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七,晴,大吉。


    今天的天氣很給麵子,碧空萬裏,太陽雖高,陽光卻並不刺眼,並沒有盛夏的酷熱,反而有微風吹拂,帶來絲絲涼意。


    遠處天邊飄來一朵大白雲,雲端站著五六個道士。眾星捧月一般站在中間那個是個老者,一部白須垂於胸口,大袖飄飄,仿若神仙。


    在他身後跟著最近的卻是一個少女,梳著神仙髻,一身水紅色衣裳,容貌嬌豔,神采流轉,顧盼生姿,在她懷中,還抱有一隻皮毛雪白的瑞獸。兩人身後的幾個人卻都隻是尋常道士打扮,仿佛隨從一般。


    白雲忽忽悠悠,飄得極快,竟不遜於劍光。那少女遙遙望去,道:“老祖,還看不見紫霄宮呢。”


    那老者拈須微笑道:“已經不遠了,真兒,我再跟你說一次,到了宮中,可得謹言慎行,不可多說一句,多走一步……”


    那少女笑道:“知道了,老祖。我才什麽修為,到紫霄宮站一站,就算功德圓滿了,哪還能多說什麽呢?”


    正說到這裏,就聽有人道:“前麵不是守岩師兄麽?”


    那老者回過頭,就見後麵又是一大片白雲飄過,雲端也站著一群人,當頭是個胖乎乎的老道,一怔之下,忙笑道:“應仲師弟!原來你也到了。”


    後麵那白雲飄得快些,已經與這邊並肩,胖老頭應仲笑道:“瞧你的話說的。這種大典,誰能不到?你是蘆洲觀主,我是旬州觀主,都是道宮屬下一州的修士魁首,哪有你到我不到的道理?”


    守岩道人道:“師弟這邊來吧。”接應他上了自己這邊雲端,兩人並肩而行。其他的弟子晚輩都退後幾步,分兩排排開。


    應仲和守岩道人寒暄兩句,眼見四下無人,低聲道:“師兄,說真的,我是不想來的。”


    守岩道人道:“怎麽?”


    應仲道:“咱們師兄弟這麽多年的交情了,我也不怕直說,我就覺得這個紫霄宮主來的不正,不值得咱們擁戴。”


    守岩道人沉默片刻,道:“哪一個紫霄宮來的正呢?不都是上麵掐出來的結果?你我份在地方,隻守住自家的一畝三分地便是,還是不要管中樞這些事的好。”


    應仲道:“不是這麽說,這個宮主分外不正。張宮主失蹤不到半個月,是死是活還不知道,也沒個說法,怎麽就要另立宮主?這不是寒了眾人心麽?”


    守岩道人道:“張宮主的下落……或許咱們不知道,但上麵的人都知道結果了吧。或許是真不行了。但也確實該知會大家一聲,這等大事都不知會,豈不是禍亂之源?”


    應仲道:“可不是嗎?再說另選就另選,選出這個算什麽?東虞散人,哼哼,一個女流之輩,竟然是道派出身!修為沒修為,人望沒人望,還不知是什麽根基,讓她來當宮主,置我們道觀一脈上下修士與何地?”他停了停,道,“輪到誰也不能輪到她呀。就是師兄你來當,也比她妥當百倍。”


    守岩道人皺眉道:“好好地,你扯上我幹什麽?這種話萬萬不可再提。”略一沉吟,突然笑道,“我記得師弟曾跟我說起,長恨真人修為精湛,人品貴重,非池中物……”


    應仲擺手道:“慢來——”眼見四周無人,傳音道:“守岩師兄,你記性真不錯,難道早有此心?既然你看出來了,我就直著問了,你有沒有興趣得一擎天保駕的大功勞?”


    守岩道人目光閃爍,傳音道:“誰?長恨真人?”


    應仲微微頷首,道:“正是這位,除了他還能有誰?現在我能不說得太多,但有一樣,讓道派出身的人當了宮主,這幾千年來的秩序怕是要亂了,到時候我們這些道觀出身的人,誰能獨善其身?這時候不爭,就是坐以待斃,等著別人來踩。隻有推出我們自己的宮主,才是長久之策。這其中最合適的,隻能是長恨真人……”


    “啪——”


    兩人正說著,突然一聲脆響打斷了談話。兩人一起回頭,就見守岩道人帶來的那紅衣少女指著對麵一個捂著腮幫子的青年怒喝道:“你是哪裏來的混賬東西?口中不三不四不說,竟還敢跟我拉拉扯扯,當姑娘是好欺負的?看你下流猥瑣的樣子,再敢看我一眼,把你兩個眼珠子摳出來。”她懷中的靈獸帶起頭來,兩耳豎起,眼神默然,竟是一隻小狼。


    那青年氣哼哼道:“你竟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誰?我是……”


    話音未落,兩個老道同時喝道:“不得無禮。”


    守岩道人喝道:“真兒,女兒家怎能口出惡言?你又怎麽跟人家動手了?還不快賠罪?”轉頭道,“師弟勿惱,我這個晚輩年紀小,又給我寵壞了,沒半分樣子。”


