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女子仰頭望天:“石佛,你所求的道不在五千六百裏外。”


    白衣僧人道:“既施主不願回頭,貧僧也隻好看看那亡門是何模樣。”


    “著有興致,我來人間三千年,唯三十年絢爛,這三十年後,又僅有一年,見過萬水千山,見了眾生百態,人間安好,卻唯獨沒見過這勞什子亡命之門!”


    “天人慈悲!”


    白衣僧人道:“昔年舊古,有地藏王菩薩舍身入地獄,普渡世間,阻止過地化巨魔宙建婆羅,人間名諱稱其為長恨。”


    “地獄不空,誓不成佛,舊古有地藏王舍身如此,不懼幽黎萬鬼巨魔,如今為何不能有白衣僧人入亡命之門?”


    白衣僧人有大氣魄,船上其餘三人都未曾開口,大家都是歸鄉之人,包括妖女與僧人。


    妖女尋找的鄉,是她的安息之地,能讓她得到解脫的地方,因為她本就沒有故土。


    而僧人的故土,便是她。


    石佛在世間唯獨隻有這麽一個朋友,三十年風雨一朝破地而出,便是為了追回已經陷入劫障而不自知的故友。


    仙祖覺得這很有意思。


    而此時船上五個人的故事都已經講完,於是書生便看了看仙祖,又對李辟塵道:“船家若是方便....不若也講一個吧。”


    李辟塵微笑:“我麽,我若是講,那便要從很久很久以前.....”


    他望著天空,想到在遺廟中已經和世間的一位天仙講過三千年前的故事,三千年前的天空,三千年前的人,世間光怪陸離,紛繁多彩。


    李辟塵此時在講了,他沒有從多遠講起,也沒說是多遠的時間,隻是從太華山的時候開始訴說。


    他告訴這些人,人間曾經有座仙山,叫做太華。


    其實挺無趣的,他是這樣說的,故而沒有多說枯燥的修行,而是在說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譬如天地之間,有五仙。


    譬如萬物之上,有太上。


    太上八十一化,太上八十一殺。


    有俱蘆界中,提燈照蓮的魔子與搬弄水火的神狐。


    有龍華境內,萬龍飛躍天穹,上至龍門相會的神話。


    俱蘆界中挪日月,無垠天海赴龍華。


    譬如他數次履足紅塵而見到的故事。


    挑山賣棗的白骨,見妻不散的遊魂,兄弟相對的執念......


    山中刀客,臨江魚仙;皮影傀儡,壺中甕天。


    還有很多很多,故事是說不完的。


    “蒼生易老。”


    李辟塵笑著,搖了搖頭:“人間是個好地方,你我他們,都在此間。”


    “這是修了多少世的緣法,才讓我等降生此世?”


    妖女失笑:“船家你看不到眾生疾苦。”


    李辟塵道:“諸苦我皆已見過,是了,說到苦,你們知道世間有幾苦麽?”


    五人互相看了看。


    李辟塵便笑著與他們分說。


    周河的時間開始流逝了。


    念念去千裏煙波,很快便被這艘舟船拋在身後。


    暮靄沉沉楚天闊。


    書生道:“船家是個好仙人,灑脫得很,自在的緊。”


    他這麽說著,因為李辟塵隻是挑了一些來講,故他聽得有些夢幻不真切。


    白衣妖女看向仙祖,忽然笑道:“你說你比我還要大上些許,卻不知道又有什麽本事?”


    她顯得有些搞怪:“能比船家這位仙山弟子本事大嗎?”


    妖女說是這麽說著,卻又道:“不過我還真沒有聽過太華山的名字,或許是再很久很久以前,和船家說的一樣,是已經不可考據得久遠……”


    李辟塵微笑不語。


    仙祖給予妖女回應:“他?他站的很高了,但是比起我來,還差一點。”


    妖女著實樂了:“人小氣不小呢。”


    仙祖搖了搖頭。


    他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指天。


    妖女不解,諸人亦皆不解。


    仙祖看著李辟塵,又轉過頭來,那仙念一瞬間就移到九天十地之外。


    諸世大震。


    耆闍崛山,佛陀罷講。


    赤桑樹下,北鬥睜眸。


    帝鄉雲中,燭龍衍照。


    武當之上,真武不言。


    龍蛇,白帝,太微,無始,無終,鬼母,舜帝,黃老君。


    坐勝,覆海,白泉,羅喉,夕雲,紅雲,鴻鈞。


    霜雲,南山,鵲橋,兕虎,天河,行隱,漁歌,玉門。


    暴人,牧人,雲人,仁人。


    湯主,虞主,火師,黃泉。


    森羅,窅冥,青蓮,道隱。


    摩天,無欲,大羿,五神道魔蘇秦,孔宣……


    還有很多很多!


