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孤狼獨傷死者無辜地躺在阿漢的床前,剛剛的活潑可愛,已變作沉沉死氣。房中一片靜寂,鮮血紅得觸人眼目。


    整個房間隻剩下一聲聲嘶心裂肺的哭泣,刺得人耳痛頭暈


    “小白,我的小白啊。”美豔的如姬搖搖欲倒,滿眼淚痕,滿腔淒楚,那哭聲,實是在聞者傷心,聽者落淚。而她的眼睛,隻知道癡癡地望著地上七竅流血而死的小貓。


    身邊兩個丫環忙用力扶住她,“夫人,不要太傷心了。”


    “是啊,小白它一隻小貓,能得夫人這麽疼愛,就是死也值得了。”


    如姬痛哭不止:“你們哪裏知道,它雖然是隻貓兒,卻通體雪白,說不出地漂亮可愛。這莊裏的日子,雖說富貴榮華,卻也寂寞淒涼。要不是早早晚晚,有它在我身邊陪伴,我早就熬不下去了,誰想到,誰想到……”


    如姬掩麵痛哭。


    兩個丫環一起點頭:“說起來也怪,那貓兒剛才還在夫人懷裏乖乖的,誰知那糕餅一端上來,它就跳起來搶著吃。”


    如姬泣道:“都是我寵壞了它,一聞到香氣,它就犯饞,我又是什麽好吃的都舍得給它的,誰知道……“


    她眼神忽然一凜,轉頭怒視剛剛端糕點上來的丫環:“這糕點誰做的?”


    丫環臉色蒼白:“大廚房那邊許師父做的,公子愛吃,我們每天都去端起過來,從來沒出過事。”


    如姬厲聲問:“大廚房裏不有什麽人?”


    “大廚房從不讓無關之人進入,裏頭有什麽人我們不知道,我一直都是在外頭接東西的。”


    如姬思考了一下,這才問:“你們來的路上,撞著誰了沒有?”


    丫環遲疑了一下,這才道:“回來的路上,我碰上在怡園做事的小瑛了,說了一會子話,就再沒遇上別的人別的事了。”


    如姬臉色一變,恨恨地咬牙:“果然是人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她扭頭對著床帳道:“弟弟,你如此寬容大度,可惜卻有人生性惡毒,根本容你不得。”


    阿漢對於那些莫名其妙扯關係,論排行,趕著叫他哥哥弟弟的若幹人等,根本就沒分清過誰是誰。剛才那隻可愛的小貓在把他的糕餅搶走吃光後,忽然七竅流血死掉時,他倒多少也覺得有些難過了。畢竟這麽一隻圓滾滾小雪球般的貓兒,實在讓人喜愛,叫人很想抱在懷裏疼愛一番。


    不過,這如姬的傷心涕泣卻實在讓他有些吃驚,看如姬哭的那個樣子,他懷疑就算狄飛死了,如姬也未必會傷心成這樣。


    不過,眾生平等,她就是對一隻貓感情比人還深,阿漢除了佩服她境界高,倒也沒什麽別的意見。


    隻是如姬哭了半天,阿漢卻沒精神奉陪半天,漸漸得就又迷糊起來了,所以如姬剛才那句話,他是根本沒聽清。


    如姬說完,隻道阿漢就算不暴跳如雷,也得咬牙切齒,誰知等了半天,終於聽到了聲音,卻似乎是微微的鼾聲。


    如姬美麗如花的臉刹時間扭曲若鬼怪,什麽討好啊,懷柔啊,原定策略早忘個精光,尖著嗓子大叫一聲:“阿漢。”


    半靠半坐在**的阿漢正在半夢半醒中,被嚇了一跳,忙忙坐正:“什麽事?”


    如姬咬牙切齒:“姓白的想害死你?剛才要不是我的小白為你擋了一劫,你就……”


    阿漢茫然問:“什麽姓白的?”


    如姬身子一顫,幾乎跌倒,也不知道到底恨的是誰,咬牙切齒地說:“怡園那個姓白的?”


    “他害我?”阿漢更加茫然“現在是他得寵啊,按我的經驗,現在最應該最可能發生的事,是我們陷害他,基本上百分之九十的戲劇衝突都是這麽來的,再怎麽樣也不可能是他陷害我啊?”


    哪一本小說也沒說過哪個得寵的小受,偏要害不得寵被冷落的人,不得寵的人聯和起來要陷害當紅的小受,這倒是最天經地義,理所當然的事。


    阿漢說來自是言者無心,如姬絕對提聽者有意,煞時間臉色一片慘白。


    不知道是因為仇恨,還是因為什麽別的原因,她說話的時候,聲音竟在顫抖:“小白是吃了你要吃的糕點才出事的,拿糕點的人,曾經碰上過姓白的手下,若不是他下毒,又會是誰?”


    阿漢摸摸鼻子:“是嗎?難道我其實也是很得寵的。”


    他也沒注意如姬幾乎氣暈過去的表情,唉,果然得寵是會有是非的,所有故事中的小受一得寵就要被明刀暗箭當靶子了,唉唉唉。罷罷罷,被人下毒陷害是主角的宿命,也就不用太奇怪了。


    如姬氣得手指發抖,這個人,到底有沒有弄明白重點在哪裏:“他如今要害你,你打算怎麽辦?”


