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見海麵上,一葉扁舟緩緩漂浮,因為距離太遠的緣故,那小舟仿佛真的隻是一片落葉,上麵的情形看不清楚。


    程鈞隨手一劃,一道水幕升起。


    隻見一人斜坐在船頭,身披蓑衣,手持釣竿,似乎正在釣魚。


    那小舟實在是簡陋,比獨木舟好不了多少,船上修士看容貌還很年輕,但頭發已經花白了,釣竿擱在船頭,一手支著下顎,半閉著眼,就如河邊垂釣的老翁一般悠閑。


    程鈺笑道:“倒是個有趣的人,莫不是哪位大修?”


    要知道無極海廣闊,往往數日見不到一個人影,但藏龍臥虎,絕不缺大修。很多修士形貌怪異,舉止荒誕,但都是了不起的高人。這人的修為雖然表麵看來並不甚厲害,說不定是哪位深藏不露的傳奇人物。


    程鈞輕歎道:“他果然在這裏,真令人懷念。”對旁邊眾人道:“你們先等著,我去跟他談一談。”


    說著,他伸手一揮,飛劍浮起,人化作一道劍光飛了出去。


    魚鰾略微一動,釣絲向下一沉。


    那漁翁眉頭微微一動,露出一絲分明的喜色,但緊接著長歎一聲,眉頭蹙起,曼聲道:“多事,多事。”


    隻見一道劍光閃過,一個翩翩少年落在他船頭,道:“這位道友請了,在下有事相詢。”


    那漁翁冷冷道:“聲音太大,把我的魚都嚇跑了。”


    那少年一怔,道:“道友,你在這裏很久了麽?”


    那漁翁幽幽長歎道:“久?太陽東升西落,星辰暗轉,也不記得幾次春去秋來。時間對我來說,不過是耳邊的清風,吹不皺半點波瀾。”


    那少年臉色微微一變,道:“道友果然是高人,言談自有道法在。在這裏這麽久了,您聽說過一個叫做靈台山的地方麽?”


    那漁翁掩飾住嘴角一絲笑意,道:“靈台山?哦,那不是海角天涯麽?少年,你從哪裏聽說這裏有座靈台山的?”


    那少年眉頭皺了起來,道:“沒有嘛?我看到的圖……明明說是這裏。”


    那漁翁哦了一聲,道:“看著圖來的。圖在這裏,那邊在這裏了嗎?古人雲,按圖索驥,誠不我欺啊。”


    那少年臉色一紅,道:“找錯了嗎?”


    那漁翁道:“說錯也不算錯。你來了幾個人,若要找仙山,就要做好從山上摔下來的準備。人少了可不濟事。”


    那少年一伸手,指向身後,道:“我們來了七條船,十二個人,個個都是高手。別說是靈台山,就是刀山火海也可以闖一闖。”


    那漁翁聞言,目光中的喜色幾乎難以掩飾,道:“十二個人。嗯,雖然不夠,但也還可以試一試。好吧,想去靈台山,也不是不可以,但要吃得了苦,受得了驚嚇。”


    那少年笑道:“我們修道的人,沒聽說被嚇死的。道友莫非願意指點路途?”


    那漁翁一仰頭,雙目合上,道:“有路無路,不在於人的指點,而在於走路的人。把你的人叫過來給我過過目,若是滿意你,我自然指點你們。”


    七艘大船緩緩駛來,在寶船龐大身軀的襯托下,那小小的一葉扁舟如此不起眼。但漁翁除了開始看了一眼之外,竟絲毫不在意,穩穩地坐在船頭。


    在程鈞的指揮下,眾人一一下船,跟那漁翁照麵。說是見麵,其實是眾人一一從他麵前走過,那漁翁隻是老神在在,一手扶著釣竿,隻是微笑,以想看女婿的眼光看過幾個人之後,才微微點頭道:“後生可畏。”


    白少卿心中鬱悶,盯著那漁翁,心道:這人若論修為,最多比劍閣強上一點半點,還比不上那隻大狗,怎麽說話如此老氣橫秋?是跟我們拿喬,還是真有神通?他脾氣向來暴躁,隻是現在程鈞、秦越和管離都在,能製住他的人太多,這才悶不做聲,若是他一人在此,早出手試探這人的斤兩了。


    程鈞笑吟吟道:“道友,人你看過,靈台山能否告知?”


