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翻交待過後,天色已經大亮。


    這時,前院已經漸漸傳出人聲,想必是商行中的人早起,已經準備上路。馮宜真原本是要和他們一起走的,但既然得了程鈞的吩咐,一會兒自行上路,也就不著急。不過畢竟受了商隊照顧,還當辭行。


    正在這時,外麵一陣大亂,聲音陡然提高了數倍,嘈雜不已,像開了鍋的沸水一般,沸騰不已。


    程鈞一怔,就聽前麵有人高聲叫道:“或許是內賊——快去搜一搜,說不定還在此間。”就聽眾人高聲應諾,腳步聲響起,有人搜將過來。


    程鈞皺眉,突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自己到哪裏,哪裏就出變故,莫非是晦星附體?


    剛想到,幾個人從前麵轉過來,見到他們兩個,有人叫道:“看,果然有賊人!”


    登時最近的幾個人一起趕上前來,將兩人圍在中心,刷刷幾聲,抽出刀來。其中一個大漢喝道:“你們兩個鬼鬼祟祟的幹什麽?”


    馮宜真一怔,隨即大怒,喝道:“誰鬼鬼祟祟的?”她想這句話意思細思起來,相當難堪,尤其程鈞算是“大伯”的身份,說出來十分嫌隙難聽。雖然知道這些商隊載了自己一程,也有恩德,但是那也不是可以隨便侮辱自己的。


    那大漢喝道:“喂,我們的貨物是不是你偷的?”


    馮宜真一陣愕然。她還以為是什麽大不了的事,甚至以為是敵人來了,原來這種事。


    雖然對別人的懷疑依舊惱怒,不過多了一些啼笑皆非,對著滿院的刀槍明亮毫無懼色。她跟著行了幾日,早就看出來了,這商隊的人隻有他們的首領也是唯一的女子墨氏是個修士,但修為比自己還差得遠。她手底下都是些尋常江湖漢子,手中的刀槍不過是凡鐵,這裏也不是什麽修士的商隊,就是一群尋常的江湖商客,這樣的人就算來上百八十個,還能把她怎麽樣?


    程鈞也是一皺眉,道:“你們胡說什麽?什麽偷不偷?”


    那大漢喝道:“我們剛才套車的時候,發現有一車的貨物丟失了一半,你說,是不是你們拿的?”他眼睛盯著程鈞,馮宜真他還見過,這個人卻是冒出來的,雖然與賊眉鼠眼差得很遠,但畢竟很有嫌疑。


    馮宜真好笑道:“你們眼睛是不是有什麽問題?一車的貨物丟了半車,居然還要等套車的時候才發現?”


    那大漢臉一紅,道:“那車外麵堆的是大麻袋,裏麵的東西丟了,一時半會兒沒發現,有什麽稀奇?”停了一停,突然吼道:“快說,是不是你們拿的?這裏隻有你們兩個是生人,不是你們是誰?”


    馮宜真再次笑道:“剛才你的眼睛有問題,現在也沒好嗎?你看我們兩個像是扛著你們半車貨物的樣子麽?”


    這句話很有說服力,幾個人都是江湖上的,對於乾坤袋沒有研究,對視了一眼,戒備之意登時鬆了,那大漢道:“雖然東西可能不是你們拿的,但這裏就你們是生人,尤其是你——”他指了指程鈞,“你從哪裏冒出來的?”


    正這時,隻聽有人道:“快把刀子放下,你們做什麽?嚇著了小妹妹怎麽辦?去——去——一群大老爺們兒,像個小姑娘家家的拔刀,出去別說是咱們這裏的人,老娘跟你們丟了大臉了。”


    說著,一個少婦款款走過來,穿著一身黑色勁裝,外頭罩了黑紗的鬥篷,頭發盤在頂上,插了一支素銀釵,顯得幹淨利索,馮宜真認得她是這家商隊的首領墨氏。就見她從刀劍叢中走過來,臉含笑意,口角生風,目不斜視,直行而來,竟視刀槍為無物。那幾個大漢見她往前走,無不訕訕地放下刀,站在一旁。


    墨氏走到近前,撲哧一樂,道:“這位公子,小妹子,你別跟他們一般計較。這幾個那都是腦袋裏不轉彎的,最多能想到晚上吃啥,再遠一點打死他們都想不出來了。他們哪裏知道兩位是何等尊貴體麵的人,還惦記那點小錢不成?得了,別生氣了,我給你們賠不是了。”說著斂衽行禮。


    馮宜真連忙還禮,笑道:“有姐姐這一張嘴,誰能跟你生氣啊。”


    程鈞也是一笑,這少婦言語爽利,膽色也不俗,莫非是後來聞名的墨氏墨淺?看她如今這樣年紀,修為還如此低,不像是後來能叱詫海洋的修士啊。


    馮宜真問道:“姐姐,丟了什麽東西,值錢得很麽?倘若有什麽需要幫忙的,不要客氣。”


