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竹擔上的紀雲軒,身上蓋著張暖香紅被,僅僅露出了腦袋,像是靜靜的睡著了一般,睡容安詳,可是那張臉比得上還未沾染墨跡的白紙。


    那份煞白,刺入眼裏,讓得嶽不群心悸,因此他麵色如寒霜,殿堂裏的所有人均是大氣不敢出。


    跪在下首的令狐衝和陸大有二人垂下頭,屁股之上的疼痛也難及心中的內疚,嶽靈珊跪在竹擔旁邊,柔情溢出了眼眶,臉上的表情即是擔心又是心疼,她靜靜凝視著紀雲軒,以她自己都聽不到的聲音,喃喃道:“小師弟,我們回家了。”


    終於,令狐衝抬起頭來,愧疚的說道:“師傅,都是弟子的錯,要不是……”


    “好了!你所做之事現在不用說,稍後我自有論斷,”嶽不群冷著聲音,打斷令狐衝的話,太師椅上的紫檀木扶手,在嶽不群的手中捏的哢擦響,眼見下個刹那便要粉碎,一隻溫暖的手搭過來。


    手上的內力隱去,嶽不群偏過頭來,見著寧中則微微搖頭,那雙眼睛裏的心疼之色絲毫不比他少,這幾年來她待這個晚入門的弟子,已是猶如親子,想來隻是把難受與疼惜放在了心裏。


    微微對著寧中則點頭,嶽不群知道紀雲軒受傷必有蹊蹺,但是當下不是追究誰錯誰對之時,還需趕緊為紀雲軒這個弟子治傷才是。


    嶽不群和寧中則雙雙起身,來到竹擔旁,嶽不群便蹲下身去,查看紀雲軒的傷勢,寧中則扶起跪著的嶽靈珊。


    膝蓋還是彎曲著,嶽靈珊就迫不及待的開口:“娘,你快救……”


    “好了,一切有你爹呢,不要擔心,雲軒會沒事的。”寧中則打斷她的話,見著這個女兒隻是下山幾天,就仿佛明珠蒙了塵,臉上疲憊不堪,眼睛裏更是血絲彌漫,那個歡鬧跳躍的身影,已然半點不見了蹤跡,想來心裏已是難受至極。


    “娘,小師弟他是不是一點事也沒有,過幾天,不!明天他就可以醒過來了。”嶽靈珊依偎在寧中則的懷裏,還是有些擔心。


    “當然了,你爹爹的本事那麽大,肯定能治好雲軒的傷,珊兒你就不要再擔心了。”迎著嶽靈珊那雙期盼的眼睛,寧中則柔聲回道。


    雖然得到寧中則準確的答複,但是紀雲軒始終昏迷不醒,一時間嶽靈珊又怎麽能放下心來。


    寧中則知道紀雲軒這個弟子在女兒心中的分量,她隻盼著紀雲軒的傷勢能快些好,這樣也免得眾人和她記掛擔心。


    “師兄……”寧中則開口叫道。


    站起身來,嶽不群揮手止住寧中則欲要說的話,道:“你們兩個還跪著做什麽,還不趕快送雲軒回房去。”


    “是,師傅,”令狐衝和陸大有二人急忙點頭,揉著膝蓋站起身來,令狐衝道:“師傅,隻是小師弟身上的傷勢……”


    背負著雙手,嶽不群又打斷令狐衝的話,道“雲軒的傷,我自有法子為他醫治,你不必問。”


    得知紀雲軒的傷有方法救治,令狐衝和陸大有二人欣喜,心中愧疚稍減幾分,令狐衝點頭應是,便和陸大有抬起竹擔,出了正氣堂去。


    嶽靈珊一見,怕二人粗手粗腳的不能照顧好紀雲軒,急道:“爹,娘,我先去照顧小師弟了,”還未等嶽不群和寧中則回話,早已匆匆的出了正氣堂,跟著去了。


    相視一眼,嶽不群和寧中則搖搖頭,隨後嶽不群便吩咐做事穩重的勞德諾,去熬些專治內傷的藥。


    待眾人散去,嶽不群和寧中則也出了正氣堂,回到房中。


    關上房門,寧中則便急聲道:“師兄,之前在大殿裏不能說,現在可以說了,雲軒的傷勢到底重不重?”


    來到桌邊坐下,嶽不群沉思半晌,終於長長歎息,看著滿臉著急之色的妻子,答道:“師妹,雲軒的右手和身體內的經脈具是有所損傷,但這還不是最嚴重的。”


    話音稍頓,不等寧中則發問,嶽不群又道:“最嚴重的是雲軒他體內的五髒六腑均是有不同程度的損傷,因此,雲軒的傷勢之重,我也是第一次見到。”


    “雲軒的傷勢這麽重!”寧中則一驚,道:“那怎麽不立即給雲軒醫治。”


    “誒!我怎麽不知道,但是想要給雲軒治傷這談何容易,”嶽不群歎道。


    聞言,寧中則神色一愣,心中說不出的難受,喃喃道:“那麽就是說雲軒的傷治不好嗎?可是他還這麽年輕,人生還那麽長,怎麽能受傷病所累,雲軒他年幼時家裏就遭逢慘變,這才過了幾年的平靜日子啊!”


