的反應。


    餌料已經拋出去了,看他接不接。倘若接了,那麽一切都可以另說,隻要混過這一關,將來的事還不一定在誰手裏……


    “嶽華老道”心中暗自冷笑——就算他意識到這是自己的緩兵之計,那又如何?因為餌料太肥太誘人,他根本就不會有拒絕的勇氣……


    程鈞先是不語,過了一會兒,緩緩露出一絲笑容,慢慢道:“活了三千歲,才修成一個神君?你這個進步,也是夠慢了。”


    “嶽華老道”驟然怔住,程鈞懶洋洋道:“你還想垂死掙紮麽?”


    “嶽華老道”哼了一聲,程鈞道:“你雖然進步的慢,但也算沒白活這麽大年紀。雖然你落在我手裏,但剛剛談話,你可並沒有吃虧啊。從開始到現在,從來都是你發問,我回答。你看似說了很多話,卻一句實在話都沒有說,不過是發表了些感歎,就引著我把許多布置一一述說清楚了。到後來你掏盡了今晚的事,也不問我想要什麽,反而把話題往你想要的地方引導,從始至終,談話的節奏都在你手裏,倒像是我在被你審問了。”


    “嶽華老道”目光中透出一股寒意,程鈞接著道:“看你的意思,要慢慢拋出誘餌,一路把我引得入你彀中,反而被你轄製,甚至最後糊裏糊塗的代替了嶽華老道的角色,供你驅策?到了這個地步,還有這種自信,我倒也佩服你。隻是你錯了一處,你根本不知道,我要的是什麽。”


    “嶽華老道”定了定神,飛快的轉著念頭,口中冷笑道:“無非是萬馬寺的秘密……最多還有我煉製先天道體的秘密,除此之外,你也看不上,我也給不起。”


    程鈞道:“這回有三分猜中,你再猜猜,為什麽我一句話都不問你?”


    “嶽華老道”目中閃出一抹懼色,道:“你……打錯了主意,我奪舍之後,精魂更加脆弱,你想要……想要……定然失敗……”


    程鈞笑眯眯道:“你有秘術,能拖著虛弱不堪的魂魄奪舍,難道我就沒有秘術,保持你的魂魄完整?放心吧,搜魂不是重點,你的秘密我知道十之八九,剩下的一二分,我未必感興趣,我想要的是你搜完魂之後,化為精氣的魂力。”


    “嶽華老道”一直勉強保持的從容終於崩潰,怒叫道:“你要把我……”


    程鈞手中一抹黑光閃過,狠狠地印在老道的天靈蓋上,道:“你根本不是我要找的人,太讓我失望了。既然如此,你的價值就有限得很了。事到如今,你最值錢的就剩一下一個殘魄,我要把你當做禮物,送給另外一個老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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