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鈞喃喃道:“原來九雁山是這個立場。”


    長林老道先是惱怒,但怒火平息下來之後,頓感頭疼,道:“可不是麽?這信的意思……唉,他們九雁山倒是擺譜,一句話就打發了我們——雖然不得不承認,他們也有擺譜的資格。我們雖然和他們不相統屬,但九雁九閣隨便派出一個看守,就能壓得住上陽郡全郡。說句難聽的,他們放一個屁,我們都要當金玉良言聽。這件事明明都決定好了……可是,唉……”


    九雁山的意思明白,就是道門傳人的位置不能隨便轉移,就要留給程錚。那個位子本來是九雁山分出去的,按理說也是他們內部的事情,表個態也是尋常。但守觀為了這件事穩坐釣魚台,左右逢源好處不知道收了多少,根據各方孝敬的數額變動,考慮過多少情況,唯獨沒有考慮過給程錚。難道就為了九雁山一句話,把許多的計劃全部推翻了重做?且不說財物虧損,就是長林道人想這麽做,那也下不了台。


    程鈞微微一笑,倘若九雁山果然是這個立場,那麽自己這邊壓力就小得多了,他輕輕把信紙一捋,突然,臉上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停滯。


    緊接著,程鈞臉色恢複了正常,緩緩把信攏在袖中,笑吟吟的道:“道兄別煩惱,九雁山又沒有真的來人,一封信而已,未必就要聽他們的。對了,你們原本是怎麽考慮的?不妨說來聽聽,說不定有兩全其美的方法。”


    長林道人自從拿到九雁門的書信之後,心神不穩,也沒兜圈子,悻悻道:“我們觀主和監院考慮了幾次,還是采用程家的建議——先移靈。”


    程鈞一怔,道:“移靈?”


    “嗯。”長林道人捋了捋胡子,道:“那是程家給守觀的申請。碩程浙畢竟也是程家的血脈,雖然生前逐出家門,但死後可以遷回上陽郡城安葬。”


    程鈞挑了挑眉毛,道:“葬入程家的祖墳?”


    長林道人搖頭道:“名字都從族譜上勾去了,哪能再開祖墳?是在程家祖墳旁邊另立一座墳塋,許他葬在父母身邊,免得亡靈不安。”


    程鈞幾乎冷笑,道:“真是大仁大義啊。”


    長林老道道:“那幫世家啊,都是那玩意兒。程家本來實力比之穆嚴兩家也不過伯仲之間,但畢竟程浙還占了一個程字,就占了先手。他們能玩的花樣也就多了點。”


    思慮一掠而過,程鈞已經道:“這程家打得到是好算盤。隻要把程先生的靈柩移回去,這件事就順理成章的成了程家的家務事,一切不就在程家的掌握之中了麽?”


    長林老道道:“道門再傳弟子的位置,不管有沒有九雁山插手,都是一件難事,就算真移靈會郡城,未必就沒人搶。但其他的遺物財產想必就沒問題了。別人沒有插手的資格。程浙的那個兒子,嘿嘿,我沒見過,但是名聲不小。據說是個脾氣傲慢的小天才。不過他父親死得太早,他沒長起來,在程家麵前不值一提。他在外麵還好,一旦回了上陽郡,能不能留下性命全看程家有沒有香火情。不過我估計懸,不弄死他,誰去繼承程浙的遺產都不夠名正言順,何況現成有一個逆子的罪名頂著。程浙好像還有別的孩子,別管是誰吧,隻要是弄回程家怕是都難活命。”


    程鈞淡淡道:“嗯,我也是這麽想的。”


    長林老道道:“雖然後果是這樣,別人也不是傻子,都能看出他們的目的來,但畢竟不是當場宣布。或許收到的反彈會小點,不會當場打起來。再加上他們的價錢給到了,因此觀主決定,在程浙的喪禮上宣布這件事。”


    程鈞道:“喪禮……還有五天。”


    長林道人道:“是啊。本來五天時間穩穩當當的過去,不就什麽事情也沒有了嗎?如今倒是突然出現了這麽麻煩。啊喲,失策,失策——”


    程鈞道:“失策什麽?”


    長林道人道:“剛才不應該放那女孩兒離開。書信千裏傳來,還是讓個入道的小弟子傳信,路上有沒有意外,誰能保的準?就應當先扣下書信,再滅了口,等到這件事結束,咱們來個不認賬,說不知道這封書信,讓九雁山跟程家鬧去,豈不是沒事了?”


