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雨急。


    宮夢弼看著天上的層層陰雲,已經看不太清那頭奄奄一息的黑龍了。


    層雲交疊,如同倒懸的峰巒。


    電光雷火在雲層中穿梭著,露出短暫的或藍或紫、或青或赤的光華。


    雨水打在屋簷上劈啪作響,飛簷上墜落的雨水練成銀線,在大風中左右飄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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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宮夢弼長歎一聲,難以化解心中的鬱氣。


    這一夜魆風驟雨, 明日又會是什麽光景呢?


    天明之後,雨水若有若無,宮夢弼得到了答案。


    狐狸坡下的穀地被水淹沒,舉目望去,好似江中孤島。


    而更遠處的陸地,連樹都被淹了半截。


    不必多說,他就知道一夜之間, 所有流民都損失慘重。


    若是不能找到地勢高的地方擋雨避水,這一夜傾盆, 就算是成人都要被水衝走。


    宮夢弼抬頭看天,陰雲在空中盤桓。


    大塊噫氣、天地吹息而凝聚來的陰雲仍舊沒有散去,這雨還沒有到終了的時候。


    宮夢弼無法理解,也不能想象。


    他閉上眼睛,清空了思緒。


    緊跟著流民的黃衣鬼神回來報信,道:“主子,時機已經差不多了。”


    宮夢弼就隨著黃衣鬼神去了縣城外。


    大量的流民聚集在城外,黑壓壓一片。


    沉默的黑色似乎是火炭一般,隻要一丁點火星就能點燃。


    斑寅將軍費盡心思,多方引誘,大肆煽動,將流民從四麵八方引來的縣城,將縣城圍住。


    這把火本來是由他來點,方能如他的意,聚成軍隊,受他驅使。


    如今這火自己燒起來,雖過程一致, 但斑寅將軍已經無法見證它的結果。


    天災把人逼入絕境,城內有安全的住所,有足夠的食物。


    如果要人餓死凍死,那人就是從地獄裏爬出來的厲鬼。


    流民當中也不全是普通老百姓,當中有鄉紳,有富戶,有響馬,有水賊。


    在天災麵前,什麽身份也沒用。


    但在流民麵前,煽動人心,求一條活命,又或者別有用心,這些身份和經曆又突然有用了起來。


    有響馬出身的流民道:“我們有弟兄在城裏,可以作為內應。”


    “等夜裏可以先拉進去幾個好手,把城門打開,到時候打進城裏,自然能活。“


    這一批人種還藏了幾個能人異士,雖然飛天遁地很難, 但身輕如燕、攀牆上樹、飛索連勾的本事卻足以應付這樣的場麵。


    等到了夜裏, 果然有人在城內接應。


    幾個人以飛索勾住城牆,爬上牆頭, 將流民中的好手引入城內,成了一隻足有二十人的小隊。


    借著雨聲和暗夜,沒有被守城的士兵發現。


    到了後半夜,守備鬆懈的時候,這些頗有手段的異人才驟然出手,其中更有人能使陰風迷眼。


    陰風一吹,這夥人立刻趁亂出擊,或是使奇門兵器,或是直接就奪了守備的道,將幾個看守成為的守備打翻在地,立刻準備打開城門。


    這些動靜隱藏在黑暗裏,甚至沒有引起守城官兵的注意。


    直到轟隆一聲。


    “城門開了!城門開了!”


    呼嘯聲驟然而起,無數被驚醒的流民仿佛看到了一線生機。


    不管在不在計劃之中,此時此刻,所有的流民都瘋了一樣往城中衝了過了。


    守城官兵此時再來,就根本攔不住洶湧的人潮,被逼得節節後退,一路退進城裏。


    一聲響箭在空中響起,炸起一團紅光。


    更多的官兵匯集過來,刀鋒相對,被擠在前麵的流民身不由己,一旦停下,就會被身後更多的人踐踏而死。


    血肉橫飛。


    雨聲,哭聲,喊聲;刀光,火光,電光。


    “劉縣尉,劉縣尉。”


    劉勝正在睡夢中,被一個聲音叫醒了。


    赤夏站在他的床邊,道:“流民攻進城了,已經打起來,若是不能鎮住場麵就,吳寧縣傾覆在即。”


    劉勝猛地床上爬了起來,兩道劍眉緊鎖,眼中俱是凝重。


    劉勝立刻披甲持刀,挎著弓出門。


    待劉勝趕到城門前的巷道,官兵早就衝得不成陣形,巡檢拚命的喊叫著,但聲音淹沒在人群當中,根本聽不清楚。


    流民的屍體,官兵的屍體,擠在一處,血流得滿地都是。


    劉勝深吸一口氣,聲音如同洪鍾一般:“列陣!鴛鴦陣!”


    劉勝自黑暗中行來,火光照在他臉上,如同一頭雄獅。


    巡檢已經陷入絕望,但看到劉勝前來,頓時又是恨又是喜。


    恨他臨陣奪權,恨自己不能把握不住機會,喜的是能活下命來。


    官兵們還在猶豫,巡檢已經扯破嗓子高呼道:“聽劉縣尉指揮!”


    劉勝身先士卒,鑽進人群之中,以肘擊、腿擊將流民紛紛擊倒,並不多造殺戮。


    他就像一把尖刀,刺入流民的漩渦當中,官兵們跟在他身後,不斷匯聚。


    但官兵們就沒有那麽心軟了,手起刀落,殺得血流成河。


    後麵的流民看到前麵的流血,就再不敢向前,被逼著不斷往後退,後麵的流民往前走,前麵的流民往後退,就堵在一處,不能進也不能出。


    狹小的巷道成了官兵最有力的武器,能夠讓擋住流民前哨,堵得後麵的人無法動彈。


    劉勝站在流民前,官兵們還要再上,卻被劉勝伸手攔住,道:“有沒有能夠話事的。”


    一個彪形大漢推開人群站了出來,他麵目凶獰,骨骼粗大,冷笑道:“某家曾繁,說話還有點分量。”


    劉勝道:“帶著他們退出去。”


    曾繁道:“官老爺,我可以退,我退出去也能找到飯吃,找到落腳的地方。但他們怎麽退?他們沒有地方落腳,沒有吃喝,退出去就是死。”


    “別說我隻是有把子力氣,幫了幾個人,因此說話還算有用,但若是讓他們退出去等死,你問他們答不答應。”


    火光照應著,黑暗裏流民的眼睛像是狼一樣。


    沒有說話,也無需說話。


    劉勝皺起了眉頭,他雖然帶著官兵殺退了一批流民,但隻是站著地利的便宜。但真的打起來,雙拳難敵四手,在等死和打垮官兵活命之間,他們選擇的一定是後者。


    劉勝看向巡檢,道:“去請縣令大人定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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