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恩斯潘省通往賴林公國的道路上,西部戰區第三軍團正在行軍。去年年底為了發動戰爭而擴寬的道路兩側,還堆積著來不及清理的泥土。在那些或高或低的土堆之上,茶色的小花星星落落,隨風搖曳。


    “這是無憂花吧?”


    坐在馬車上,斯凱·哈姆看著窗外的花,輕聲詢問。夏日的風從馬車外吹入,帶走了車廂裏的絲絲躁意。


    “好像是,今年的無憂花開的特別早。”


    第三軍團參謀長曼尼·卡斯迪爾把車廂裏的冰櫃開到最大,讓那已經有些融化的冰塊完全暴露在空氣中,語氣裏有些唏噓。無憂花的名字雖好,可並不是什麽昂貴或者稀缺的植物,這種小花對土地和氣候的適應能力極強,在安肯瑞因西部的廣大地區都有生長。它唯一的要求,是足夠的溫度。隻有溫度達到一定程度,它才會開花。最早給它取名無憂的原因已經不可靠,據說是因為這種花的隨和與易栽。


    放棄進攻愛蓮娜的決定在做出之前很困難,可一旦真的離開了,卡斯迪爾也並不覺得有多麽難過。雖然這次恩斯潘省之行損失慘重,但是他們也繳獲了敵人威力最大的武器——洛山一型蒸汽機槍。報喜的消息早已送出,來自保羅·鍾的回話還沒有抵達,不過,不論是卡斯迪爾還是斯凱·哈姆,對這次回去的結果,都不太擔心。


    “你見過他了,感覺如何?”


    哪怕在車廂裏放了冰塊,夏日的燥熱仍然無法完全抵擋。斯凱·哈姆敞開了軍服的胸襟,露出了胸口長長的刀疤。那是他年輕時與尼格魯共和國的士兵在賴林公國的土地上作戰時受的傷,也是他勇武的見證。


    “有些難以形容”,卡斯迪爾的思緒被斯凱·哈姆的問題帶回了幾天前。和加斯滕斯的會麵短暫而緊張,雖然表達了自己的意圖,也得到了對方的回答,但是現在回憶起來,他對那個年輕的武裝力量的領導者,竟然無法在第一時間概括出主要的印象。


    “非要說的話,是沉穩,沉穩和狡猾吧。”


    “這兩個詞可不常見。”


    斯凱·哈姆笑笑,“那個人聽說隻有十八歲,我十八歲的時候,還在戰場上砍人了,連第二天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可他呢,已經是一方勢力的領導人了。而且,咱們和艾略特兩邊加起來十萬人,愣是拿他沒辦法。”


    “咱們兩邊不齊心,他的武器也太先進了些”,卡斯迪爾對這個倒是沒什麽不能接受的,“如果真的要滅了他,咱們不在,全部交給艾略特還好些。”


    “看你說的,我們也是聽從皇帝陛下命令的,怎麽感覺不像呢?”


    “大人,皇帝陛下的命令出了恩斯潘省到底還管不管用,你還不知道麽?”


    斯凱·哈姆和曼尼·卡斯迪爾說到這,不約而同的笑了起來。雖然西部軍區現在的形勢不算好,但是保羅·種對他們還是不錯的。再加上法師塔資本的支持,這些人都得到了比在皇帝麾下幹活時更多的好處,心,還算是比較齊的。


    “就是不知道尼格魯那邊的進攻到底如何”,雖然是在說笑,斯凱·哈姆隱隱也有些擔心。洛林—雷恩防線雖然不如荊棘丘陵防線經營的久,但是也是下了大工夫的,按道理不該這麽快就被攻破。敵人的那種蒸汽大炮,據說穩定性不高還經常爆炸,也不應該對戰局有這麽強的威懾力啊。


    “過邊境了。”


    卡斯迪爾突然說了一句,伸手指了指窗外,“第五軍團好像在修防線。”


    “金獅大公爵一家,名叫金獅,其實和狗也差不多。司令對他們不錯,可這些人心裏就是向著皇上。要是我們守不住賴林,就靠他比爾·克拉弗林那點人,還想守住恩斯潘?”


    “也正是如此,我們現在才能和安肯瑞因保持基本的關係。真要是第五軍團做大了,咱們的日子反倒要不好過了。”


    兩人又聊了幾句,軍隊已經離開了正在修築工事的部隊。自從西部軍區開始聽調不聽宣之後,皇帝陛下就加大了對恩斯潘省的投入,第五軍團很快恢複了編製,整整六萬人,還計劃全係配備榮耀步槍。隻不過,計劃趕不上變化,愛蓮娜被逼反了之後,榮耀步槍的供應一下子少了一大截。第五軍團因為不在前線,受到了拖累,到現在的主要兵器還是二七式。


    “將軍,前麵遇到了第二軍團潰兵!”