    “怎麽辦?”阿漢愕然了一下“這個,他要害我,這隻是推理,疑罪從無,沒有證據,不能認定為事實。”


    如姬氣得臉色鐵青:“他存心害人,哪這麽容易叫人抓住把柄,你要不反擊,隻怕他不會收手的。”


    阿漢再次抓抓頭:“那……以後,我吃的東西大家注意一點,不要讓別的人或小貓小狗碰。”


    如姬等待著,房裏所有人都等待著,然而,再也沒有下文了。


    過了很久,如姬才詫異地問:“就這樣。”


    “是啊,就這樣。”阿漢道“我知道你為你的貓,誤吃我的東西而死感到難過,以後應該不會再有這種現象了,你可以放心了。”


    如姬一個踉蹌,她已經理智全失到想要撲過去,掐住阿漢的脖子大聲叫喊:“你到底明不明白,現在需要討論的是什麽……”


    然而,在她將要做出可能的粗暴行徑時,阿漢身邊的侍從已經及時衝過來擋在了床前。


    對於日夜隨侍在阿漢身邊的人來說,他們多少已經了解到自家主子那氣死神鬼的本事已經多麽可怕了,如姬夫人不怕死,他們可不敢讓這位主子被磳破一點油皮。


    如姬堪堪被架住,阿漢隻覺困擾不堪,不過是一場很平常的拜訪,怎麽又是死,又是毒,又是哭,又是鬧的,他正猶豫著,不知此時送客是否無禮。


    外麵忽傳來一聲大喝;“阿漢公子,莊主有請。”


    眾人皆是一驚,狄飛雖常寵幸阿漢,但每一次都是自行前來,從來不能曾召過阿漢前往。至於以前和別的侍姬有過的遊園啊,舞樂啊,飲酒啊,取樂啊,等等活動,自從怡園那位主子來後,就再也沒有發生過,自然就不需要召人卻助興了,這一番有別以往的舉動,令一眾下人都是愕然,如姬本來就很已又青又白的臉,更加難看了幾分,讓人一見之下,很容易對狄飛的眼光產生極大懷疑,怎麽居然曾經寵幸這麽恐怖的女人。


    至於阿漢他唯一的反應,隻能是打著嗬欠,有些埋怨狄飛多事,卻又很盡男寵職責地懶洋洋下床了。


    ***************


    阿漢公子,事關重大,老夫不得己偽傳莊主之令,請你到來,還望你不要見怪。”白發白眉白須的老人神色凝重地說。


    阿漢為他那同傳說中古代聖誕老人一模一樣的長相大感驚奇:“你是誰?”


    老人一愣:“事態緊急,公子不要開玩笑。”


    阿漢訝然:“我問你是誰?這是開玩笑嗎?”


    老人露出審視的表情:“你真的不認識我。”


    阿漢誠實地點頭,十分忠厚老實的表情,讓人很難懷疑他話裏的真實性。


    老人眼中精光一閃,有著隱隱的怒氣。他是誰,他可是名動天下的擎天莊的副莊主,莊中偌大基業的第二號人物,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就算是狄飛對他也客氣三分。


    莊裏上上下下,就算沒見過他的人,一看他這白須白眉,貌似神仙的樣子,也能認得他是何等尊貴的人物。就算是怡園那位主子,待莊主都不假辭色,見了他,也多少保持一點禮儀。


    偏這個小小男寵,仗著莊主的幾分寵愛,竟似連他都不看在眼裏了,此人到底是真認不得他,還是假認不得他,其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人明顯從來沒在乎過他這響當當第二號人物,不但沒見過他的麵,倒似連他的樣貌長相,也從沒認真打聽過。


    如今看來,今日之事,他願也罷,不願也罷,都由不得他不做了。徜能立功,是他的造化,要是丟了性命,那也不過是他的命數。


    老人心間沉吟,臉上卻是神色不動:“阿漢公子,我是誰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莊主受了重傷。”


    阿漢嚇一跳:“他受傷了,嚴不嚴重,不會死吧。”


    老人自是不知道,阿漢純是擔心萬一狄飛死了,沒有人管吃管住了,隻是因他那沒有教養的話而皺了皺眉,


    真個不學無術,死不死地掛在嘴裏,連一聲無恙都不會說。


    “這正是我們所擔心的。莊主內外傷極重。卻不肯讓大夫看診,也不肯上藥裹傷,若就此惡化下去,隻怕性命也將不保。”老人麵色凝重。


    阿漢愕然:“為什麽他受傷不肯醫?”


