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的五一長假到了。


    武柳絮開心的一夜都在做夢。夢著家裏那滿園的櫻桃樹上的櫻桃。


    紅彤彤,亮晶晶的仿佛能滴下水來。那味道鮮美的讓人沒齒難忘。


    這櫻桃的鮮味,與市場上賣的櫻桃味道簡直就不能比。


    市場上賣的那些櫻桃看起來色澤鮮潤誘人。其實吃起來一點也不酸鮮,哪有她家後院櫻桃樹上結的櫻桃味道鮮美。


    鮮甜,帶著淡淡的酸味。太讓人留念。


    要不怎會有句家鄉的俗語:櫻桃好吃,樹難看。


    一到櫻桃成熟的時候,各種雀子就會聚到櫻桃樹上來吃櫻桃。一嘴一個,還吐核。可會吃了。


    即便有人拿著栓了紅布條的竹竿,在樹下不斷的趕著它們。那些麻雀,喜鵲。還有一些叫不上名的雀子也會大膽的飛過來,瞅準了叼一口就飛走。


    還盡挑又大又紅的叼。就像跟人在搶一樣,又可愛又討厭。太好玩兒了。


    武柳絮從夢中被手機鬧鈴叫醒時,已經是五點種。


    收拾好自己。拉著箱子出了學校的大門。


    前幾天,她就在網上買好了車票。今天才可以不慌不忙的準時起床,準時從學校出發。


    記得考入上海華東師範大學的第一個五一長假。就和今天一樣,她拉著長杆箱子,打車到上海長途汽車南站去坐汽車回家。


    到了售票大廳一看,我去,排隊買票的人占滿了所有的售票窗口。


    結果那個五一,她就和幾個家離得太遠,不想回家的同學在上海玩瘋了。


    幾乎玩遍了上海所有好玩的地方。銀行卡裏集讚的三千多塊錢,連瓶飲料都舍不得喝,盡買一塊錢一瓶的礦泉水。省著省著,可就在那幾天的假期裏,還是把卡裏的錢給用了精光。


    結果,假期結束後。她隻得偷偷打電話給哥哥,叫他匯了兩千塊錢到了她的卡上,才解決了之後的生活費。


    她不敢告訴爸媽,他們要是知道她幾天就把哥哥一個月的工資用掉了,那還不暈死。


    那一次,她把姑姑都給忘記了。第一次在假期沒去探監。第一次沒在家鄉過五一。


    其實,她的家鄉也很美,特別是她讀書的那所中學。五月的人工湖畔,一棵棵如少女長發般飄舞的垂柳,倒映在清澈如鏡的湖水裏。美得讓人流連忘返。


    唯一讓她不喜歡的是,一到五月份,到處都有柳絮飛舞。像雪花一樣落在頭發上一層,白霧般令她討厭。


    不喜歡柳絮,而她的名字卻就叫柳絮。因為生日就在五月三號,正是柳絮飛舞的季節。所以老爸就把她取了個柳絮的名字。


    她不喜歡這個名字。


    是因為她上五年級的時候,無意在一本書上看到描述柳絮的句子。


    柳絮就是柳樹開的白色花。漂浮無根很命苦。


    不但不美,還偏擠在桃花開放的季節綻放。


    沒有桃花美,便比桃花更輕薄。滿城飄舞,想蓋過桃花的豔麗。卻加倍討得人們的嫌惡,汙染環境。


    有詩人描寫它美,也有詩人說它癲狂。看來,柳絮這種花,自古就是個令人非議的東西。所以她不喜歡。


    武柳絮在學校門口招停了一輛出租車。


    坐了進去。


    “師傅,去長途汽車南站。”


