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莞柔一回蘇府便聽到了楊氏做的蠢事, 氣得怒不可遏, “我不是與母親說過, 把人接進來, 不必太逢迎, 也不要使絆子嗎?我隻是去送顧家二郎參加春闈,隻僅僅這麽一日,母親便給我惹出這種事來。”


    楊氏被蘇莞柔罵得狗血噴頭, 不敢言語。


    蘇莞柔見楊氏一副可憐模樣, 努力忍住火氣, “母親與我備禮,去相府謝罪。”


    “謝,謝罪?”楊氏大驚失色, “謝什麽罪呀?”


    “母親難道不知, 您此番作為, 得罪的不是那外室庶女和顧家大郎,而是整個左丞府!”


    “我, 我隻是想給他們一個下馬威……”聽蘇莞柔指出利害關係,楊氏立時變了滿臉驚惶, “那我們, 我們要怎麽謝罪啊?相府會原諒咱們嗎?柔兒啊, 你去哪啊?”


    楊氏見蘇莞柔板著一張臉,徑直往外去,趕緊一臉急色的跟上。


    蘇莞柔頭疼道:“備禮,登門謝罪。母親與我一道去。”


    “我, 我也要去啊……”楊氏雙眸發虛。


    “若非母親,現下怎麽會惹出這樣的事來。”蘇莞柔終於忍不住又發了火,嗓子尖銳至極。


    楊氏嚇得一縮脖子,“我,我也不是有意的。我現在立刻就跟你去相府謝罪。”


    ……


    聽到蘇莞柔與楊氏攜禮登門謝罪的消息時,蘇細正往自己的高髻上插珠釵玉環。


    “我還當娘子怎麽今日竟起這般大早,還如此折騰自個兒,原來是那老母蟲和小母蟲來了。”養娘說話一慣是如此的不客氣,“這兩蟲是來做什麽的?”


    “自然是賠罪的。”蘇細插完最後一根珠釵,那邊素彎便打了簾子進來,“娘子,主母那邊差人過來說親家來了,讓你過去見見。”


    蘇細微頷首,拂袖起身。一身水紅色羅裙長衫,飄逸自然,纖細柔媚。行走之際,滿頭珠翠,富麗堂皇,晶瑩輝耀,一步一搖,叮當相撞,清脆悅耳。


    蘇細俯身對鏡,身上的羅裙掐著細腰,顯出柔軟身段。她以指抹紅,對著花棱鏡點上一點口脂色。“顧韞章呢?”


    “郎君已去了。”


    “那咱們也走吧。”蘇細抹完口脂,扶著自己的高髻自梳妝台前起身,盈盈曳曳,媚態橫生。


    “娘子,雖說蘇家是來賠罪的,但顧家主母可不會幫咱們。”養娘小聲提醒。


    蘇細笑道:“雖不是一條心,但畢竟是一座宅子裏頭住著的。也算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今日這事,顧家主母想不摻和,我還真就不許了。”


    “娘子,您要怎麽讓那顧家主母摻和?”養娘顯然不信,“她不反水咬您跟郎君一口便是謝天謝地了。”


    蘇細彎唇一笑。


    ……


    正屋主院,幽蘭猗猗,花開如錦,琉璃粉牆,赤綠芬芳。屋內,錦盆雜果,圍屏成架。梁氏坐在榻上,正聽蘇莞柔說話,“是我母親的不是,她竟忘了昨日裏是妹妹和妹夫回門的日子。”


    梁氏端著手中茶盞,端莊輕笑,“既如此,也不是你們的錯,不必特地登門……”梁氏話還沒說完,那邊簾子猛地被人掀開,一個金光閃閃的豔紅色身影直撲進來,一把抱住梁氏小腿。


    梁氏嚇得一哆嗦,手中茶盞落地,欲往旁邊躲,卻不想這女子竟將自己的小腿抱得死緊,甚至那雙膝還跪在自己腳背上,讓梁氏根本抽身不得。


    “大伯母啊!”一道撕心裂肺的聲音響起,直穿透梁氏耳膜。


    梁氏被震得麵色慘白。


    她還未見過蘇細,自然不認得她。馮媽媽卻認得,她趕緊上前,想將蘇細扶起來,蘇細卻死拽著梁氏不放,甚至越發起興哭嚎,“求大伯母做主啊!你們這些人!欺我夫君眼盲,欺我柔弱不能自理,便肆意踐踏辱罵。大伯母啊!”


