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手收拾了礙事的人,郭昌玉跳下山崖,踩著一朵火雲,一溜火光而去。


    飛了片刻,他落在一處荒僻的山崖上,收起火光,也不再繼續飛行,沿著山壁陡峭的岩石一路跳躍向下,鑽入了中間一個山洞中。


    山洞陰暗曲折,直通地底,郭昌玉放出光芒照亮,一路下行,直到最後麵一個洞穴,略掃了一眼,就覺洞中空無一人,微微皺眉,叫道:“你在哪裏?我已經過來了。”


    隻聽有人低聲道:“郭師弟,我在這裏。”


    郭昌玉神色一僵,光芒右移,果然見到洞穴角落裏坐著一人,大半身軀縮在陰暗的角落裏,顯得虛弱狼狽。郭昌玉走上一步,想要趕過去,但遲疑了一下,終於留在原地沒動。


    兩人相對沉默,過了一會兒,郭昌玉伸手道:“拿來吧。”


    那人道:“什麽?”


    郭昌玉眉毛一軒,道:“賈文江,你已經叛門而出,我就不叫你師兄了。你肯告訴我藏身之處,特意把我找來,自然還念著舊情,我現在也不抓你。如今時刻危急,螻蟻尚且貪生,你做出這樣的選擇也無可厚非。你隻把火種交出來,我扭頭就走,今天就當沒見過你,琉璃火宗也沒你這個人了。好聚好散,你看如何?”


    賈文江沉默了一會兒,道:“火種?琉璃火本源火種?原來是這樣。”


    郭昌玉臉色浮起一陣怒氣的紅潮,上前一步。喝道:“賈文江,你什麽意思?把我叫來,就說這些有的沒的?火種不是你的東西。你也不能拿走。你不還回來,就跟我回去。”


    賈文江咳嗽了一聲,道:“你要抓我回去?”


    郭昌玉一陣焦躁。道:“你好走不走,特意把我叫來,話也不好好說,這死氣活樣的給誰看?我為了過來,一路上處理了多少耳目,手下也造了殺孽,你還想怎麽樣?”


    賈文江低聲道:“郭師弟稍安勿躁。不是我無事生非,我還叫了其他人。等到人來齊了,我一並說出來。”


    郭昌玉一怔,道:“你還叫了其他人?在哪裏?”


    話音未落,隻聽後麵有人道:“郭師弟還是那麽著急,同門一場,你連話也不讓他說完麽?”隻見一個綠衣少女從賈文江身後款款走了進來,站在郭昌玉對麵。正是四大弟子中的呂清。


    郭昌玉低聲道:“好啊,你先來了。我早該想到的,以你們的關係,他不叫上我,也會叫上你的。人到齊了麽?陽師弟和你向來不和。也不喜歡賈文江,你來了,他就不來了吧?”


    又聽有人道:“這可錯了,小弟現在此處。”一人從外麵進來,卻是個油頭粉麵的青年,笑嘻嘻站在另外一個方向,正是四大弟子中剩下的一個陽一塵。


    郭、呂、陽三人分站左中右三分,與賈文江正好形成四邊四角,彼此牽製。


    過了一會兒,賈文江道:“我有話跟三位說。說完了,你們是把我抓回去也好,就地正法也罷,我都沒有怨言。”


    呂清柔聲道:“師兄何出此言?誰敢對師兄無禮,我第一個饒不了他。”


    陽一塵聞言在旁邊冷笑兩聲,也不答言。


    賈文江出神道:“我也不知道那個人給我按了什麽罪名,但我什麽東西都沒有拿。不止如此,他賜給我的法器、法袍,我也一樣沒帶出來,你們看見了,我身上這一件都是以前下山時穿過的凡人布衣,我並不欠琉璃火宗任何東西。”


    陽一塵冷笑一聲,道:“那你一身修為,多種法術,幾百年的壽命是你憑空長出來的?”


    呂清喝道:“姓陽的,你胡說什麽?”


    郭昌玉焦躁道:“爭執什麽?你既然不欠任何東西,那也是個恩怨分明的人。為什麽要逃脫出來?隻是為了不想為琉璃火宗效死?那又太無道理,就算琉璃火宗傾覆,我們幾個人的退路,師尊會安排妥帖的。”


    賈文江淡淡道:“安排,當然會安排,但我怕他安排的不是退路,是死路。我原本也沒想到。你們知道麽……那個人閉關這些年,修為不進反退。”


    陽一塵嘿了一聲,道:“師尊的修為高低,是你能評論的?再說,那和你叛逆有什麽關係?”


    賈文江不理他,道:“天火神宗來襲,那個人出關發了一通狠話,回去之後,不但沒有厲兵秣馬,反而大量轉移財產弟子,打算逃脫。”


    郭昌玉皺眉道:“那又如何?事到如今,誰不為自己考慮?難道師尊就不能考慮自己性命麽?”