    今年的五一她可一定要趕回去。因為姑姑五月二號出獄。她要代表全家人去接她。


    姑姑在武柳絮還不記事的時候,就坐牢去了。她隻是在姑姑與她的一張合影裏見過她。好美。


    都說武柳絮長得很像姑姑。


    可是,她一提到姑姑。家裏人立即就像嘴巴上了封條,閉口不言。


    越是這樣,就越激發起了她的好奇心。


    考上重點高中的那個暑假,武柳絮向老媽要來一千塊錢。騙家裏人說手機壞了要重新買手機。


    她卻買了好多好吃的,偷偷的去監獄探視姑姑。


    見到穿著監獄服的姑姑,武柳絮震住了。


    十幾年的牢獄生活,竟絲毫沒有摧毀她白裏透紅的膚質。白嫩的如十幾歲的她。


    齊耳的短發烏黑油亮,素顏嬌美的看不出是個快四十歲的人。像二十七八歲。如果不是跟自己長得太像。她懷疑,站在眼前的還是不是她的姑姑。


    寬大的棉質監獄服也遮擋不住她曼妙的身體曲線。一米七左右的高挑個子,褲腿有點短。雪白的腳踝都露在外麵,卻更顯出她的窈窕。


    十幾年了,姑姑也是第一次見到她。


    姑姑愣了半晌才冒出一句。“十幾年,我以為你們把我忘了。”


    瞬間,眼圈一紅。嘩嘩的淚水像洪水般湧了出來。


    武柳絮卻怔怔地望著姑姑哭,臉上的表情淡漠而好奇。


    這麽美麗的女人被關在監獄裏白白耗盡青春。太可惜。


    傷心了一陣,姑姑便醒過神來,睜著一雙大眼睛盯著武柳絮。


    從上到下,仿佛連一根頭發絲都被她看了個仔細。


    “你是柳絮?都長這麽大啦?”


    她竟然能認出她?武柳絮很驚訝。


    姑姑的眼神突然變得像慈母般溫柔。抓住武柳絮的手把她緊摟在懷裏,仿佛不想讓她再離開。更怕被別人搶走了似得。


    自那以後,武柳絮每一個月就去探望她一次。


    每次,姑姑都會給她講她自己小時候的故事。而每次武柳絮聽完以後,心裏都會想象著姑姑上初中時,會是什麽樣?是不是長得也跟她一樣。會不會也有好多男生追。


    那時候,心裏說不出有多開心。


    後來,考到上海讀書離家遠了,看望姑姑就由原先的每月一次,變成了幾個月一次。必須要等節假日才能去。


    姑姑被關押的監獄叫白湖農場,離武柳絮家的林頭鎮隻有幾十公裏。


    坐大巴車一天就可以跑個來回。


    而從上海回林頭鎮,坐長途客車就要五六個小時。


    再要去姑姑的監獄就必須是第二天才有車。當天根本去不了。


    這樣就不能像在家讀高中時那樣,利用星期天去探監。她隻能在節假日才去探望。


    出租車在長途汽車南站路口停了下來。


    武柳絮下車,拉著箱子進了候車大廳。去往家鄉的長途客車已經開始在檢票上車。


    武柳絮加快了步伐來到檢票口。


    上車找到座位號坐定。


    她記得,拿到上海華東師範大學錄取通知書的第二天,就帶著通知書去監獄告訴姑姑這個喜訊。


    華東師大也算全國重點大學。武柳絮告訴姑姑時,她高興的眼淚都下來了。


    可聽到上海兩個字時,姑姑臉上的笑容瞬間便消失殆盡。


    姑姑告訴過她,她就是在上海被人指控殺人而被捕的。因此,武柳絮對上海這個美麗的城市,又向往又心忌。


    今年的春節過後,開學之前她去探望姑姑的時候,突然發現她變得憔悴了。臉色蒼白懨懨。


    她懷疑姑姑是不是生病了?


    姑姑卻笑著說:“是想家,想你想的。”


    武柳絮聽了心裏一陣揪痛。


    姑姑犯得的是殺人罪,判了無期。現在減刑也要二十五年。


    等她期滿出獄已是個五六十歲的老太婆。大好的青春就在監獄裏被耗掉,任誰也會受不了。


    而且,由於她被捕的原因還極不光彩,以致家裏人十幾年也不從探視過她一次。


    此刻,她思念家鄉,思念親人也是必然的。


    十幾年前,報紙上刊登過,電視新聞播報過。


    “上海市宏達房地產開發公司女經理武玫。因涉嫌殺人被逮捕。


    據武玫交代,她在售房過程中與競爭對手,上海市興隆集團總裁,萬福貴產生了矛盾。被萬福貴要挾,如果再與其作對,便將她做過失足女的事公布於眾。


    並對其屢屢進行猥褻及性騷擾。……”