    “師兄!”寧中則悲傷的叫道,她不願見到紀雲軒還小小年紀,就被傷病纏身,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她相信肯定有法子可以醫治紀雲軒的傷勢。


    嶽不群心中後悔不已,要是有他如往年一般陪同在側,紀雲軒又怎麽會受傷,這是他最喜愛的弟子,其天資之高是他生平僅見,才五年光景,武功就已經有成,這時他已是悔之晚矣,又何嚐願意見得如此,因此嶽不群默默思忖:“或許還有一個方法,唯一的方法!”


    沉默了許久,嶽不群才開口說道:“師妹,這世上或許還有一個方法可以醫治雲軒的傷勢,而且就在我華山,隻是……”


    臉上一喜,寧中則道:“師兄說的是紫霞秘籍嗎?”


    “確實是紫霞秘籍,”嶽不群點頭回道,“隻是……”似又想到什麽,他欲說又止。


    “隻是這紫霞秘籍隻有掌門才能修習,因此也隻能傳於下一代掌門是不是。”寧中則接過話。


    “我之前正是在思量此事!”嶽不群回道。


    而寧中則卻是略過此事不提,反而問道:“師兄,依你之見,雲軒的品行如何?”


    毫不遲疑,嶽不群道:“石中美玉,人中之龍,兼且還有古道君子之風,年紀雖小,行事卻頗有章度而又穩重。”


    寧中則問道:“其資質武功如何?”


    瞧了這個溫柔賢淑的妻子一眼,嶽不群已是知她話裏之意,回道:“其資質之高,可以用妖孽二字來形容,說是這世間僅有也不為過,至於雲軒的武功,說來慚愧,恐怕要是再過一兩年,就可以追上我了。”


    夫妻之間,彼此坦誠相待,因此在寧中則的麵前,嶽不群實話實說,也不用刻意隱瞞。


    臉上笑意顯露,寧中則又問道:“待得你我百年之後,雲軒可是做得這華山掌門之選?”


    沉思片刻,嶽不群麵色一整,沉聲道:“以雲軒之才能做這華山掌門之位,自然是上上之選!”


    “那師兄還在憂慮什麽,以雲軒的品行與武功皆可做得下一任掌門,紫霞秘籍或早或晚都要傳授於他,加之現在雲軒又有傷勢在身,就更應該傳於他了,”寧中則終於是道出其目的所在。


    話雖是如此,但是將來之事,誰敢言是,這又關係到能否把華山派幾百年來的香火,傳承下去的生死存亡的大事,因此嶽不群沉默著不敢輕下決斷。


    見狀,寧中則心中急切,她待紀雲軒猶如親子一般,怎麽能讓她眼睜睜的看著紀雲軒那麽長的人生都活在傷病的折磨中,寧中則不能,她也不忍心,畢竟在她看來一本紫霞秘籍如何能有紀雲軒這個弟子的性命重要。


    身為江湖中人,寧中則又如何不知一個人傷到了五髒六腑,那這傷勢之重已是不言而喻,而要是不能及時的醫治痊愈,莫說一身的武功,恐怕就連性命都是難保。


    “師兄,”寧中則哀聲的叫道。


    話音裏包含著期盼,急切,以及對紀雲軒這個弟子的關愛之意,聽在耳裏,嶽不群心中發緊,紀雲軒這個是他最喜愛,也是被他賦予重望的弟子的性命,嶽不群如何能不重視,隻好沉聲說道:“師妹,你要知道,這是關係到我華山派生死存亡的大事,我身為一派之掌門,如何能夠草率的就輕下決定!”


    “我知道事關重大,也理解師兄的難處,可是現在雲軒正處於生死攸關之際啊!”


    終於見得嶽不群臉色有所變化,寧中則又道:“難道師兄真是鐵石心腸,就能見得雲軒從此萎靡不振,還要害得珊兒也跟著傷心?”


    “靈珊!”嶽不群不由問道“此話何意?”


    “難道師兄眼拙,竟看不出珊兒一顆心已是係在了雲軒的身上,”寧中則反問道。


    嶽不群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之前雲軒下山去祭拜他的父母,你也同意讓靈珊跟著去,當時我還奇怪,想不清楚這其中的緣由。”


    長長的歎了一口氣,嶽不群又道:“真是女大不中留啊,你也是為靈珊操碎了心,那師妹你又如何得知雲軒心中是否有靈珊?”


    微微的溫和一笑,寧中則眼神恍惚,也歎道:“是啊,轉眼間珊兒就已經長大了,雲軒自從家裏遭難之後上山也是五年了,而這五年來,我念及雲軒年幼就失去雙親,便時常關心於他,雖然雲軒平日裏對待珊兒很是生分,但是我卻能看得出來雲軒看著珊兒時的眼神是不一樣的,這才答應了珊兒讓她跟著雲軒下山去。”


    話音頓下,寧中則凝視著嶽不群的臉,道:“因此,有我在其中撮合,師兄難道還有什麽不放心的嗎?”


    “如此就好,”嶽不群沉思著點點頭,他不希望自己的女兒和最喜愛的弟子之間,有什麽不合的罅隙,他想著紀雲軒和嶽靈珊最後要是能百年好合,而有了這層更加緊密的關係之後,那麽就算是把紫霞秘籍傳授於紀雲軒這個弟子又有何不可呢!


    兩人既然不是落花有意而流水無情,而是彼此之間情投意合那是最好,因為通讀經史,嶽不群知道情之一字往往最是能害人,古往今來不知多少國仇或者家恨皆是繞著情字所生,也是隨著情字所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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