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惜歡自然是不信顧韞章的。他騎烈馬疾馳而回, 突然發現衛國公府門口多了許多重兵。


    鄧惜歡眉頭一皺, 覺得事情並不簡單。他勒馬而停, 下馬後直奔府內。


    “我父親呢?”鄧惜歡將馬鞭遞給管事。


    “在書房。”管家急急跟鄧惜歡身後, 道:“郎君, 老爺與眾位將軍在書房有事商議,您還是別去打攪了。”


    鄧惜歡腳步一頓,問, “什麽事?”


    管家搖頭, “這倒是不知了, 隻是老爺吩咐,若非天大的事,誰也不能闖進去。”


    鄧惜歡摩挲了一下腰間的兩把彎腰, 點頭道:“好。”話罷, 他正欲走, 管事又追上來,“郎君, 您的肩膀怎麽傷了?”


    “無礙。”鄧惜歡回了自己房間,先處理包紮了傷口。月色凝結, 寒風簌簌, 他看著外麵越來越暗的天色, 心中的不安感越發明顯。終於,他按捺不住,推開了房門,往書房去。


    書房內燈火通明, 裏麵的說話聲斷斷續續的傳出來,突然,他父親一聲怒吼,“不想幹就給老子滾!”


    書房的門被人打開,走出幾位朝中大將。


    這些人都是父親門下的人,與父親關係素來不錯,到底是什麽事會逼的父親將這些人都趕了出來?


    書房內的談話聲已經斷了。


    鄧惜歡站在房廊下,看著書房裏的人斷斷續續走出來,走了一小撥人,還剩下一大撥人。


    父親不知與那些人說了,然後又揮揮手讓他們去了。


    鄧嘯臉上怒氣未消,那雙眼淩厲凶狠異常。這副樣子的父親,鄧惜歡隻在戰場上見過。


    鄧惜歡抬腳,走進了書房,他喚,“父親。”


    鄧嘯轉身,看向鄧惜歡,皺眉道:“沒抓住人?”


    “是,顧韞章說已經送進宮了。”


    “嗯。”很意外,鄧嘯居然像是已經料到這件事了。他單手撐在書桌上,突然笑道:“我還真是小看了這個顧韞章,我以為他是一頭禿了毛的小雞,沒想到居然還是一隻正在長翅的雄鷹。”


    鄧惜歡沒太聽清楚鄧嘯在說什麽,他的視線穿透鄧嘯,看到了他父親身後的盔甲和彎刀。


    “父親,您又要出去打戰了嗎?”


    這些盔甲和彎刀是鄧嘯的寶貝,除了上戰場,鄧嘯一直將它們放在衣櫃內,從未在京師內出現過。因為京師有京師的規矩,在京師裏就有在京師裏該穿的衣服。


    鄧嘯抬眸看鄧惜歡一眼,沒有說話,隻是抬手拔出自己的彎刀。


    鋒利的彎刀上有些許磨損,那都是砍人骨的時候留下的。這把彎刀從小就跟著鄧嘯,是他這幾十年來征戰沙場的好兄弟。


    彎刀表麵倒映出鄧嘯那張充滿殺意的臉。


    鄧惜歡看著麵前的鄧嘯,突然麵色大變。


    他猛地往後退一步,一臉的不可置信,但還是努力穩住自己的情緒,“父親,我隻問一句,你一定要我將那大金探子抓回來,是因為顧韞章,還是因為我們自己。”


    說完,鄧惜歡直直地盯著麵前的鄧嘯,心中那個呼之欲出的答案讓他的眼眶禁不住紅了。


    鄧嘯也直直地看著鄧惜歡,他道:“我別無選擇。”


    鄧嘯的這句話,就像是重錘砸在鄧惜歡心尖。


    “父親,不會的,你不會的……”


    “歡兒,你已經長大了,有些事也該知道了。”鄧嘯放下彎刀,去穿掛在木施上的鎧甲。


    鄧嘯年紀雖已四十多,但身形依舊豐碩結實。他慢條斯理穿戴好鎧甲,佩戴上彎刀,語氣深沉且晦暗,“你知道那個金國探子入宮後,等待我們衛國公府的是什麽嗎?”