    賈文江淡淡道:“他說的深明大義,又是琉璃火宗唯一一個元神神君,若是不顧麵皮一走了之,別說沒臉,天火神宗也放他不過。何況他現在練功出了問題,肉身朽壞,元神飛遁不出,也走不脫。你知道他想出了什麽辦法?”


    郭昌玉心思一動,突然道:“莫非是……奪舍?”


    賈文江道:“他看上了我的身體。你們知道他那個計劃麽?就是把咱們四個分別送出去的計劃,那個就是為了他逃脫作掩護的。什麽送弟子,分明就是護送他自己,到時候他往中間一混,別說天火神宗想不到,就是想到了,也隻會派精魂天地的人去追,又哪裏是他的對手?到時他自然逍遙,還拿了所有的琉璃火宗積蓄走了。整個門派就給他背了黑鍋。”


    三人同時默然,過了一會兒,陽一塵道:“你說的……也不過一麵之詞,我幹嘛不信任師尊,反而信任你這個叛徒?”


    賈文江淡淡道:“你以為我將你們叫來,讓你們堵在門口,斷了我的逃生之路,就是為了撒一個彌天大謊?言盡於此,你信不信,與我有什麽相幹?若不是為了幾十年同門感情,我早就一走了之,何必跟你們多說?好吧,你不信,你要怎麽處置我?”


    陽一塵不言語,呂清道:“賈師兄所言……我看就算不是全對,也有幾分可能,隻憑他敢叫我們來,便是坦坦蕩蕩的君子。我相信你的話。郭師弟,你呢?”


    郭昌玉神色變幻,道:“賈……師兄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但若真的叫我為你一番話,相信恩師是那樣的人,我也不能接受。這樣吧——”他走上幾步,按住賈文江,道:“你跟我回去,與師尊當麵說個清楚,我們都支持你,誰也不冤枉了誰。”


    他的手剛剛碰到賈文江的肩膀,突然就聽耳邊嗤的一聲,一把白刃架住了他的脖子,呂清喝道:“郭師弟,你放手。”


    呂清還未用力,就覺得身後微風一動,想要避開,也已不及,就覺得身後給人抵住,陽一塵道:“我看你先放手才對。”


    呂清臉色大變,手中無法用力,四人一個抵住一個,僵持不動。陽一塵笑道:“呂師姐,你大逆不道,要跟賈文江同流合汙,我殺你也不算罪過。”


    賈文江突然道:“你殺不了她。”


    陽一塵一愣,突然腳下一寒,一道火焰騰空而起,纏住他的腳踝,他也機智,大叫道:“停下!”手一送,白刃立刻進入呂清皮膚,鮮血湧出。


    那火焰果然隻纏上了他的腿腳,並不往上,賈文江喘氣道:“你也別動。”


    四個人循環控製,登時想成了死局,誰也不肯放鬆控製,都怕身後的人趁機而入。


    過了一會兒,賈文江道:“這般不是了局。我數一二三,咱們一起撒手。”


    另外三人點頭道:“好,就是這樣。”


    賈文江道:“一——二——三——”


    三字出口,空氣中激蕩著一股緊張的情緒,似乎有什麽東西動了動,然而——


    什麽也沒發生。


    四個人該製住誰,還是製住誰,該被誰製住,還是被誰製住。仿佛賈文江剛剛的提議,三人剛剛的允諾,都如同放屁一般。


    一股無言的尷尬在空中彌漫開來。半響,還是陽一塵首先怒道:“你們為什麽不守信約?”


    呂清冷笑道:“就好像你守信約了一樣。倘若是別人製住我,還還有三分相信,偏偏是你。我信不得你,幹嘛要先撒手?”


    郭昌玉焦躁道:“難不成永遠這般僵持?這荒僻的地方,沒有旁人前來插手,難道我們要在這裏僵死?再來一次,數一二三,這一回誰再不肯撒手,誰就是烏龜兒子王八蛋!”


    陽一塵哼了一聲,郭昌玉道:“一——二——”


    這個三字還沒出口,隻聽有人笑了一聲。


    四人同時大驚失色,他們四個都是化氣為精的修為,平時也自負得緊,但現在互相牽製住了,若有人來,隻要和他們相差不遠,一網打盡都有可能。倘若是門中哪位長老前來,聽到幾人大逆不道的言語,隻怕誰也別活了。


    賈文江顫聲道:“誰?”


    就聽有人道:“不好意思,幾位師叔,我路過此地,絕無惡意。隻是看著有些意思罷了。”說著從洞口走進一人,穿著琉璃火宗的服飾,看樣子是個少年修士。


    旁人見了還罷了,郭昌玉卻是如見鬼魅,過了一會兒才道:“你是……尹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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