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內最不缺的就是七拐八拐的小巷子。這些巷子很大, 可以通到京師的每一個角落。


    蘇細被顧韞章扛在肩上, 麵色有些白。終於, 她沒忍住開了口, “你慢點, 我要吐了。”


    顧韞章將人往上提了提,“娘子,咽回去。”


    蘇細:……要不是現在性命攸關, 她真想吐這人一腦袋。


    蘇細平緩了一下自己的情緒, 努力忍住那股惡心感。她問, “你認識路嗎?”


    “不認識。”


    “那你瞎跑!”蘇細怒了。


    “我不認識,他們也不認識。”


    蘇細:……你說的好有道理,我竟無法反駁。


    相比起不會武的蘇細, 顧韞章能聽到漸漸消失在遠處的雜亂腳步聲。他猜測, 那些人應該已經找不到他們了。


    顧韞章鬆下一口氣, 他停住腳步,把蘇細放下來。


    蘇細被顛得有點厲害, 她捂著自己被咯疼的腹部,小臉有點白。


    “娘子真乖。”被扛著跑了那麽久, 不僅顛簸, 姿勢還壓迫著腹部, 習武之人都受不了,更別說是蘇細這樣的弱女子了。


    顧韞章伸手,輕撫了撫蘇細被風吹亂的長發,替她將那一縷青絲撩到耳後。


    小娘子背靠著牆站在那裏, 冬日冷陽從頭頂斜入,照出一角,她沐浴在日光下,整張臉都變成了漂亮的玉色。


    而站在她麵前的顧韞章則隱在暗處,即使他身上穿了一件月白色的長袍,整個人依舊透著一股陰霾之意。


    顧韞章的指尖緩慢從蘇細麵頰邊滑落,他看著她,臉上突然露出一抹苦笑,不過他很快掩飾住,道:“娘子,我送你回去。”


    蘇細立刻蹙眉,“那你怎麽辦?剛才那些人是來抓你的?”


    “不是。”顧韞章搖頭。


    “那是來抓誰的?”


    顧韞章沒有說話,隻轉身往前去。


    蘇細提裙上前,疾奔幾步,走到顧韞章身後,她伸手扯住男人的寬袖,仰頭看他,壓低聲音道:“他們是來抓瘋丫頭的?我剛才看到那些人的臉了,不像是大明人,更像是大金人。他們用的刀上也刻著大金的文字。”


    顧韞章歎息一聲,果然是瞞不住的。


    “是。”男人點頭道:“他們是來抓那個瘋丫頭的。”


    “他們為什麽要抓瘋丫頭?”蘇細疑惑不解。


    顧韞章道:“此事娘子還是不知道的好。”


    “瘋丫頭是我買的人,我不能置她於不顧。”說到這裏,蘇細疾走幾步,站到顧韞章麵前攔住他,強硬道:“你讓藍隨章把瘋丫頭帶到哪裏去了?”


    “娘子,此事你不要管了。”


    “我也不想多管閑事。”蘇細垂下眼簾,有些自嘲道:“你做事向來都有你的章法,每一步棋,每一枚棋子都拿捏的恰到好處,可我是個人,我不是棋子。顧韞章,你做你的大事,我管不住,我隻想救我的人而已。”


    巷內有一瞬沉靜,顧韞章的聲音似含著一股歎息,“我答應你,我會好好護著她的。”


    “我不信你。”蘇細看著麵前的男人,突然伸手按住他心口。她的手顫抖著,狠狠抓下去,像是要抓住什麽,卻又什麽都抓不住。


    “顧韞章,你沒有心。”蘇細說話的聲音很慢,帶著一點很輕的哭腔,那種壓抑著的聲音,就像是夜間吹過的風,你能聽到,但你抓不住,這種隱秘的傷害,是噬骨的。


    蘇細收回了手,她看著顧韞章心間褶皺的衣物,“你不來管我,我也不管你,不行嗎?”


    “不行。”顧韞章似乎被蘇細的話刺激到了。他眼眶微紅,突然一把伸手扣住女人的腕子。


    男人的唇抿得很緊,整張臉都緊繃了起來。他能感覺到自己心間那股因為女子觸碰而陡然奔騰起來的熱浪。


    這股灼熱的氣息燒著他,幾乎要將他整個人燒成灰燼。


    可是他不能,他不能這麽做。


    看著麵前男人一副隱忍又痛苦的樣子,蘇細也被激怒了。


    他是痛苦的,她又何嚐不是。是這世道不能放過他們,他們有什麽錯。


    蘇細使勁甩開顧韞章的手,聲音嘶啞,眼眶通紅,“你憑什麽說不行?顧次輔,我跟你可什麽關係都沒有。瘋丫頭是我的人,是我用了真金白銀把她買下來的。”


