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屍符鎮住了男人的屍,使其無法屍變。


    鎮魂符鎮住了女人的魂,使其無法作亂。


    那麽問題來了,男人魂去哪了?女人的屍又去哪了?


    宮夢弼想起大殿中供奉的天陽尊者和地陰夫人,想起那兩個高比樓宇的大鬼,一時間竟有些不寒而栗了。


    這是妖道為禍!


    那高比樓宇的陰陽二鬼要吞食多少男人的魂魄和女人的屍骨才能修成八品呢?


    這九十八具棺材裏,有多少含恨而終的怨氣不得抒發,多少絕望痛苦的哀嚎響徹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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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屍骨可化,魂魄能散,那怨恨和絕望卻記錄在整個地窟當中。


    分明是幹淨整潔的地窟,宮夢弼卻仿佛鼻尖都縈繞著血腥氣,仿佛耳中都是慘叫和哀鳴。


    通天法這樣玄奇,能為他揭示天地的奧秘,又怎麽會無法揭示生靈的苦痛和絕望。


    宮夢弼隻覺得額頭似乎有冷汗沁出,心髒仿佛一塊凍僵的石頭,往無底的深淵中沉下去。


    宮夢弼碧色的眼眸跳動著,仿佛無聲燃燒的火焰。


    “忍耐。”宮夢弼低聲道,不知是在對自己說,還是在對地窟中經久不散的怨恨和絕望這樣說。


    他仔細搜索了地窟,除卻這龐大的法台和鎮壓屍魂的陣法,再沒有其他發現。


    整座地窟,毫無疑問是甄道長用來祭煉陰陽二鬼的地方。


    那些不著寸縷的可憐男女不僅僅是用來泄欲的工具,也是供奉二鬼的祭品。


    宮夢弼壓製住心頭的怒火,把爆裂的情緒鎮壓在堅冰一般的理智之中。


    他沿著來路返回,看著地牢中被關押的昏迷男女,輕聲道:“請稍加忍耐,很快的,很快的。”


    宮夢弼出了地窟,他回頭看著血淋淋的長生二字,露出一個冰冷的笑容:“長生,長生!”


    陰陽觀之中香火鼎盛。


    求神拜佛的香客在兩座泥塑前虔誠禱告。


    “天陽尊者在上、地陰夫人在上,保佑我兒無災無病,平安長大。”


    宮夢弼聽著一個女人祝禱著,虔心供奉著。


    他在門前穿過,出了陰陽觀的大門。


    豔陽高照著,落在王家的朱漆大門上。


    王老爺笑著將甄道長送出了門,道:“道長,真的不留下用飯?”


    甄道長道:“你把事情做好,就是對我的報答了。”


    王老爺道:“放心,一切順利。昨夜就有急報回來,貨已經收集得差不多了,至多月中就能運回來。到時候我直接從永康碼頭就直接把貨送去西龍山,必不會誤了事。”


    甄道長滿意道:“好,此事做好,朔日之後,你可以再來觀中,我有秘傳授你。”


    王老爺大喜過望,躬身拜道:“道長壽與天齊。”


    甄道長轉身離去,拂塵左右揮動,道:“走了。”


    “恭送道長。”


    直到甄道長走遠,王老爺挺起背來,心中歡暢。


    他轉著手上的扳指,連柴房中關著的兩個奸夫**都好像沒有那麽讓人生氣了。


    啾啾。


    麻雀蹦蹦跳跳,從王家門前的樹上一躍而起,穿過宅邸,落在了柴房外。


    柴房門窗緊閉,房中一片昏暗。


    小廝和美妾靠在一起,兩個人並肩支撐著。


    小廝的手腳都被捆住,但他還有嘴,於是奮力把美妾口中的布團子咬了下來。


    “咳咳。”小廝咳嗽一聲,嘴裏冒出來血沫,胸口好似刀割一般疼。


    “芸娘,我怕是不行了。”小廝艱難說話,“隻可憐你,還要在世上受苦。”


    芸娘咬住牙不敢哭出聲,道:“你走了,我就隨你去。活著受盡折磨,不如一起死了,倒也幹幹淨淨。”


    小廝笑道:“好。”


    他臉上濕漉漉的,不知道是冷汗還是眼淚,漸漸眼睛就有些睜不開了。


    芸娘落淚,把頭抵著他的臉,道:“昨晚是我這輩子最開心的時候。”


    “我們翻牆逃出來,我就感覺自己就像是長了翅膀一樣歡快。”


    “哪怕是隻有一晚,我也覺得值了。”


    小廝艱難道:“我也是,可惜沒能逃掉。”


    芸娘道:“沒有關係。”


    小廝聲音漸漸輕了,模模糊糊似在說:“我原以為……可以娶你的。”


    芸娘笑中帶淚,道:“下輩子我嫁給你。”


    小廝艱難張了張嘴,卻還是沒能說出那一個“好”字。


    他失去了力氣,整個人向後仰倒,倒在散亂的木柴上,濺起一地塵灰。


    “啊——”


    芸娘艱難地轉過身體,就看著他蒼白的仿佛紙一樣的臉,沒有半點血色的嘴唇,臉上散開的血星子。


    他在笑。


    芸娘哀慟地失聲痛哭,她倒在地上,頭埋在他身上,發出沉悶地又絕望的哀嚎。


    芸娘渾身顫抖,她長吸一口氣,止住了眼淚和哭聲。


    “我來找你了。”


    她脖子上青筋乍起,就要用力嚼碎自己的舌頭。


    但一聲歎息在她耳邊響起。


    芸娘受了一驚,泄了一股勁,隻在舌頭上咬破一道口子,卻沒能咬碎。


    “姑娘,你死了,你孩子也要跟著死的。”


    芸娘怔住了:“孩子?”


    那聲音輕輕道:“你懷了他的孩子,你不知道嗎?”


    “怎麽……”芸娘張口欲言,但傷了的舌頭卻痛得她說不出話。


    “王立德修煉邪功,損盡陰德,命中無子。你的孩子隻可能是他的。”


    芸娘閉上眼睛,淚如泉湧,悲痛極了。


    “姑娘,想法子保全性命,王立德的報應就要來了,你可把孩子平安養大。”


    芸娘知道自己死不成了。


    她不能死,也不願死了。


    “你是什麽人?”芸娘問道。


    那聲音道:“我不是人,我是狐。”


    說完這句話,那聲音就仿佛散盡的煙氣一般,消失在了柴房中。


    柴房外,一隻麻雀忽然困惑的歪了歪頭,似是不知自己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它振一振翅膀,從王家飛走了。


    撲棱棱地,飛鳥驚起。


    宮夢弼揉了揉額角,感覺到有些鈍痛,思緒一時間都有些混亂。


    他剛藏進西龍山深處,便不得不把寄托在麻雀身上的那點微薄心神消耗殆盡,以至於自身的氣息都有些不穩,驚動了林中的飛鳥。


    “西龍山不能待了。”


    既然泄露了氣息,那再待下去就有被發現的風險了。


    宮夢弼搖了搖頭,定住心神,往西龍山外行去。


    事態緊急,離望日還有兩天。


    兩天之後,會有新的“貨”抵達永康碼頭。


    離甄道長準備煉法的朔日,則還有十七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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