    “父親,我們衛國公府效忠大明數十年,區區一個大金探子,聖人是不會信的。”


    “愚蠢!”鄧嘯的聲音陡然增大。


    他轉身看向麵前的鄧惜歡,看著他兒子這張剛毅的臉。


    “是我把你教的太不通世故了。我本以為你這輩子不會出什麽差錯,可是現在差錯來了。”


    而這個差錯就是顧韞章。


    如果沒有顧韞章,四皇子就是日後的帝王。隻要四皇子當上皇帝,鄧家把持朝綱,自然不必再懼怕什麽。


    可如今什麽都不一樣了。


    他千算萬算,沒算到會突然出現一個顧韞章。一個瞎子,居然攪弄朝堂風雲至如此程度,還逼的他露了馬腳,必須下這最後一盤險棋。


    鄧惜歡呼吸一窒,他努力咽下喉頭湧上來的那股血腥氣,聲音嘶啞而哽咽,


    “那些朝堂爭鬥,我是不懂,我也從來不幹預父親。可是,父親怎麽能,怎麽能……”最後兩個字,鄧惜歡卡在喉嚨裏,他赤紅著雙眸,就是說不出來。


    叛國。


    多麽重的兩個字。


    他們軍人,是為國而生的,可現在,從小教導他上陣殺敵,為大明而戰,為百姓而戰的父親卻是個通敵叛國的人。


    這叫鄧惜歡怎能不覺心神倶裂。


    “這不是叛國,是自保。”鄧嘯怒吼出聲,“聖人他需要的是一個有用的鄧家,而讓鄧家有用的前提,就是動蕩的邊疆,野心勃勃的金國!”


    “所以顧韞章說的是真的,通敵叛國的人不是他,而是你,我的父親!大明現在的戰神!我鄧家軍嗎!”


    鄧惜歡用盡全力吼出這句話後,整個人就脫力了。


    他雙手死死按在書桌上,滾燙的眼淚砸在桌麵上,凝結,暈開,淡化,又凝結。


    滴滴答答,像是在流心頭血。


    “歡兒,為父不會後悔。這世上,本就是弱肉強食的。”鄧嘯身穿鎧甲,挎刀而行,“像顧若君那樣的愚忠之人,注定是敗者。顧韞章雖多智而近妖,但畢竟骨子裏流著顧若君的血。”


    “他沒有野心,隻有愚忠。在如今的大明,愚忠的後果就是死。”


    所以,他並沒有做錯。時勢造英雄,大明需要的是他。


    “父親!”鄧惜歡突然回神,他猛地上前伸手,正欲去拽鄧嘯,卻被鄧嘯猛地抬手一推,按倒在地。


    外頭傳來破門聲,伴隨著家丁奴仆慌亂的聲音,以及一道洪亮的嗓音,“錦衣衛指揮使徐饒奉命前來捉拿叛賊鄧嘯。”


    鄧嘯麵色頓時猙獰,“晚了,怎麽會晚了的?是誰走漏了風聲?”


    “父親……”


    “歡兒,走。”鄧惜歡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鄧嘯一把拽起,抬手推進了書房內的暗格密室裏。


    鄧惜歡從來都不知道,鄧嘯居然還在書房內設置了密室。


    “出了密室後會有人接應你去金國。”


    去金國?為什麽是去金國?


    “父親,你在說什麽,父親!”