    應仲忙笑道:“不妨,肯定是我這個孫兒唐突了這孩子。”轉頭板著臉訓斥道:“安兒,你怎麽得罪世妹了?快快道歉。”心中卻有些發虛,他這個孫子是他惟一的血脈,一向很受寵,不免有些放縱。當然在他看來,並無大錯,就是風流了些,年輕人總是難免的。但是這時候實在不應該惹守岩師兄的後輩。


    那青年應安道:“祖爺爺,這個不是世妹,這是馮宜真啊。”


    馮宜真大怒,道:“誰許你稱呼我的名字?”守岩道人也不由暗怒,覺得一個陌生晚輩隨意大叫自家玄孫女的名字十分失禮。


    應仲沒想到馮宜真是誰,但是守岩道人姓馮,這必然是他的直係晚輩,喝道:“你住口,瞎嚷嚷什麽?”


    應安道:“馮宜真啊,就是我定下來的道侶啊。”


    守岩道人和馮宜真祖孫同時沉下臉來,應仲也響起這茬兒來了,之前他也和守言真人提起過兩家結親的事情,但當時沒定是哪個。倒是後來應安自己打聽到了馮宜真是有名的大美人,纏著應仲來提親。應仲也答應了,但因為一直事忙,沒來得及提起。他孫子又有的是美貌女人,也不怎麽惦記,他就把這茬給忘了。


    現在說這個是有些尷尬……應仲剛要撇清,突然看見馮宜真一臉嫌棄神色,守岩道人麵無表情,顯然也是不滿,心中登時不悅,再想起剛剛馮宜真動手打自己的寶貝孫兒,暗道:你們祖孫是什麽意思?你們家的小妞有什麽金貴的,還嫌棄安兒配不上麽?要這麽著,我還就非要你嫁過來不可了。你這丫頭眼高於頂,性情又這麽潑辣,把自己當公主娘娘一般,平時我還看不上,隻是為了我孩兒喜歡,就一定要娶了給他。到你進了我家門,哪還有你耍性子的餘地?


    他心中一轉,已經定下了計策,這時候守岩道人還沒應允加入長恨真人陣營,他還要求著對方,暫且不提婚事。等到把他綁上了自己的船,自己地位就在他之上,該輪到他求著自己了。那時候就要了這個馮宜真,料想守岩道人沒有拒絕的餘地。


    計策已定,應仲岔開話題,繼續聊宮中的形勢。守岩道人也順著他,把後輩的事情岔了開去。


    身後那應安盯著馮宜真,狠意畢露,壓低了嗓子道:“小娘皮,剛才我爺爺已經答應了我的事,回頭就把你娶過門,到時候看我怎麽調治你。”


    馮宜真懶得看他,用手絹細細的擦著剛才打了他的那隻手,道:“惡心死了,就算是洗一年也洗不幹淨這髒東西。”


    應安怒不可遏,道:“你是看不上我呢,還是外麵有了小白臉兒了?”


    馮宜真眼前閃過一個驕陽般的少年的影子,心中一暖,麵上卻冷笑道:“你想多了。嫌棄你隻需要‘你太惡心‘這一個理由,再找其他理由都是對你的抬舉。”


    應安氣的渾身發抖,暗道:你瞧不起老子,老子也不要你這臭娘們兒,到時候有機會將你先奸後殺,看你還得意個屁。正想著,突然抬頭,和她懷中小狼的目光一對,見到那雙漠然的眸子,登時心中一凜。


    一行人各懷心事,眼見前麵雲霞滿天,紫霄宮就在眼前。


    因為大典之期將近,紫霄宮不再隱藏,七扇大山門迎空排列,流光瑞彩,觀之不盡。


    馮宜真第一次來紫霄宮,觀看這仙門景色,心生豔羨。正想著,就聽禮炮聲響,鈴鼓齊鳴,顯是宮中動樂迎賓。就見隊隊道士出門迎接,宮娥彩女排列如麻,仙鶴瑞獸環繞,童男童女舞蹈,好一個盛大的歡迎儀式。


    應仲和守岩道人都麵露滿意之色——他們雖然身份不低,但還沒享受過這麽高規格的待遇,心中都暗道:看來新宮主要示好我們這些地方上的真人了。


    就見幾個道人一起躬身道:“恭迎如意真人。”


    一句話說的應仲兩人呆在當場,就聽身後有女聲笑道:“兩位道友讓一讓,不要擋路。我們真人的法駕過來了。”


    幾人一起回頭,但見一朵彩雲之上一白衣女子昂首獨立,麵上清淡的笑容掩飾不住絲絲傲意,目光掃過兩個真人,仿若無物。


    兩人臉色紅一陣白一陣,尷尬中偷著憤怒,倘若真是什麽大人物也罷了,這女子他們都認得,乃是……


    馮宜真麵露不可思議的神色,輕聲道:“木師伯?”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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