    蘇細指著楊氏和蘇莞柔怒罵一頓,然後又靠著梁氏繼續哭。


    梁氏身為一位詩禮簪纓之族的貴夫人,哪裏見過這樣的陣勢,當時就懵了。馮媽媽站在旁邊,也是一臉的無措和震驚。


    這新婦怎的居然能如此沒臉沒皮?


    蘇細繼續哭嚎,那頭插滿珠釵玉環的高髻幾乎要戳到梁氏的臉上,“您一定要為我跟相公做主啊!”


    梁氏沒瞧清楚蘇細的臉,隻看到那豔俗之妝,登時便蹙眉,腦袋已空,下意識就道:“你要如何做主?”


    蘇細擦了擦眼角淚珠,哭嚎的喉嚨一停,輕咳一聲,然後盈盈站起身,看向楊氏,“開正門,擺宴席,要你,”蘇細纖纖素手指著楊氏,“食素三日,焚香沐浴出迎。”


    “什麽?你個小賤蹄子,你做夢呢吧!”楊氏立刻跳了起來。


    “啊,大伯母啊!”蘇細身子一歪,就要倒向梁氏。


    梁氏立即站起身,馮媽媽趕緊擋在梁氏身前。


    蘇細左撲右撲,撲不上人,索性就地一摔,摔到了顧韞章腳邊。


    男子穿素衫,坐在一旁,從頭至尾,安安靜靜,仿佛屋前花楠作幾上那隻插著一株水仙的白玉瓶兒,漂亮潔淨的仿佛不食人間煙火。


    梁氏麵色不大好看,甚至隱隱有發怒的意思。可梁氏知道,這火不能朝蘇細發,因著她家這位新婦才是受委屈的人。


    她若責備了她,這事傳出去,於她名聲有毀。且正值她兒春闈大事,她一言一行,更該謹慎。


    故此,梁氏這火便隻能朝楊氏發了。梁氏站起身來,還未說話,那邊蘇莞柔便跪了下來,哀聲哭泣,“都是我的錯,是我記錯了日子。此事也不怪母親,不怪妹妹,全都怪我。”


    蘇莞柔本就是我見猶憐的清麗美人,如此掩麵啜泣,便是梁氏見了,心頭火氣也下三分。


    蘇細見狀,突然抬手猛地掐了一把坐在椅上的顧韞章。


    顧韞章下意識張嘴,然後就被蘇細往嘴裏塞了一個東西。


    “咳咳咳……”顧韞章捂著心口,開始不斷咳嗽。


    蘇細立刻一陣大驚小怪,“哎呀,大郎,你怎麽了?是不是昨日蘇府外頭風大雨大,給你吹病了?啊,我的大郎啊!”


    “怎麽突然咳成這樣?”梁氏掩鼻後退。


    蘇細頂著那張綺麗麵容,蹙眉哀切之時透出幾分我見猶憐的媚色,“定是昨日吹了風,身子不舒服了。”


    顧韞章被那突然進嘴的東西嗆得說不出話來,咳得麵頰臊紅,熱汗淋漓。


    梁氏趕緊道:“快扶回去歇息吧。”


    “可是……”蘇細悄悄往楊氏和蘇莞柔的方向看過去。


    梁氏也顧不得跪在地上的蘇莞柔了,隻轉身看向楊氏,神色嚴整道:“親家,也不是我不給你麵子,實在是你蘇家未將我顧家放在眼裏。”


    蘇莞柔趕緊又道:“大娘子,都是我的錯。妹妹所說,母親皆會照辦。”話罷,蘇莞柔又神情柔弱的朝蘇細道:“還望妹妹不要怪罪。”


    蘇細抬手掩麵,嚶嚶悲切。


    蘇莞柔暗自咬牙,臉上勉強擠出一抹笑,“我回去後便也跟著母親一道吃素齋,沐浴更衣,等妹妹回門。”


    蘇細放下帕子,露出那張嬌美麵容,毫不客氣道:“姐姐真是客氣了。”