    老人苦笑:“說起來,這也是莊主一直以來就有一個古怪的習慣。受了傷之後,絕不看大夫,甚至不許身邊任何人靠近,若是有內傷需要調息,就把所有人都趕得老遠,他自己運功,旁的人,便是連看一眼,都會有性命之憂。若是外傷,則更加不管不顧,隻由著傷口自己止血結痂罷了。至於這到底是為什麽,我們這些下屬也實在並不知曉。莊主武功絕代,素少受傷,我們當下屬的平常自是不好說什麽。但這次情況不同,莊主中了關東七大高手的連手伏擊身中三掌二指一腿,而刀傷劍傷暗器傷竟不可計數。莊主卻還是如以往一般的倔強性子,自己回了他的擎天園,把所有下人都遠遠趕開,嚴令進入者死。我們不管怎麽勸,他也不讓我們叫大夫來看視。別說他的內傷極其嚴重,而一身外傷也頗為可怕,若不處理,隻怕……”


    老人說到後來,眉眼之間,無限憂愁,堂上其他人的表情,皆十分沉重。


    若說他們關心狄飛的生死安危,自是沒錯的。


    擎天莊好不容易從五大幫的打擊中翻身過來,如今是一方之霸,而今堂上眾人,哪個不因此受益,身家財產,權勢富貴,皆無比豐厚。若此時狄飛有個三長兩短,天下各大勢力乘人之危,群起而攻,他們眼前擁有的一切,轉瞬便會化做流水落花去。


    阿漢豈知眾人這麽深的私心,隻是點點頭:“我明白了,那叫我來做什麽?”


    “莊主嚴令,我等下屬不敢違背。隻是莊主的性命又是天大的要求,耽誤不得。我們隻得請來阿漢公子,莊主對公子素來寵愛,公子若是肯進去相勸,莊主便是生氣,想來也不至於將公子如何。”老人溫和地解說著,有關這些年來,在狄飛受傷期間,不應召而入,或是被他們強行命令硬著頭皮進去的弟子,是怎麽被打得脅碎骨折,死無全屍的,他是一句也不會提的。


    “可是,怡園的白公子不是比我還得寵嗎?為什麽不找他?”阿漢的問道。


    老人歎息一聲:“公子也該知道,怡園那一位,性子素來冷僻,隻怕對莊主的關懷,未必有公子深切。”


    四周眾人一起點頭:“是啊,誰還能比阿漢公子更關心莊主呢。”


    心裏想的,和嘴裏說的,自然又是完全不同的一番話了。


    開什麽玩笑,找那位去,那位公子,見了莊主,從來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聽說莊主要死了,沒準他比誰還高興呢。


    再說了,萬一莊主一生氣,一失手,把他打死了,回頭問我們要人,誰交得出?


    那可是莊主的心尖尖,**,誰敢拿他的性命開玩笑。


    你雖說也常被寵幸,可真以為咱們是瞎子聾子,真當我們是那些不受寵耳目也不靈通的男寵或侍姬,哪一回他從你那出來,你不是傷得起不了床。可見,莊主就算喜歡你,怕也有限得很。


    說起來,象你這種隻會吃了睡睡了吃的東西,死了也就白死,正好省了糧食了呢。


    阿漢聽不到眾人的腹誹,隻覺他們講得有理,便點了點頭:“明白了,我該怎麽做?”


    老人大喜:“阿漢公子答應了。”


    “當然答應,他要死了,我可活不成了。”沒吃沒喝自然是活不成的。


    隻是,這話聽了卻實有同生共死之意,就連老人也愣了一下,略略遲疑,這才道:“請公子入擎天園去,勸莊主接受大夫的診治,要實在勸不動莊主,至少要讓莊主上藥裹傷。”


    阿漢點頭,毫不遲疑道:“行。”


    為了他吃飽喝足,豬一樣的幸福人生,有什麽是他不敢做,不能做,不願做的呢。


    所以,很快,他就帶了最好的傷藥啊,布條啊,靈芝啊,雪蓮啊,人參啊,外加一堆各種各樣,冒著不同的香氣或是臭氣的所謂各類靈丹妙藥,走過了擎天園。


    不可否認,狄飛很沒有取名字的天份,自己的基業叫擎天莊,他的園子叫擎天園,他的住處叫擎天樓,完完全全,沒有一絲一毫的創新精神。


    擎天園說是一個園子,其實一進園門,就是一大片池塘,僅留一道小橋通過。


    正值夜深之際,天地寒徹,池水上似有一絲薄霧籠罩,小橋在霧中,似見非見,似有若無。阿漢渡橋而過,在這煙塵濃霧之間,倒似憑虛步空,涉水而行。


    穿過小橋,便是一大片花地。沒有任何名貴的花草樹木,倒似山間最常見的野花閑草,在濃霧中,淡淡開放。


    每一步踏下去,都是柔軟的,不知已踩壞多少花草的生命,每一步行去,都是冰涼的,帶著露水的花木悄悄濕了衣襟。


    若是換了旁人,不知會生出多少情懷,幾番暇想,


    可惜阿漢是個天生遲鈍的家夥,全無一絲詩意情懷,就這麽橫行直入,推開大門,走進空無一人的大廳,步步上高樓,按照那白頭發老頭的指點,找到他要找的房間,輕輕推開虛掩的門戶,眼前是漫天漫地的黑暗,以及黑暗中,燦然生光的一雙冷酷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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