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有些茫然的颯鬥驚愕的看著喬惜朝自己微微笑著,然後問道:


    “石橋下的魚妖……是誰?”


    喬惜靜靜的站在石橋上。


    他其實已經猜到了那個所謂“魚妖”的身份。


    能讓颯鬥在自己麵前隱瞞了它的存在,又在自己回來之後漸漸的銷聲匿跡。


    再加上那顯著的生存在水中又有魚尾的特征,這些綜合起來猜測幾乎再沒有第二個妖怪了。


    ————————————————


    櫻流是被大妖怪的海風卷出深海的。


    那時候她還很小——用人類的眼光來看就還是個小嬰兒。


    小嬰兒躲在伴生的蚌殼裏,隨著水流一直飄啊飄,直到擱淺在某個山中,被一隻河童發現了蹤影。


    那時候的櫻流其實是有意識的。


    她看到那個河童叫了一大堆妖怪呼啦啦的將自己圍住,沒多長時間就有小妖怪簇擁著一個少年走了過來。


    少年看起來似乎沒有成年,可是身上的氣息卻很強大,同時也非常溫柔——溫柔的就像她剛出生時觸碰過的海水一樣。


    櫻流透過蚌殼的縫隙中看著少年微笑著的樣子,周圍七嘴八舌說著話的其他妖怪仿佛都消失了一樣,讓她眼中就隻剩下少年微笑著朝著蚌殼伸手的姿態。


    那一瞬間,在櫻流眼中,少年華麗的淺紫色狩衣甩出的弧度都是無比溫柔的模樣。


    櫻流急迫的想要從蚌殼裏出來,想要握住少年朝著自己伸過來的那隻手。


    然而她實在是太稚嫩了,還處於幼崽時期她的力量完全不足以支撐她將蚌殼打開。


    她是深海裏被稱作“椒圖”的妖怪。


    椒圖是一種相當奇特的妖怪,世間隻會有一隻,隻有上一隻椒圖消亡之後,新的椒圖才會誕生。


    而初誕生的妖怪總是非常脆弱,為了保證傳承,她們出生時會伴生著一隻無比堅硬的蚌殼,保護著她們稚嫩的身體直到成年。


    在沒有成年之前,椒圖就隻能一直在蚌殼中沉睡,偶爾醒過來則會透過蚌殼的縫隙注視著外麵的滄海桑田。


    等到成年的那一刻,蚌殼會自動打開,所以每一隻椒圖一出現就是能夠呼風喚雨的強大妖怪,從不必擔心幼崽的存活率。


    可是櫻流不想等那麽長時間,她想觸碰到他,現在就想——這樣的渴望無比強烈,強烈到她硬生生的撐開了蚌殼,站了起來。


    少年是這山上被人類供奉的豐月神,出生的時間也堪堪不過幾十年,按照妖怪的時間來算的話無疑也是一隻幼崽了。


    可少年是不一樣的。


    他的妖力強大又溫柔,看過來的眼神就好像會發光一樣。


    櫻流站在打開的蚌殼中朝年輕的神明伸出了手,神明果然就如同她希望的那樣,將手指遞了過來。


    ——觸碰到了。


    ——真是溫暖啊……


    櫻流愉悅的笑著,肉乎乎尚且稚嫩的小手緊緊的抓著少年的一根手指,滿足的像是抓住了整個世界。


    ————————————————


    以前從來沒有椒圖在幼崽時期就將蚌殼打開,櫻流傳承的記憶裏也並沒有說到這樣的椒圖應該怎麽生活。


    於是櫻流就順從了自己的心意跟在了少年身邊。


    少年的性格也如同他的氣質一樣溫柔且包容。


    他在自己還不能說話的時候就帶著壞笑給她起了一個名字——雖然作為椒圖她已經有名字了,可誰讓他是喬大人呢,他喜歡的話就算是新名字她也可以接受。


    他會坐在回廊下笑著看庭院裏一堆小妖怪帶著自己一起玩耍。


    他會在人類的集市裏買來柔軟的布料給自己做衣服。


    他會在黃昏的時候認真的念著宛如歌曲一樣的和詩。


    他會在自己被不能控製的長發絆倒時刻了簪子將其挽起來。


    他會教自己怎樣更加快速的控製妖力,他會將自己和庭院裏的妖怪們畫下來掛在書房裏說是留作紀念……


    他是那樣溫柔,美好的就像是被太陽曬得暖洋洋的海水,隻要觸碰到就會沉迷其中再不舍得離開;又像是清風明月,讓人看見了心生歡喜,卻可望而不可及。


    當櫻流曆練回來之後,發現神社的妖怪們沉睡的沉睡,離開的離開,她就忍不住開始慌亂。


    她在山上找了許久,並沒有找到熟悉的妖怪,也沒有找到那個笑容溫暖的少年,無措的她就開始坐在神社門口等待。


    “你在這裏幹什麽?”


    帶著翅膀的不知名妖怪站在枯萎的枝椏上,嘶啞著聲音嘲笑道。


    那時候的櫻流依舊沒有成年,不過看起來已經是人類五六歲的小孩兒模樣了,她坐在神社的門口,安靜的仿佛一個雕像。


    來參拜的人類看不到她,而妖怪們——和豐月神交好的知道豐月神不在,很少過來;而和豐月神不熟的,一向對於這裏敬而遠之。


    最初她還能聽到來參拜的人類之間的交流對話,漸漸的,豐月神不再顯現神跡,來參拜的人類也漸漸的變少,櫻流就很少能聽到說話的聲音了。


    她在神社裏等了很久很久,不知道是十幾年,或者是幾十上百年,這麽長時間過去,這是第一個和她講話的妖怪。


    一開始櫻流並沒有搭理它,可是那隻妖怪實在自來熟的很,就站在枝椏上一直說個不停。


    “你在這裏幹什麽啊?”


    “等人嗎?”


    “你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嗎?”


    “以前這裏可熱鬧啦,那時候豐月神還住在這裏呢。”


    “山上的妖怪都變少啦,聽說西國有位犬大將建立了百鬼夜行,大家都跑去投奔他啦。”


    “你在聽嗎?你怎麽不說話?”


    “好吧,你不說話就算了,不過我跟你講,你也快點兒離開這裏吧。”


    “這個神社已經荒廢啦,我聽到人類說要把這裏推倒……”


    “你胡說!”


    許久沒有說過話,櫻流張嘴的時候甚至感覺嗓子裏很是不舒服,可她聽到這妖怪說神社要被推倒這樣的話時還是忍不住反駁了一句。


    那妖怪被她突然出聲嚇了一跳,撲棱了一下翅膀,好半晌才驚訝道:“原來你會說話啊?”


    他似乎發現了新大陸一樣,興致更加的濃厚,絮絮叨叨的更是說的停不下來。


    “你剛剛怎麽不說話?”


    “你知道嗎巴拉巴拉……”


    他說了許久,從陽光燦爛一直到天色昏沉,不過櫻流隻除了中間反駁了一句以後,就再次陷入沉默,蜷著腿坐在神社門口,也不知道有沒有再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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