    “現在,請顧次輔告訴我,我的人在哪裏。”蘇細一字一頓道。


    顧韞章垂眸,靜看麵前蘇細,沉默良久之後才開口道:“既然如此,那就請娘子隨我來吧。”


    蘇細再次回到了顧府。


    瘋丫頭被顧韞章帶到了顧府。瘋丫頭看著沒少胳膊少腿,蘇細那顆懸著的心放下一半。


    “你瘋了,那麽多人要殺她,你居然把她帶回來?”蘇細站在院子裏,看著那個正坐在石墩子上啃胡蘿卜的瘋丫頭,用力扯住顧韞章的寬袖,聲音很輕的說話。


    “娘子也知道有很多人要殺她,所以現在她呆在這裏是最安全的。這座宅子裏有很多人。”


    蘇細看一眼蹲在瘋丫頭身邊的藍隨章,再看一眼隨在顧韞章身後的路安,慢吞吞鬆開了手。


    她知道,她從來都不了解他。就像她從來都不知道這座顧府內如此臥虎藏龍。


    “大娘子。”路安上前拱手請安。


    蘇細偏頭道:“別叫我大娘子,我已經不是你的大娘子了。”


    路安笑道:“一日是大娘子,終身就是大娘子,路安隻認您這麽一個女主子。”


    蘇細嗤笑一聲,扯了扯手裏的繡帕,諷刺地挑了挑眉眼,“你們家郎君恐怕馬上就要給你們領回來一位新的大娘子了。”


    路安麵露詫異,“大娘子此話何意?”


    “這事你該問你們郎君啊,問我做什麽?”


    蘇細與顧韞章中間隔著一丈遠,裏頭站了一個路安,左右腦袋亂晃的傳話。


    路安一臉懵懂地轉頭看向顧韞章,“郎君,您背著大娘子偷吃了?”


    顧韞章狠瞪路安一眼,手裏拿著的扇子立時就朝他抽了上去。路安捂著被打中的頭,委屈道:“郎君,您自個兒偷吃也不能拿我撒氣啊。”


    “我沒有。”顧韞章一陣咬牙切齒。


    路安立刻轉頭,看向蘇細,“娘子,我們家郎君說他沒有偷吃。”


    蘇細道:“現在不偷,遲早要偷。整個京師內那麽多的美女佳人,那媒婆手上那麽多的大家閨秀,小家碧玉,我就不信顧次輔沒一個瞧上眼的。”


    路安一臉驚愕,“呀,郎君,您怎麽去相親了啊?您不是去尋人的嗎?您這樣做可不地道,就算是小人都看不慣……”


    顧韞章聽著路安的滔滔不絕,鐵青著一張臉,咬牙吐出兩個字,“閉嘴。”


    路安卻不閉嘴,“郎君,您讓我閉嘴莫不是做賊心虛了?郎君我告訴您,我路安是隻認咱們一個大娘子的,您日後若是想要別的大娘子進門,就要先過小人這一關。”


    “小人不管您是踩著小人過去,還是踏著小人過去,反正小人眼裏隻有大娘子這麽一位女主子。”


    麵對喋喋不休的路安,顧韞章已經扶額往書房裏去了。


    路安見顧韞章走了,又趕緊笑眯眯的跟蘇細道:“大娘子,您的屋子小人每日都親自打掃一遍,保準一絲灰都沒有。”


    “不必了,我馬上就走。”


    知道瘋丫頭平安,蘇細也不想多留。她確實保護不了瘋丫頭,既然顧韞章要插手,那就讓他插手吧。


    路安見蘇細要走,趕緊上前攔住她,然後突然收斂了臉上那副笑嘻嘻的表情,撩袍跪地,與她磕頭,“大娘子。”


    “路安,你這是做什麽?快點起來。”蘇細伸手去扶他,路安卻不起來,隻道:“大娘子,奴才明白您為何不高興。”


    蘇細抿唇,“你要替他說情嗎?”