    程鈞聞言神色不便,隻是笑了一聲,道:“道兄的高見——真是高啊。可惜遲了些。不過那女孩兒隻是入道期的修為,腿腳快不到哪裏去,現在追還能追上。”


    長林道人道:“晚了,晚了,她又不會走大路讓我們追。唉——道友,我有個不情之請。”說著露出幾絲討好的笑容。


    程鈞詫異地看著他,道:“道兄這是怎麽了?有事請說。”


    長林道人道:“那九雁山的意見,我們是一定會考慮的,可是事態緊迫,難免有些不周全。九雁山派大勢大,壓我們小觀輕而易舉。但他畢竟還是道門的道派不是?隻要是道門的道派,就歸道宮管轄。這畢竟隻是小事,如果道宮中有人出麵解釋,他們一定會買賬的。這個,我想請尊使……”


    程鈞略一怔,就知道了他的意思,心中對這長林道人的無恥有更高一步的評價,卻不接他的話茬,道:“道兄說得也有理。”


    長林道人咽了口吐沫,道:“我想,到底同是道門一脈,若是真有矛盾,那也不是生死大敵。可惜我們守觀偏僻,認不得那等大人物。不過——天幸,我遇到尊使。尊使是道宮中的青年才俊,年紀輕輕這等修為,自然前途無量,就是九雁山也不敢小看。隻要您肯在其中說和,想必這件事自然無妨。”這時候他也不叫老弟了,一口一個尊使,叫的十分親熱。


    程鈞麵含笑容,心中差點破口大罵,別說他自己的立場,就是他真隻是一個純路過的使者,也斷沒有答應這種“好處我來,黑鍋你背”的荒唐建議的。若在往日,他雖不會當場翻臉,但是也自然不會有半點應允之意。但是他現在心中有事,尤其是剛剛那封信,給他出了一個極大的難題,暫時道:“道友稍安勿躁。這件事事關重大,九雁山在整個道門都是有特殊地位的,別說我不過小小的築基修士,道宮中的真人也不敢說能在九雁山門前如何。就是我有心,也未必成功。”


    長林道人聽他口氣並沒有十分拒絕,已經喜出望外,道:“尊使不必過謙,隻要您肯出手相助,我們肩頭上的壓力就能鬆快一些。”


    程鈞心中罵道:你有個屁壓力,你是靈石多了的壓手。無奈長林老道說得再惡心,現在也不是翻臉的時候,口中推辭了幾句,不鹹不淡的應付著,也沒有十分拒絕。長林道人知道不好逼迫他,舌燦蓮花,許下了不少重酬,然後又在酒席宴上多敬了幾杯。兩人互相應付著,一席酒吃到近四更天,也算賓主盡歡。


    酒宴散去,程鈞回到了自己住處,在夜風中呼了一口冷氣,感到越發的頭疼——好好的事情,越變越複雜。每一個人出現,都像是一根絲線,看起來有頭有尾,路線清楚,但當他們每個人都做自己要做的事情之後,恰好纏繞在一起,成了一團亂麻。


    快刀斬亂麻。


    若是能如此就好了。


    可惜自己的刀不夠快。如今還要費心找到線頭,一根根的抽絲剝繭,將事情理順到自己的軌道中來。


    他正要回去歇息,突然一怔。


    月光中,院牆顯得灰撲撲的,牆上有一個淡淡的新鮮腳印,似乎是有人剛剛踩上去,翻牆而出一般。


    程鈞心中一動,也是翻牆出觀,他自然不可能在牆上留下什麽腳印,輕飄飄一躍而過。道觀建在城中,一出道觀就到了外麵的街道。


    程鈞出去的時候,街麵上靜悄悄的,四更的梆子打過,正是萬籟俱靜的時分。除了在牆邊打盹的乞丐,一個人都沒有。


    街道上幹淨非常,隻有街心有一行淺淺的腳印,通向遠處。


    程鈞瞄了一眼腳印的去向,微微一笑,道:“這是要我跟著去麽?”


    轉過頭,他蹲下身,碰了一下牆角的乞丐,道:“勞駕起來一下。”


    那乞丐睜開眼,諾諾道:“大爺,你心底慈善,行行好……”


    程鈞擺手止住,道:“剛才有人給你錢,讓你跟我說話傳口信是不是?她要說什麽?”


    那乞丐遲疑了一下,道:“是有一位公子。不過他說要等你沿著腳印追過去,過半天之後趕回來的時候,才能跟你說。”


    程鈞又好氣又好笑,道:“這是把我當什麽了?程鈞活了這麽大年紀,豈能被小姑娘指使的團團亂轉?行了。說吧,我再給你一倍銀子,比那人給你的還要多。”說著拿出一大錠銀子放在他前麵。


    那乞丐一怔,果然見自己手裏攥著一錠銀子,在夜色中泛出銀光,有些不好意思,又見那銀子果然夠分量,道:“道爺既然問了,小的不敢隱瞞。那公子跟我說,‘我去九雁山求援,盤城之事,還望尊駕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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