    世間六至人之一的種柳人聽到了太一的念頭,他想要反抗,想要逃離,但下一瞬間就被那道念頭狠狠按在大地上。


    蒼涼飛舞,種柳人如身穿十萬鐵索,痛苦不堪,同時艱難憤恨。


    縱然是世間至人也逃不脫太一的約束。


    萬聖都不敢言語,但這一切都不為世人所知道。


    仙祖將要說法,故而已經輪不到他們來說。


    諸天仙佛之門,盡皆肅靜,世人祈求,此時再無一處敢給回應。


    縱然是浮黎元始天尊也隱匿起來。


    玉童子搖了搖頭。


    一念來去,九天十地皆尊我號令。


    仙祖露出微笑,卻不是對妖女,而是對李辟塵問道:


    “我若是逆天而行,可會受到懲戒嗎?”


    此言一出,萬聖震恐。


    看似是對太乙發問,事實上卻是在嗬問萬界諸天。


    但諸天道哪裏又敢於回應,便皆充楞裝傻。


    仙祖失笑:“你看,它不敢,所以我這一生從未曾敬天半尺。”


    萬聖點頭,卻盡數不敢言語。


    您老人家說法,我等靜聽便是,天算什麽,在您眼中自然是什麽都不算的。


    妖女則是有些發愣。


    她隱隱感覺到哪裏不對。


    仙祖都念頭再次轉了轉。


    他對李辟塵道:“你敬天嗎?”


    李辟塵不假思索:“我是極尊敬天的。”


    “天生萬物以養眾生,若無清天,便無大地萬象。”


    仙祖笑起來:“我知道你會這麽說,因為你總是把萬物向好的方麵看。”


    他這麽說著,便對空蕩蕩的高天道:“你們呢?”


    諸聖皆不敢答,卻皆若有所思。


    此天是何天?


    那五個故事被傳到諸天之中,萬聖皆已聽聞。


    仙祖問他們怎麽看。


    萬聖各有所答。


    不敢不答。


    仙祖那根手指依舊指著清天。


    縱然此時的天,早已被霧氣遮掩。


    他忽然誦起經文來。


    莫名其妙卻又無比飄渺的道經,仙祖的聲音回蕩在舟船上,甚至都無法在周河上傳出多遠。


    但是此時,霧氣開始洶湧,宛如光陰一般向前方流淌;水流變得浩大,無數的魚蝦從水波中湧出,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萬物都在複蘇,都在爭鬥,這是驚駭天地的機緣,這是送給螻蟻的機遇!


    諸天中,萬聖也在聆聽,他們凝神屏息,他們感到不可思議。


    但誰都可以聽。


    唯獨天地聽不得。


    仙祖不想讓天地聽。


    他甚至不用多說什麽,天地便主動退避,絕不敢聽。


    李辟塵頓時失笑,極為莞爾。


    到底是個孩子。


    天地為眾生衍苦,他便讓天地也得大苦,且有苦難言。


    更不敢言。


    世界無人不懼這個童子,正如之前一念電轉驚雷,九天十地便皆從調遣。


    莫敢不從!


    船舶上的五人聽得那些經文,他們也看到了四周的魚蝦翻跳,此時周河下升起滔天巨浪,一隻豬婆龍從中鑽出,瞪著一雙龍眸,不敢呼嘯,隻是一聲不吭的遊蕩在周船邊上,為其護法。


    仙祖依舊在誦經。


    他忽然有些不喜那隻豬婆龍,於是便看了它一眼。


    這隻豬婆龍慌忙潛入水下,把最好的區域留出來,重新交托給那些魚蝦。


    仙祖便很滿意。


    這是給螻蟻聽的,雖然豬婆龍也是螻蟻,但它強行占據魚蝦的位置,便讓仙祖很不喜歡。


    諸天深處,有兩道人影突然出現,從無形無相之中,顯化為有形有相之物。


    他們同樣不敢妄動,同時似乎找到了回歸真實的方法。


    萬象魔主與太虛祖師,這兩人注定隻是配角,他們的故事或許在另外的時空中會得以衍化,但迷失了無盡歲月的他們,終於在此時回歸了世間。


    順著仙祖的經義。


    同時他們心中亦有巨大的震恐。


    仙祖回到了人間。


    這是足以讓諸天靜默的大事。


    足以讓羅天,化外,空無都感覺到懼怕的事情。


    他們不敢反抗,在迷失於虛幻真實無數歲月後,他們也參與了誦經。


    他們曾經看到過一個天尊。


    他也迷失了,但是不久前剛剛重回世間。


    無形無相是不好證實的。


    萬象魔主與太虛祖師鬥感歎世間的神異,巨大的機緣讓他們“回到故鄉”。


    人神鬼妖佛,他們的目光逐漸被拉長,在他們眼中,這個白發的童子忽然變得無比遙遠與高大。


    就像是開始做夢一般,遙遠,遙遠,逐漸虛幻。


    仙祖的手掌在舟船上拍了一下。


    聲音極為清脆,而船舶所用的木材,所能發出的聲音,本不應該是這樣的。


    就像是銀瓶乍破!