    楊氏站在蘇莞柔身邊,氣得麵色漲紫,卻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如此你可滿意?”梁氏詢問蘇細。


    蘇細自然滿意,立刻便嬌嬌弱弱的扶著顧韞章出了屋子。


    可憐的郎君已然咳得麵頰漲紅,連那截天鵝似得白脖頸也跟著泛起了緋紅。


    蘇細有些心虛,“隻是一點點的小辣椒,你怎麽這麽不禁辣?”小娘子用兩指比出一點點。可惜郎君看不到。


    顧韞章的咳嗽終於好些,他喉嚨沙啞,嗡嗡道:“我從不食辣。”


    怪不得呢。


    “那回去我讓養娘給你做帶骨鮑螺吃。”


    那邊,蘇莞柔與楊氏出了主屋。蘇莞柔疾走在曲廊之上,麵色陰沉。楊氏急追上去,“柔兒,柔兒,你慢些。”


    蘇莞柔猛地停步,她半張臉隱在廊邊芙蓉之下,竟有些猙獰。


    “柔兒?”楊氏膽戰心驚地喚了一聲。


    蘇莞柔努力壓下火氣,使勁折斷身邊的一支芙蓉枝,狠狠往腳底一踩,“聖人正在給大皇子選正妻,若我能嫁給大皇子,顧家,也不過就是我的一條狗而已。”


    ……


    馬上便是夜禁的時辰。京師南街處衛國公府。金釘朱戶,琉璃殿宇,高樓輝煌,明淩虛閣。遠看恢宏熠熠,近看氣象軒豁。


    一郎君自曲廊過,行至亭榭處,突聞身旁有人喚,“可愛,去哪?”


    鄧惜歡雙眸一暗,霍然拔刀而出,與衛國公對上。


    刀刀相撞,發出激烈的“哐哐”聲,甚至亦有火花四濺。


    兩人自亭榭打到曲廊,再由曲廊打到尖峰假山之上。鄧惜歡畢竟年輕,比不上老道的衛國公。百招過後依然落敗。


    高台之上,鄧惜歡單膝跪地,以彎刀支撐身體,臉上熱汗漣漣,一字一頓道:“不要,喊我的,字。”


    反觀衛國公,卻隻是呼吸稍急,額角冒些虛汗罷了。他單手扛刀於肩上,另一手背於後,微微顫抖。


    衛國公雖老當益壯,但畢竟年紀漸長。被剛才鄧惜歡的第一刀震得掌心發麻,卻又不能表示出來。這小子的武藝真是越發精進了。


    “這可是你姑母親自給你取的字。《左傳》曰,‘冬日可愛,夏日可畏也。’多好的字,你怎麽就不喜歡呢,嗯?”


    麵對自家父親的明知故問,鄧惜歡麵色越發冷硬。


    衛國公適可而止,“好了,不逗你了,你要出府?”


    鄧惜歡起身,將彎腰插回刀鞘之中,“尋物。”


    “尋物?你丟東西了?”衛國公上前,正欲跟自家兒子勾肩搭背,鄧惜歡卻側身避開,“無關你事。”話罷,鄧惜歡縱身自高台躍下,不見蹤影。


    衛國公抬頭歎息一聲,身後管家過來,拱手禮道:“公爺,王將軍差人送來了今年的新茶。說定要讓您嚐嚐,味道是極好的。”


    衛國公雖是武將,但卻是個好茶的,“嗯,去嚐嚐。”


    ……


    鄧惜歡一路疾馬行至相府。相府和衛國公府是死對頭。門房見是鄧惜歡敲門,嚇得白了一張臉,趕緊急赤白臉的去告知左丞。


    顧服順問,“可說了什麽事?”


    周林道:“說是前幾日在芰荷園丟了一樣東西。”


    “芰荷園丟的東西,怎麽尋到我相府來了?”


    “今日大公子與小娘子都去了芰荷園。鄧將軍想是來碰碰運氣的。”


    左丞沉吟半刻,繼續批閱手中奏折,“就說夜深了,已歇,不見客。”


    “是。”周林出去稟告。


    得到消息的鄧惜歡看一眼左丞府的高牆。他略思半刻,縱馬繞入一深幽小巷,然後踩著馬背,翻身躍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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