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停下腳步,開始打量起周圍的環境。


    前方石階比以往斑駁了些許。


    左側一株老樹少了一根枝椏。


    山中多了些凡塵才有的生靈。


    上山前的壞天氣變得好轉了。


    “這是幻境。”


    老人緩緩開口,語氣中有些了然。


    “有人在指地錐前。”


    把他們南山修士以幻境困住,而且也不是魔道的手段,那麽便是其他的玄門仙家了,當是從內陸而至,不曉得南山北海的規矩。


    北海不敢跨入雲原,因南山之中有大能。


    南山不是九玄,但勝似九玄。這裏是諸多散修的朝拜之地,山嶽林立,每一座峰都有一個傳說,同樣都有一尊神石坐落。


    每一座山峰都匯聚了無數的修士,久而久之形成了門派,而散修中,不斷有新的道人來此朝聖,觀諸多奇石,以窺視天道至理,求得一二真法。


    南山為聖地,來者不得動用法力,這是對先賢的大不敬,同時也會惹惱諸多仙人。


    老者是一尊人仙,為滄海宗第二十二代掌教,他們是一個古老的宗門,其曆史幾乎趕得上部分仙玄之山,隻不過實力一直不是很出眾,故此隱在南山之中。


    想要成為仙玄山,其宗門內至少要有一尊地仙。


    而成為福地,宗門內要有地仙之上的修士。


    就像太華山,茅滄海是地仙真人,他是掌教,但在太華山鎮嶽宮中,他並不是道行最高的人。


    老人手中鐵棍連點地麵,於這方幻境之中開辟一條通道,前方忽然化出大海,有大青魚大紅魚爭相跳躍,老人手中鐵棍再點,大海之中升起通天大路,路中顯化台階,他帶著一群弟子踏上台階,緩步朝上方走去。


    少女眨了眨眼,對於那個在山頂布陣的人感到好奇,邊上的師兄們也在竊竊私語,此時她聽見道行最高,修行最好的祁師兄開口:“這幻境厲害,如果師父不在,恐怕我們都要被困在這裏。”


    他是掌門老人的嫡傳,與少女和其他師兄不同。


    “祁師兄說的是,這布幻之人恐怕是不想其他人打擾吧,當是內陸的仙家,來自雲原深處,不知道南山這邊的規矩。”


    “我們不是習武之人,若是凡間練武者,這般就算是挑釁了。”


    一名師兄開口,邊上有人低聲搖頭:“不,這也是頗得沒有規矩了,隻是南山不比九玄,若是太華山,太傷山,太真山這些地方,你們且看,若是有人敢這樣做,怕是早就被攆出去了。”


    “既入仙門,規矩還是當知道的,大逍遙未曾得,去悟小逍遙,卻還落了下乘。逍遙不是無所顧忌,這般道理都不懂,枉稱仙人。”


    有人歎氣:“畢竟南山不比北海出名,許多仙人,恐怕都沒有聽過南山的名頭吧。”


    “現在不是三千年前了。”


    師兄弟們互相交談,少女不時間也插上兩句,就這樣也讓這姑娘喜笑顏開。


    老人在前麵走,後麵弟子的交談,一句一字都不落的進入他的耳中,他搖搖頭,目光有些悠長。


    南山確實不是三千年前的南山了。


    如今天下隻知北海,不明南山。


    一行九人緩步上山,凡所過之處,古木掃過石階,清風吹散沙塵,自動為諸仙人開道。


    山頂處,李元心察覺到山下來客,那人仙氣息隱藏不住,隱隱有暴烈的水道意彌漫,隱約之間似有波濤翻轉。


    於是李元心上前,對那老人打個稽首。


    老人上山,目光移動,掠過李元心,無視寅虎,看向盤坐的李辟塵。


    轟隆!


    似乎有一股咆哮的洪流在老人眼中顯化,那是純淨的,不染半分塵埃的洪,沒有濁色,似天地初開第一次的大水,浸染了荒原大地,讓萬物煥發生機。


    那浩大中正的水道真意顯化,讓老者心神都在震顫。


    在這目光中,李辟塵宛如化身成了亙古的水神,他的身上披著九霄綾華,又化作一頭陰陽大魚,脊如山脈,橫貫不知其幾千裏也,在大海汪洋中起起伏伏,吞吐日月天光。


    大鯤!


    老人的神色變得震駭,這股水道真意包容萬象,隱隱中,要把他自身的水道修為也納入其中,成為那年輕道人的東西,如納天下萬法,中正平和。


    他的嘴唇緩緩蠕動,似有一口氣淤積在胸膛,劇烈起伏,遲遲不得散去。他的身軀緩緩顫抖,目光死死的盯著李辟塵的背影,直至十息之後,他才吐出一個字來。


    “好!”


    這個好字初時高亢,很快便隱沒下去,老者讓自己的聲音消失,漲紅的麵色也變得緩和,慢慢的居然笑起來,似乎心結破開,一朝堪破,悟得大道了。


    那聲音消失,老人似乎是怕驚擾了李辟塵,他身後,那些弟子看見李元心負手站立,眼中平淡,隻是無意的盯看著他們,於是想要出聲,卻被老人直接攔住。


    “你們看誰?”


    祁師兄不解,低聲道:“師父,我們該去製止他。”


    老人再言:“你看誰?”


    “當然看的是那負手的道人。”


    祁師兄理所當然的回答,因為另一人在修行,自然不好去叨擾,那麽剩下的,虎妖除去,自然隻有那負手的道人。


    老人目光中有失望,手中鐵棍動了動,歎息道:“你們該看的是那個修行的年輕道人。”


    “沒讓你去叨擾,也不得叨擾!旁人的修行,旁人的道。他的水道遠超我,遠超我。”


    “遠超師父?!”


    祁師兄震驚了,過了半響,笑道:“師父,您這是激將我呢?”


    “這裏是南山啊,滄海宗立派數千年,雖不是九玄,但深得水道真意,師傅更是玄光境的人仙,那兩尊道人,盤坐的那位,明顯隻是築基的修為。”


    老人聽他話,又是大歎一聲,連連搖頭。


    他看向李辟塵,那股水道真意不斷衝擊著他的心神,他想去觀摩,但又怕打攪了這股意境,隻敢遠遠的觀看,卻是無法朝前挪動一步。


    老人深深的吸了口氣,站在原地,持著鐵棍,微微低下頭顱,如同謙虛的學子,正朝一位比他年長的先生請教學問。


    這般姿態讓諸弟子震驚,那少女更是朝李辟塵望去,看著那年輕的背影,心中泛起一絲波瀾。


    自東朝西,由南向北。一人麵對一石,一石麵對一海。


    李辟塵觀摩那神石入靈境,口中喃喃自語,卻是說出聲來。


    “東臨碣石,以觀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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