    路安搖頭,“大娘子,您知道的,郎君並非一人抽身便可抽身,他身後站著無數的人,郎君是無法獨善其身的。郎君並非不喜娘子,隻是郎君心中裝著太多的事,太多的人。”


    蘇細看著麵前哭紅了眼的路安,沉默良久後才道:“……我知道。”


    “大娘子,您的屋子是郎君每日替您打掃的,不是奴才做的。”路安跪著上前挪幾步,扯住蘇細的裙裾,“大娘子,您就住一晚吧。即使是與郎君說說話也好,郎君已經很久沒睡過一個安穩覺了。”


    蘇細看著麵前一臉懇切,哭得跟鼻涕蟲一樣的路安,終於鬆口了,“好。”就當是報答剛才顧韞章的搭救之恩吧。


    男人照常坐在書房裏,就像以前的每一天。


    蘇細站在書房門前,有些猶豫。她抬著手,想敲又不敢敲。


    “吱呀”一聲,房門突然打開了。


    顧韞章站在門後,看著麵前的蘇細,麵色溫柔道:“進來吧,外頭風大。”


    蘇細垂眸進來,看到顧韞章關門的胳膊上印出的一點血漬,麵色一變,“你的胳膊怎麽了?”


    “沒事。”顧韞章下意識往後躲,被蘇細一把拉住。


    男人悶哼一聲,蘇細立時放手,“你受傷了?”


    “小傷。”


    “我看看。”蘇細蹙眉,強硬地拽著顧韞章坐到榻上,然後挽起了他的袖口。


    隻見男人小臂上是一塊燒傷,上麵好幾個水泡,已經破皮,都跟衣服黏在了一起,撕開時血肉模糊的可怕。


    蘇細雙眸一紅,忍不住斥道:“你是蠢嗎?都傷成這樣了還不說一聲,還扛著我走了那麽久……”


    “娘子別哭,我無礙。”顧韞章用另外完好的那隻手撫過蘇細麵頰,替她擦去眼角的淚。


    蘇細低下頭,掀開榻上被褥,果然看到裏麵藏著一大堆亂七八糟的瓶瓶罐罐。想見剛才男人就是在自己處理傷口,隻是看他如今的模樣,這傷處理的一點都不盡人意。


    “我替你弄。”蘇細按住顧韞章的手,起身去吩咐路安端盆水來。


    書房門陡然被打開,正貼著書房門的路安一個趔趄,差點撲進去。


    蘇細垂眸看他,假裝不知道他在偷聽,“你去打盆水來。”


    “水?”路安眼前一亮,往後一揮手,“娘子叫水了!娘子叫水了!”


    蘇細:……


    “我是要替你們郎君處理傷口,不是那個叫水。”蘇細麵色臊紅,真是恨不能踩一腳還趴在她腳邊的路安。


    路安聽到這話,立刻露出一臉遺憾的表情,並嘟嘟囔囔道:“我也覺得郎君沒這麽快的。”


    蘇細:……


    聽力極好的顧韞章:……


    路安一臉可惜的端了水來,然後一臉可惜的準備走,臨走前又道:“大娘子,廚房裏的熱水一直備著呢。”


    蘇細:她寧願一輩子都用不到!


    “滾去吃黃瓜。”顧韞章麵無表情的開口。


    路安笑道:“郎君,如今冬季,沒有黃瓜了。”


    顧韞章也笑,“可以吃醃黃瓜。”


    路安:……


    路安鬼哭狼嚎的去了,書房內終於安靜下來。


    蘇細小心翼翼的替他撕開衣裳,然後看到那個血肉模糊的傷口,小娘子深吸一口冷氣。


    “娘子,還是我自己來……”


    “別動。”


    蘇細固執地攥著顧韞章的手,她做足心理準備,然後略有些顫抖的幫他清理傷口,擦掉血漬,最後上藥,覆上紗布。雖然手抖,但一係列動作並沒有差錯。


    “你別碰水,也別讓傷口沾到衣服。”


    “嗯。”顧韞章乖巧的抬著自己的胳膊,不讓那寬袖落下來。


    蘇細看到男人的動作,斜睨他一眼,“你不會把袖子挽起來嗎?”說著,蘇細上前,替顧韞章將袖子提上去。


    不過因為男人正麵坐在那裏,蘇細不方便,所以隻得跟著站起來。


    她站在男人麵前,微微俯身彎腰,纖細柔媚的麵容近在咫尺,青絲散落,搭在男人的膝蓋上,蜿蜒如瀑。


    顧韞章輕輕的伸出一隻手,搭住那捧青絲,他一垂首便能聞到她身上帶出的淡淡甜香。


    靜謐的書房內,小娘子突然開口,“你會再娶嗎?”


    顧韞章一愣,笑了。


    蘇細麵色微惱,又羞又紅,但她還是硬著頭皮跺腳道:“怎麽,那麽多美人你都看不上眼啊?”


    看著小娘子燥紅的臉,顧韞章收斂麵上神色,聲音沉啞道:“若曾擁過珠玉,又怎會看得上瓦礫。”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3-28 21:33:50~2020-03-29 21:29:2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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