    墨氏一口道:“也不值什麽,哪裏用得著老妹子呢?咱們這裏帶了十車的貨物,少了一車半車,還不做生意了?我們這裏還運了些上好的珠寶,主要靠的是這個。到了盤城,妹子要是喜歡,可以先挑選。”


    馮宜真身為有身份的修士,一般不帶什麽珠寶首飾,就算帶了,也必然是法器之類有助益的寶物,正要委婉謝絕,就聽有人道:“大姐,這回好了。藏在另外車裏的那些沒被偷。”


    墨氏一怔,就見一個大漢提著一個草紙包過來,道:“大姐,這裏頭的東西還在,你檢查一下,也沒受潮……”


    墨氏怒道:“你這蠢牛,沒見到我跟老妹說話麽?生意的事情一會兒再說,還不退開……”


    她剛說到一半,馮宜真突然一伸手,將那草紙包接過,也不打開,微微一撮,用鼻子一嗅,道:“墨姐姐,你好大的手筆啊。”


    墨氏臉色一白,旁邊那大漢道:“嘿,你這丫頭怎麽不講規矩?我們的貨物,你拿來去幹什麽……”墨氏攔住他話頭,笑道:“我與姑娘說話,你插什麽嘴,還不快去收拾東西。這包東西放在我這裏,你別管了。”那大漢不敢違命,隻得走開。


    等到那大漢走了,墨氏轉過頭來,神色軟了下來,道:“姑娘,東西你也看見了。隻求你裝作沒看見。小婦人這也是生計所迫,如今生意不好做,若不夾雜些私活,哪裏維持的下去?”


    程鈞在旁邊用鼻子一聞,就知道墨氏這一包包的是“雷火藥”,那是方士用硝石硫磺之物練出的散劑,是極其稀罕的玩意兒,盛天本地是不產的。那東西的威力看分量,分量足了一爆炸開來,比尋常的火雷還要厲害。在旁邊插口道:“你丟失的東西,全是這個?”


    墨氏臉色有些發白,神色凝重的點了點頭。


    馮宜真道:“多少?”


    墨氏輕聲道:“一十八包,五十四斤。”


    連程鈞也是倒抽了一口涼氣,這可不是玩笑,五十多斤雷火藥,足以開山裂石。他皺眉道:“你們順著這條路走,前麵是盤城。既然是走私,你去盤城做什麽?這裏不是邊疆,除了朝廷的軍隊,誰能吃得下這麽大一筆貨?”他又轉頭看了一眼商隊,道:“敢用這樣的陣容走私這麽大的份額,你是真傻還是隱藏太深?你隊伍裏的人知道那是做什麽用的麽?”


    墨氏臉色更加難看,低聲道:“兩位——仙長,不是我不願意說,實在是有難言的苦衷。我隊伍裏麵的人什麽都不知道,我卻知道兩位是高高在上陸地神仙,求兩位高抬貴手。這雷火藥的生意太大,墨氏商行本錢太小,若隻是為了賺錢,我是決不敢做的。但這一次卻不是為了做生意,隻是為了當年一段恩情。如今丟了一半,還勉強夠用,事到如今,我也不能放棄,除非兩位要我的性命。”


    馮宜真看了程鈞一眼,見他並無表情,歎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們又不是朝廷的官員,走私之類的事情,與我們有什麽關係?但是我問一句——這東西,要交在盤城嗎?”


    墨氏遲疑了一下道:“是盤城。交貨的人我不能說。”


    程鈞突然道:“那人定貨是什麽時候下的單子?”


    墨氏想了想,覺得這個倒是不涉機密,道:“那是早就說好的,雷火藥我兩年時間陸陸續續收集,才收了這麽多。不過正式下單是在四日前。我在上合郡得到消息之後往這邊趕,從陵水下船換了陸路,一路趕到這裏。”


    程鈞略一思忖,道:“好,那我明白了。”


    馮宜真愕然,心道:什麽你就明白了?一點線索也沒有,這不是憑空猜測麽?墨氏也是一臉錯愕,心道自己說錯了什麽話了嗎?


    程鈞道:“你那丟失的雷火藥算我買的。算是我貿然打攪的賠禮。”


    墨氏推辭道:“那怎麽好意思?”連說幾句,推辭不過,見程鈞堅持要給,這才收了。


    程鈞送別了馮宜真,馮宜真問道:“要我在盤城追查那批貨物的下落麽?大小是個變數,尋常入道期中了招數,一死要死一大片的。”


    程鈞搖頭,道:“那不必了。這件事我心中有數,你自去布置吧,關鍵在風林觀。你隻有兩天時間,兩日之後我們必到,那是大戲就開鑼了。”


    馮宜真點了點頭,斂衽行禮,招出自己的仙鶴,乘風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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