    就像是雲散天清!


    書生突然聽到了什麽,他豁然轉頭。


    ……


    光陰的雲霞中,那是自己的家門,父親就站在門口,依舊用那種嚴厲但卻內藏溫柔的眼神,注視著自己。


    書生愣住了。


    不知道這段歲月的漫長,書生的心中似乎有什麽被打翻。


    他知道這是怎麽回事,倒海翻江,淚水奪眶而出。


    聽聞西方無量樂。


    聽聞婆娑無量苦。


    他對父親曾給石佛所寫之詩,此時深有感觸。


    他想到了船家與童子,他轉過頭,見到那個童子的身影,它再向自己笑,而書生看著自己的手,那早已是垂垂老矣。


    一瞬間,他就明白了什麽,四周的房屋也已經古舊斑駁,原來他黃粱一夢,但執念所看到的人,都是他真正經曆過的。


    原來如此,是因為自己已經了卻心願,所以才見到了父親。


    船家是仙人,他早已知道,而當年的記憶猶是曆曆在目。


    “……哈……哈哈……”


    書生開始抹去眼中的淚水,哭著笑著:“船家,謝謝你……”


    “當年船上七人,如今也隻有我已經老去!你們呢,是不是還在周河上擺渡,聽著來來往往的故事?”


    “老神呢?是不是已經給他的兒子娶到了年輕的姑娘?”


    “士兵呢?百年的等待,是不是終於了卻夙願,埋骨青山?”


    “妖女呢?是不是已經打破劫難,成功回到人間?”


    “石佛呢?是不是已經追回可姑娘,回到了青門山海?”


    老書生看著雲霞盡頭的兩位仙人,他深深伏下,泣不成聲。


    仙祖輕聲道:“蒼生總是易老。”


    ————


    老神看著眼前的墳頭,他的臉強掛滿了笑,笑著笑著,便開始哭了。


    “我想起來了,我都想起來了……”


    “你早就死了……我對不起士兵,對不起天下,更對不起你。”


    老神跪在墳頭前,開始解自己的包袱,他要在這裏唱一出戲,這是最後一次了。


    如果沒有士兵的故事,或許老身永遠也不會清醒。


    如果沒有士兵的故事,或許老神真的會在清醒之後,將蕭家村四周鄉土眾生盡數屠戮。


    他在唱,最後呼哧呼哧的喘著氣,他轉過頭,看到了仙祖,白發的童子與那船家在一處,而童子的一根手指仍舊指著天上。


    老神轉頭,向天上看去。


    日月並行,燭龍下照。九華上帝的身影出現在人間的天空,他的呼吸在世間創造出一條光芒大道,再大道的盡頭,有一個小小的少年,並沒有注意到自己身後站著的老神。


    老神呆呆的看著,而燭龍此時已經重回天上。


    “奉仙祖之命!”


    那個少年仁正是老神孩子的轉世,九華上帝遵從調遣而來,直接讓他與那少年重逢。


    老神轉過頭去,突然嚎啕痛哭。


    ————


    靈雲鄉,士兵看到了故土,數百年的風雨渡過,這裏早已變了模樣,那批眾生也已經不是自己的故人。


    連故墳也沒有,原本的人家因為戰亂早已遷走。


    士兵身上的鎧甲開始凋零,這一瞬間便如同走過了千百年,他回頭望去,隱隱中還能見到那個白發的童子以及渡舟的船家。


    魂歸故裏,臨走之前,有這麽一段旅程,也不枉此生。


    何況他也見到了當年的天子。


    士兵咧嘴笑了起來。


    “我是一個好兵。”


    喃喃的囈語,如落葉般飄零。


    飄零了數百年,落葉終於歸根。


    甲胄斑駁,化為鏽鐵;魂魄散盡,重化濁清。


    但就在此時,忽然鬼門關在此大開!


    赤桑樹下,那位天尊頷首,說了一聲:


    “來!”


    …………


    妖女眼中的世界收束。


    她來到了五千六百裏外。


    石佛也來到了這裏。


    天地的亡門在此矗立。


    門扉前坐著一個枯瘦的人。


    他看著來到這裏的人。


    妖女笑了:“這終究是是我的歸宿。”


    石佛搖頭:“這是劫,當破之!絕不是歸宿!”


    妖與佛都上前一步。


    但天地亡門的主宰,隻看到他們兩人身後的那個和尚。


    和尚的邊上是太一與太乙。


    那個和尚過來了,抓住了石佛與妖女,並且拍了拍他們的肩。


    亡門主宰歎息起來:“這也是宿命。”


    大和尚來此,雙手合十。


    西天佛祖阿彌陀,奉仙祖之命,來此渡命救生,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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