    那漁翁道:“不著急,水到則渠成,豈有因人而逆轉的時光?年輕人,沉不住氣啊。來,陪我坐坐。”說著拍了拍小船的甲板。


    白少卿的臉色越發難看,程鈞道:“既然如此,我就陪道友在這裏坐一坐。”說著使了個眼色,秦越一拉白少卿,幾人又回到寶船上。隻留下程鈞坐在甲板上,身邊伏了一隻黑貓。


    上了寶船,馮宜真道:“你們猜,這位是什麽高人?他說話與眾不同。”


    程鈺突然笑道:“他說話第一耳朵聽上去高深莫測,第二耳朵聽上去……反而挺好笑的。”


    秦越笑眯眯道:“那也尋常,高深莫測和狗屁不通,本來就隻有一線差距。”


    管離搖頭道:“不可妄言,總之是一位大真人,倒也是值得尊重的道友。”在海上漂泊了六年,管離在琴老的指點下,也順利化氣為精,成為一位真人,因此大略估計了那人的修為,他生性溫和,隻要不是敵人,都待之以禮。


    秦越不好在這位師兄麵前胡說八道,隻道:“我隻知道,這一位必定是打開蓬萊仙洲的鑰匙。至於他到底是騾子是馬……是騾子,程劍閣就把他當騾子用,是馬,就把他當馬用。總會物盡其用的,放心就是。”


    小舟上,程鈞坐在那漁翁身邊,神色友好。身邊的黑貓圍著那漁夫團團打轉,好似看到了美味的鹹魚一般。


    那漁翁突然道:“你是海上的修士?”


    程鈞道:“剛出海沒多久。”


    那漁翁雙目望天,道:“在海上修行辛苦吧?風吹日曬,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為了一隻畜生的屍首或者一滴禽獸的唾液爭來搶去,東奔西走這麽多年,不知道為了什麽,這哪是人的修道生活?”


    程鈞怔了怔,道:“也沒那麽慘。我倒覺得習慣了。”


    那漁翁道:“那是你從出生而來,就過這種蠅營狗苟的生活,竟然也習慣了。你從不知道修道的真諦在哪裏,也從來沒享受修仙真正的好處。你不知道逍遙的含義,也就不知道現實的可悲,如果讓你過一天真正的逍遙生活,再把你踢到原來的生活裏去,你就會發現,自己一直活在地獄裏。”


    程鈞轉頭看了他一眼,道:“您看我的眼神,真是充滿了悲憫。”


    那漁翁道:“其實一輩子沒嚐過修仙的妙處,那也是一件好事,麻木的拚殺下去,也是一種活法。可就怕開了眼界,卻不能長久。其實我不願意跟外人說這些,因為對你們是一種殘忍。但是沒辦法,你馬上就要開眼界了。我若不告訴你這些,你乍見了新天地,還不立刻崩潰?我隻好先告訴你知道,叫你有個準備。”


    程鈞目光閃過一絲笑意,口中卻道:“您別嚇我,不是要去靈台山麽?怎麽聽起來跟去極樂世界一樣?”


    那漁翁道:“極樂世界……嗯,極樂世界。真是個好說辭。再過幾刻鍾,你就知道這四個字的意思了。”


    程鈞道:“那四個字的意思我是不知道,不過您剛才那一大段話,倒合了另外四個字的意思,不知道您聽說過沒有?”


    那漁翁道:“什麽?”


    程鈞道:“坐井觀天。”


    那漁翁一怔,問道:“井是什麽?”


    程鈞怔了怔,隨即笑道:“就是您家那神山啊。”


    那漁翁心中略覺不對,正要在問,突然身後一陣風涼,花白的頭發被風吹的飄起。


    起風了!


    這風來的好古怪,說起就起,完全沒有預兆。但一起時,登時昏天黑地。海浪一浪高過一浪,晴朗的天空下,唯見風浪排空,天地旋轉。程鈞所在的這艘小船,立刻被海浪扔上數十丈,再重重的撲下來。


    不但這一葉小舟被拋得上下翻滾,連久經風浪的七艘大船,也被如此大的風浪吹得七倒八歪。


    眾人在海上航行多年,也見過不少大風大浪,但從來沒有這樣的風,隻在百丈範圍內席卷,卻把這小片天地吹得顛倒過來。尤為詭異的是,在這邊海域之外,眾人目光所及處,還能看見平靜的海洋和溫暖的陽光,甚至還有海鳥的悠閑的飛過。而那些對風暴最**的海鳥居然對百丈之外的變故絲毫無所察覺,依舊拍水嬉戲。


    百丈之外,兩個世界。


    漸漸地,風浪越來越大,變成了陀螺形,小船被風吹的拔地而起,成為了漩渦的一部分,在空中打轉。


    七艘大船上的眾人雖然還能勉強穩住船身,卻也搖搖擺擺,幾次險些失控。程鈞驟然傳音道:不要求穩,放開船身,飄上來。


    眾人不再控製大船,船體驟然飛起,七艘大船雖然龐大,融入漩渦之中,也不過為這風暴多加了一些骨料。


    那漁翁喊道:“注意了,進去!世外仙山,在此一舉。把握不到機會別怪我。”說著小舟一跳,已經鑽入風眼之中。


    七艘大船隨著風浪滾了幾滾,終於陸陸續續鑽入風暴眼中。


    不過片刻時間,風平浪靜。海麵如此平和,所不同者,不過是少了一舟,七船,十餘人而已。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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