    武玫就是武柳絮的姑姑。


    這件事很快就在林頭鎮傳的沸沸揚揚。人們茶餘飯後聊的皆是此事。


    那段時間,她的家人都不敢出門。又豈會到監獄來探望她這個辱了武家門風的人。


    直到六年前,武柳絮偷偷的去探望她。武玫這個名字才被武家重新想起。


    車子在八點四十分準時發車了。


    武柳絮放倒椅背,靠在上麵。深深的歎了一口氣。


    姑姑這次出獄不是刑滿釋放,是保外就醫。


    其實,早在大四開學的時候,她去探望姑姑就發覺她精神不佳。見到她就一個勁的流淚。


    不似以前見到武柳絮,高興地笑得嘴都合不攏。


    她以為姑姑是舍不得她走。


    上海離得遠,她這一走就不方便時常來看她。又要等好幾個月後才能相見。所以姑姑才哭的傷心。


    哪知,那時候她身上就已經不舒服。月經不調,一個月要來兩三次。


    而姑姑竟隱瞞病情不配合治療。導致病情惡化。


    最近查出她患有宮頸癌晚期。


    警察便通知家人保外就醫。可家裏沒人願意去幫她辦手續,拒絕接她回家。就當已經沒有這個人了,隨她在外麵自生自滅。


    老媽知道她經常偷著去看姑姑。便在前天晚上,背著老爸和爺爺,打電話把這事告訴了她。


    正好趕在五一長假,武柳絮便要回去接姑姑回家。


    她還要做老爸和爺爺的思想工作。因為他們堅決反對接姑姑回家住。要她在外麵租房。


    這怎麽成?姑姑她是一個病人,獨自住外麵沒人照顧哪行?所以武柳絮下了決心,回家一定要說服家人,讓姑姑住進家裏。


    坐在長途客車上,就像被自動搖籃搖晃著一般。讓人不自覺的就想睡覺。


    武柳絮半躺在椅子上,看似昏昏欲睡。


    其實一點兒也睡不著,腦子裏一直在斟酌著勸說家人的詞匯。


    坐在她裏邊位子上的男孩有意無意的總把頭往她這邊靠。她厭惡的側過臉去看那個已經呼聲大作的男孩。


    頭歪向她這邊,臉正對著她毫無形象的呼聲如雷。


    不過,這張臉倒是不討人厭。是張極英俊的臉,眼睛雖然是閉著,但那雙眼皮的折痕又寬又深又長。


    呼嚕聲很大,卻睡得不踏實,眼瞼被不停轉動的眼球騷擾的不安穩。時不時的還跳動一下。


    裝睡?


    又不太像,這呼嚕聲不像是裝出來。


    兩隻眼睛中間的鼻梁高挺有致,鼻翼細窄,把整張消瘦的臉修飾的份外英俊。帶著幾分秀氣。


    薄唇微張著,呼嚕聲從嗓子眼穿透張開的薄唇,發出的聲音格外的響。


    幾夜沒睡覺了?一臉的倦意。上車就見他半躺在椅子上,外套蓋在胸前。兩條大長腿還很霸道的占去這邊位子的半個空間。害的武柳絮隻能折身坐在椅子上。


    其實,他的位號是武柳絮的。為了不驚醒他,她已經委屈的坐在這個,隻能坐半個身子的位子。把靠窗的舒適的位子讓給了他。


    他竟然還得寸進尺,把頭也往她這邊侵占。


    太不自覺,武柳絮心中惱怒。便用纖細白嫩像藕一樣的手指,推了推男孩的頭。


    呼嚕聲立刻停止,男孩睜開帶著血絲的眼睛。


    “哦,對不起。”


    男孩盯著武柳絮看了幾秒鍾,下意識的直起身道歉。


    武柳絮的位子一下寬敞了許多。


    她沒做聲。轉回頭來,讓身體舒服的占滿位子。生怕男孩再次侵占。閉上眼睛繼續尋思著勸說家人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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