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惜睜大了眼睛。


    一陣輕柔的風從空中拂過,院子裏那株櫻花樹也因為主人的情緒波動而晃動起來,粉色的櫻花花瓣一瞬間在空中漫起,紛紛揚揚,然後落下,擋住了廊下青年那微笑的臉。


    ——也擋住了喬惜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有些酸澀的雙眼。


    須臾,喬惜對上對方溫和且包容的視線,臉上露出一個稱得上柔軟的笑意。


    “我回來了——”


    “颯鬥。”


    ——————————————


    許久不見,颯鬥還是記憶中的樣子。


    精致完美的容貌,華麗雅致的和服,無可挑剔的舉止,讓原本有些奇妙心情的心情的喬惜迅速鎮定了下來。


    他在神社裏住了下來。


    回家的感覺,說起來,實在是——非常棒!


    那種自記憶裏漸漸泛起的,溫柔的,愉悅的,各種各樣的情緒與回憶,讓喬惜心裏酸酸軟軟,卻又莫名覺得愉快。


    他也才知道。


    原來當時離開不久,颯鬥也從沉睡中清醒了過來,然後開始漫長的等待。


    ——等一個不知道還會不會回來的人。


    “大人。”


    似乎是察覺到了喬惜心裏的想法,颯鬥側著頭看向他,然後輕輕的叫了一聲。


    等喬惜轉過頭來,颯鬥就翹著唇角笑了起來。


    “大人,我有沒有告訴過你,等著你回來,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


    喬惜眼睛忍不住微微睜大了一些。


    “幸福……嗎?”


    颯鬥垂眸,臉上的笑容出奇的溫柔。


    ——是呀,幸福。


    隻要一想到,喬大人回來的時候看到越來越好的神社臉上露出的愉悅笑容,心裏就忍不住產生一種幸福的感覺呢。


    ——但是這樣的原因卻不想告訴大人。


    颯鬥微微笑著,側頭看著喬惜的眼睛,清亮的瞳仁裏滲出的笑意如同水一般,無影無跡,卻沁透了這片空氣。


    “大人大概不知道,在無限的時間裏,能有一個值得等待的人就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呢。


    當我還在被人類當成神樹的時間裏,我還沒有能離開本體的能力,就那麽站在原地,看著人類的悲歡離合,一直,一直。”


    許久之前的回憶,說起來颯鬥漸漸的就有些恍惚。


    那時候,因為被當成神樹供奉的緣故,會有許多人類會來到櫻花樹下,進行一些在人類看起來比較正式或者比較嚴肅值得美好期許的事情。


    ——比如男女之間的定情,再比如背井離鄉的告別。


    時間長了,人類之間似乎就產生了一種默契。


    ——在這裏送某人離開,就會在這裏等他回來。


    颯鬥目睹過許多場等待。


    有些等待得償所願,而更多的等待無疾而終。


    那時候的颯鬥其實非常好奇。


    他曾見過一個女子,在櫻花樹下等了五十多年,從豆蔻年華等到白發蒼蒼。


    知道她的所有人都在勸告她——不要再等了,你等的人不會再回來了。


    可是那個人類依舊堅定的在每個月末站在櫻花樹下,從清晨一直到黃昏,等到望眼欲穿,然後若無其事的離開。


    村子裏的人總是憐憫的看著她,說這個女人是個怪人,颯鬥也是這樣想的。


    是個奇怪的人類。


    那個人類一生都沒有伴侶——或者說,她認定的伴侶是一個永遠也等不到的人。


    颯鬥還記得那個人類在彌留之際,再一次獨自一人蹣跚著坐在櫻花樹下,有小輩擔憂又不耐的在一旁問著:“你又來這裏做什麽?!”


    女人已經蒼老的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了,她倚靠在樹幹上,笑容虛弱極了。


    “我在等人啊。”


    小輩不知道這其中有什麽故事,隻是聽過村裏人偶爾的風言風語,於是他忍耐著性子告訴她:“你不用再等了,他不會回來的。”


    ——所有人都知道,她等的人不會再回來。


    那時候的颯鬥就在一旁看著,並且對於這個問題,他特別好奇,這個女人會怎麽回答。


    他總覺得,這個女人是個奇怪的人類。


    ——奇怪的地方在於,她和其他善於遺忘的人類不一樣。


    果然,那個女人迎著夕陽就眯著眼睛笑了起來——再此之前,她因為虛弱的身體,已經有大半年的時間沒有來過這裏了。


    “他隻是迷路了……總歸會回來的。”


    她這話說的聲音很輕,很輕,輕的好像下一秒就要消散在風中了,卻硬生生的讓原本不耐的小輩突然怔在了原地。


    “這裏是他的家鄉,他總有一天會回來的,我們說好了,他回來的那天,我就在這裏等他。”


    說完這句話,女人帶著奇妙的,稱得上安詳的微笑,閉上了眼睛。


    那個小輩站在那裏呆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女人已經死去了。


    那是颯鬥第一次知道,原來不是所有的等待都會得償所願。


    漸漸的他開始好奇,為什麽有的人類,明知道誰也不會來,卻依舊要等。


    這之後他還見證過許多等待,男的,女的,老人,幼崽,他們以一種絕望又安然的姿態,重複著一場又一場的等待。


    這個問題隨著時間的流逝,隨著他見證的等待越來越多,非但沒有被解開,反而越來越令他迷惑。


    於是,當颯鬥從沉睡中醒來,發現喬惜已經留下一封手書然後離開神社的時候,一種奇妙的感覺就從心底泛了上來。


    他也開始等待。


    妖怪的壽命總是近乎無窮無盡,他一邊等待著,一邊履行著身為豐月神的神使應有的責任,每過一段時間就將豐月神的神跡灑在這片土地上。


    一年兩年,十年百年……


    他已經忘記了時間究竟過去了多久,甚至有些太過遙遠的記憶已經在腦海裏消散,可是他始終記得,他要在這裏,等一個人回來。


    在這個等待的過程中,他竟恍惚間有些明白,為什麽有些人類會一直等,等一個不知道還會不會回來的人。


    颯鬥想著,那些人類一定是想要在等待的人回來的第一時間微笑著告訴他:“歡迎回來。”


    ——就像他一樣。


    ——他隻是想告訴他,歡迎回來。


    ——還有,隻要你來,我一直在。


    颯鬥微微笑著抬手,將驀然落在喬惜肩膀上的一片櫻花瓣拿了下來,視線對上喬惜望過來的茫然目光,仿佛肯定一樣的重複道:“是,等待您回來,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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