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嗓子聲音不小,登時打破了詭異的寂靜。


    那上座的年輕人顯然被他這一嗓子震得不輕,詫異地看著他,程欽已經大步上前,蹬蹬蹬走過去,伸手去抓他,叫道:“我叔公和爹爹在哪裏,你沒看見嗎?知道什麽叫做尊卑上下嗎?”


    眼見他手就要抓住那人衣領,程薄突然站起,大吼道:“退下!”


    這一聲震耳欲聾,但程欽出手也不慢,已經碰到了那人衣襟,那人端坐不動,旁邊風城道人怒道:“豎子無禮!”一拂袖,一陣狂風吹過,硬生生把程欽吹了出去。


    程欽被吹得飛過程薄身前,隻需要他一伸手,就能將這個家族晚輩扶住,但他毫無伸手的意思,任由程欽跌了出去,撞到了牆壁上,發出咕咚一聲巨響。程薄反而回身對程濟喝道:“你養的好兒子!”


    這下變故太快,程濟不知道出了什麽問題,張口啞然,隻顧看著座上那人,分明就是程錚。穆家嚴家的修士當中,隻有嚴秋和穆奇反應過來了,一起盯著座上那小道士。


    隻有到了築基期的這三人,才能發覺,座上那與程錚有七八分相似的道士,確確實實是築基元師。


    那年輕道士除了開頭跟風城老道說笑了幾句,端坐在主位上一直不動不搖,連表情都沒變過,眉清目秀之外,隱藏著一分乖戾之色,程欽過來時他也沒有任何表示,直到程欽飛出,場麵恢複死寂,才涼涼的開口道:“怎麽,這玩的是哪一出啊?”聲音拖得很長,是純正的官話。


    眾人看著他相當熟悉的相貌,一時無法開口,還是對這件事所知最少的嚴秋最正常,小心翼翼道:“這位……不知道您……”


    風城老道沒見過程錚,心中對這種詭異的場麵很是詫異,不過他慣會做和事老,當下道:“這位是道宮的巡守使者大人。”


    眾人嚇了一跳,別的不說“道宮”兩個字在哪裏都是代表著最權威的象征,對於雲州上陽郡這種小地方,終年也聽不到這兩個字,乍一聽見,就如九天玄雷,震撼人心。


    嚴秋驚嚇之後,反應到快,忙道:“原來是尊使大人。小人嚴秋,見過尊使。”說著深深一禮,本來同是築基修士,不必行此大禮,但為了那金字招牌,這一禮絕不過分。


    那小道士停了半響,等他這個禮行完了,才抬手道:“嚴道友不必多禮。你是郡城嚴家來的嗎?本座程鈞。”


    程鈞這個名字說出來,眾人又是一陣呆滯。


    嚴秋砸了下嘴,道:“恕……恕無禮,您是哪個程鈞?”


    程鈞臉色微微一沉,轉頭對風城老道道:“這上陽郡的風俗很奇怪,報了名姓之後,還要報出自己來曆。是隻有郡城如此,還是整個上陽郡都是這個風氣?”


    風城老道接口道:“反正本地是沒有這個風俗的。”


    嚴秋連忙再次行下一禮,道:“在下孟浪了,孟浪了。”他也算一個道派弟子,出身並不差,但尋常道派和道宮的差距實在是天塹一般,尤其是這個程鈞,顯得分外的傲慢,不知道在道宮是什麽身份,因此不得不格外禮敬。


    程鈞也不看他,道:“許是我於上陽郡城的風俗不合。上來先是有人大呼小叫,動手動腳,又有人做‘金剛獅子吼”恐嚇本座。還有旁人來盤查我的來曆,刨根問底。看來再坐一會兒,不知道又有什麽難題甩過來。我料想他們欺生,要給我一個下馬威。算本座怕了他們。風城道友在這裏主持宴會,本座退席便是。”說著起身,就要回轉。


    風城道人忙攔住,轉頭喝道:“誰敢對上使無禮?”


    嚴秋也是果決,上前一步,就往下跪落,道:“請上使恕罪。”


    程鈞回頭,依舊是等他險些跪倒,這才袖子輕輕一拂,發出一道清風托住他,兩人的護體真元在空中輕輕碰了一下,各自探了探虛實。這一番雖然隻是虛探,但也是實力為根基。程鈞雖然築基時間不長,一來他用聚靈陣修行,十分快速,二來底蘊紮實,境界穩固,三來築得是最完美的無上道體,比旁人的真元雄厚三成還多,絕不是嚴秋這也不過剛剛築基的修士能比擬的。一番試探,嚴秋絲毫沒有探出程鈞的底線,隻覺得對方實力深不可測,不是自己能夠抗衡的,臉色微微一變,順勢站起,躬身道:“多謝上使。”


    風城老道也趁機道:“上使,嚴道友年輕氣盛,但也不是不知禮數的人。有什麽疏忽之處,您就當做他年輕識淺,不要與之計較。”其實嚴秋年紀大過程鈞,風城老道卻說“年輕”雲雲,說得理所當然,旁人也不能反駁。


    程鈞點點頭,道:“罷了。”慢慢的坐下。


    嚴秋這一手試探,雖然是他自己動手,但另外兩個築基元師已經看明白了,心中都對這位程鈞的修為再無懷疑,都暗想:這上使是真的,絕不會是程錚。可是,本來主持這件事的長林道人那裏去了?為什麽突然換了人?