    密室的門被鄧嘯關上,鄧惜歡隻來得及看他父親最後一眼。


    冬月初至日,衛國公鄧嘯,通敵叛國,甚至意欲逼宮造反,被錦衣衛指揮使擊斃在衛國公府內。其子鄧惜歡不知所蹤。鄧氏宗族,牽連數萬人。


    翌日,皇後被廢,幽禁冷宮。四皇子囚於昭獄,待處置。


    此事在京師內引起軒然大波。


    到底是誰撼動了如此根深的一棵大樹,且穩準狠的連根都一道拔幹淨了,讓其再無死灰複燃之可能。


    要知道,就是聖人都拿鄧嘯莫可奈何,不然也不會任由他威脅,立了四皇子為太子。


    即使這太子已然被廢,如今也入了昭獄。但鄧嘯在時,四皇子如何風光,皇後母家如何權傾朝野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如此狡猾的鄧嘯,居然還有被人抓住把柄,一頭按死的時候。實在是大快人心又讓人覺得心中惶惶。


    因為誰都沒猜到這幕後之手到底是誰。


    鄧家這棵大樹倒的太快,猢猻到處尋求出路,大皇子那邊一下門庭若市起來。


    大皇子得意洋洋地坐在顧顏卿對麵飲茶,“你猜這次鄧嘯是誰扳倒的?”


    原本麵色平和的顧顏卿眸色陡然淩厲,他用力握緊自己的拳頭,麵色陰沉至極,吐出三字,“顧韞章。”


    “對,沒錯,就是他。他讓藍衝刃那個老家夥給父皇送了一個人,若非我正巧碰到,都不知道這事呢。那人是大金的皇子,手裏拿著鄧嘯和大金數年的通信信箋。”


    “那些信啊,隻要一封,就夠鄧嘯死上十八次了。也不知道那顧韞章是怎麽查到的,簡直就是神了。如今這事除了父皇那邊,也就我知道了。你看看外頭那些無頭蒼蠅一樣的牆頭草,真是蠢的可以。”


    鄧嘯倒了,最大贏家是大皇子。


    那些牆頭草自然以為做這件事的人是大皇子,紛紛前來投靠。而顧顏卿作為大皇子公認的智囊,自然是第一個被巴結的。


    大皇子罵完外頭那些人,又道:“哎,你說,顧韞章這樣的人如果能拉攏過來……”


    “這樣的人,大皇子覺得會為我們所用嗎?”顧顏卿冷笑一聲。


    這大皇子也不怕吃撐了。


    大皇子的臉色也不好看起來,他霍然放下茶盞起身,甩袖大聲道:“如今朝廷之上還有誰能與本皇子相抗衡?這太子之位父皇不給我,難不成還給那些庸才?”


    大皇子情緒激動起來,顧顏卿卻安靜了。他端起茶盞輕抿一口,“大皇子忘了,除了您,大明還有幾位王爺。”


    “你說的是壽康那個瘸子,還是我那個早就不知道死在哪裏的五皇叔?”


    顧顏卿抬頭,看向窗外晚霞。時隔半年,他的容貌已初顯俊朗鋒利,曾經的稚氣早就在他身上消失殆盡。


    顧顏卿放下茶盞,“前幾日,我有個線人從錦霞寺給我帶回來一個消息。”


    “錦霞寺?一個寺廟裏能有什麽有用的消息?”


    顧顏卿輕瞥大皇子一眼,“如果這個寺廟裏住的是殿下您那位五皇叔呢?”


    “什麽?”大皇子麵色大變,“你剛才說什麽?”


    “我說的,是那位曾經名滿京師,堪比懿德太子,小小年紀被先帝封為賢德王爺的五皇子。”


    聽到衛國公府這棵大樹傾倒的消息時,蘇細正坐在屋子裏給顧韞章換藥。


    雖然上次顧韞章跟鄧惜歡打架贏了,但身上也留下了不少傷。


    “這就是你要做的最後一件事?”蘇細幫顧韞章綁上繃帶,秀眉微蹙,“你除掉了顧服順,又除掉了鄧嘯,如今朝廷局勢已然明朗,你到底是想讓誰當皇帝?”


    “娘子不是已經猜到了嗎?”


    “可我覺得他不想當皇帝。”蘇細想起不問那個和尚,“你那個未來的皇帝呀,喜歡當和尚。”


    “和尚不是他想當就能當的。”


    “怎麽?你還想去拆他的廟?”


    顧韞章聽到這話,突然托著下顎沉吟道:“娘子這個主意倒是著實不錯。”


    蘇細:……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4-02 21:55:13~2020-04-04 21:02:1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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