    程鈞轉頭道:“幾位道友,本來此間事情是該有長林道兄主持,但他事情耽擱,實在趕不回來。因此這裏的事情暫時托付於我。當然,我是外人,年紀又輕,管理此事名不正言不順,或許有人不信服……”


    穆奇年老成精,立刻道:“尊使在上,誰敢不信服?先過老道這一關。”


    程鈞見他如此捧場,微微點頭,道:“自然不是說老道友。我隻說萬一。萬一有人不信服我,那也是尋常。你們盡可以提出異議,到時候見到長林道友,都向他反映。或者回到守觀,你們再和觀主反映,都自無妨。”


    嚴秋這回搶著道:“誰敢越過您去?先過小道這一關。”


    程鈞嗯了一聲,露出滿意的笑容,道:“既然如此,我就宣布決定了。”


    這一句話,眾人都傻了。


    合著這位使者誰的話也不聽,直接就說決定?


    聽他前麵幾句話,全是自謙之詞,眾人都以為他年輕麵嫩,因此說出來不自信,都搶著奉承他,然後等他征詢自己的意見的時候,再用言語套他,爭取自己的利益。這時琢磨過來,他前麵的話字字句句透著都是獨斷專行的意思,連征求意見,讓他們擺自己的條件的機會都不給,一個不聽,一個不問,就宣布決定,最可氣的是,剛才還讓他們幫著敲定了磚腳,結果就入了他的彀中。


    那怎麽行?


    眾人千裏迢迢趕來,huā費了多少心思,就讓這個外人來做主?就算他是道宮的使者——


    就算他是道宮的使者……


    程鈞沒理他們,伸手從袖子裏抽出一張紙來,道:“那我念了。”


    眾人又被他這一手震得不輕,什麽就念了?這是皇帝老兒的聖旨麽?


    程鈞念道:“盤城之事,經本座與當地守觀查問,現已基本落定。我與爾等約法三章,第一——道門再傳弟子之位,牽涉九雁山,道觀傳人及散修各人等不得私自做主。待本使上覆道宮,詢問九雁山之後,再做定奪。餘人不得多問。”


    聽了第一條,眾人隻有無言以對。程鈞道:“第二——再傳弟子程浙所留遺物,本使還未見到,不知多少,不能詳細分明。叫道童過府,抄點財物,折算靈石合價,到時除了進獻道宮、雲州守觀、郡城守觀、本地子孫觀之外。其餘財物作價當場拍賣,價高者得。所得靈石發還其子程錚。本使可以當場公證,麵議付現,爭執勿論。”


    眾人臉色又黑了一層,光聽這個進獻各地道觀的名單就覺得腦袋疼。程鈞道:“第三——有散修程錚上書本觀,請求立父親衣冠塚回本家。本座前思後想,此乃家務事,非道門所轄,著私下解決,不予仲裁。其餘小事,皆從此例。以上。”說著把那張紙往桌上一放。


    說完了,程鈞抬起頭,露出了一種“看我多公正,趕緊表揚我吧!”的表情。


    眾人被他接二連三的自說自話震得不知所措,穆嚴兩家的目光刷的一聲,集中到了程薄臉上。


    剛才他們倆賣聰明賣的過了,如今不好出言反對,隻有從未表過態程薄或許可以說上兩句。程薄其實不願意當這個出頭鳥,但是眾人都看著自己,不得不說話,但也不敢隨便說話,生怕替旁人頂了雷。


    這個尊使的相貌和名字頗有蹊蹺之處,似乎有文章可做。


    程薄暗自琢磨,這人的脾氣不小,剛出來的時候就給了一個下馬威,逼得嚴秋幾乎下跪賠罪,自己說幾句會怎麽樣?上陽郡守觀的那些老道和自己客氣得很,那是因為平時沆瀣一氣慣了,這道士擺出道宮的譜兒,不理自己,自己上去也是沒趣。


    他到底是什麽人?和程家有沒有淵源?


    程薄正在轉心思,突然聽到有人道:“啟稟上使。酒宴準備妥當,可以開席了。”


    程薄心中一喜,有許多話平時說不得,酒宴上可以說得,幾杯酒下肚,先套問他的來曆,程薄還不信,這麽一個相貌相似,姓氏相同的人,和程家果然沒有關係?若能搭上幾分關係,往後程家在道宮中都有靠山,這區區上陽郡,更是不在話下。就算是應允了他剛才提出的條件,那也是得大於失。


    說到底,他並沒有懷疑程鈞和程錚的關係,程浙兩子一女,天折了一個,還剩下的他都認識,程浙本人潔身自好,專心修煉,也沒有血脈外流。程鈞長得像程錚,又何嚐不像程家其他人,或許是什麽族人流落在外的血脈,到時候勸他認祖歸宗,那也是大大的榮耀。


    程鈞道:“既然如此,咱們入席吧。”


    就見幾個道童擺上了豐盛的酒宴,程鈞這回連推讓都不推讓了,直接坐了首席,讓眾人安坐。道門清修之地,本來不應多用葷酒,不過雲州這種地方,道觀別說葷酒,就是擺攤殺豬都是尋常,因此這一席酒宴豐盛至極。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果然氣氛熱烈起來,程鈞大概有些上頭,說話開始有些散亂,程薄暗道時候到了,開口道:“上使,不知你……”


    話音未落,隻聽外麵道:“讓我進去。”一道人影飛奔進來,撲通一聲跪在席前,道:“程錚叩見道門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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