    傳令兵的稟報打斷了斯凱·哈姆和曼尼·卡斯迪爾的聊天。兩人對視了一眼,從馬車上跳了下來。斯凱·哈姆甚至連自己的衣服都沒顧得上拉上,就衝上了馬。卡斯迪爾的速度也不比斯凱·哈姆慢多少,兩人一前一後從正在前進的部隊旁奔馳而過,趕到了行軍隊列的最前方。


    在這裏,已經清晰的可以看到道路兩旁有一股一股穿著安肯瑞因紅色軍服的士兵,他們衣冠不整,既沒有隊列、也沒有指揮,一波一波的走在道路邊緣。對於從他們身旁經過的第三軍團的士兵,他們也隻是偶爾聊上兩句,並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喂,士兵!”


    斯凱·哈姆迎上前去,攔住了一隊潰兵,他的衛隊忙不迭的跟上,把這隊潰兵圍了起來。被圍起來的十幾個人看到這個架勢,知道來了大官,也都緊張起來。他們聚成一團,有意無意的,把一個人推到了最前麵。


    斯凱·哈姆知道這個人就是這一小撮人的領頭人了。他也懶得廢話,騎在馬上,張嘴提問,“前麵怎麽了,你們為什麽在這?”


    “長官,第四軍團敗了,尼格魯包圍了查得拉,大家都跑了,羅夫·赫爾姆將軍也跑了,賴林守不住了!!!”


    那士兵一下子跪在了地上,他周圍的士兵慢了一步,也跪在了地上。斯凱·哈姆這個時候卻沒了去管他們的心思。士兵帶給他的消息太過震撼,讓他一時間沒有反映過來。


    “沒了?!赫爾姆敗了?!不可能啊!司令剛給了他四萬人,他手裏有超過十萬人呢,怎麽可能敗了!!!”


    語氣裏帶著些不敢相信,曼寧·卡斯迪爾馭馬上前。他和斯凱·哈姆對這個消息一樣感到震驚。可現在並不是震驚的時候,前線潰敗的消息必須迅速封鎖並核查真偽,否則會嚴重影響現在正在行軍的自己的部隊。他開口提問,一是緩解一下自己的震驚,二也是為了聽到更多的細節。他需要更多的細節,才能判斷前線到底發生了什麽。


    “敗了!敵人用了蒸汽大炮,我們的鐵盾胸牆防線和排隊射擊的隊列根本擋不住,一炮下去,防線沒了,隊列裏的人也死了一大堆。大家根本打不過。一開始,我們還想著拚一拚,可到了後來,死人太多,就有人開始跑了,最後大家死的死、跑的跑,我們就到這了……”


    “你是哪個部隊的,之前負責守衛哪個防區?”,曼尼·卡斯迪爾側眼看了一下斯凱·哈姆,發現自己的這位將軍還在沉默,便繼續提問。現在是關鍵時刻,他們兩個指揮中樞,絕對不能亂。


    “第四軍團第五師六團二連,我叫亞力克·維亞德,軍銜上士。我們之前駐防阿那瓦。”


    士兵跪在地上,看著地麵,聲音裏帶著顫抖。逃兵按照軍法是死罪,他現在能不能活,就看麵前這兩位長官的意誌了。


    “阿那瓦淪陷了?”


    “不知道,我們跑的時候還在我們自己的控製當中。”


    亞力克·維亞德如實回答。


    “阿那瓦·肯定已經沒了”,斯凱·哈姆在這個時候插話進來,“通知下去,立刻停止行軍,就地駐紮,收攏潰兵。向前方派出三倍的斥候,我要查清楚前麵到底發生了什麽。通知下去,現在前線戰局未明,所有部隊進入緊急狀態,沒有得到許可,一律不得脫隊!”


    看到斯凱·哈姆恢複了狀態,卡斯迪爾在心裏悄悄鬆了一口氣,他按照斯凱·哈姆的指示把命令一一落實,又找人開始收攏潰兵,忙了一會,才重新找到了和斯凱·哈姆討論的空隙。


    “查得拉被圍,敵人已經打到了阿那瓦。我問過好幾撥士兵了,阿那瓦崩潰已經是四天前的事情了,現在前線戰局不明,我們下一步怎麽辦?”


    情況比想象的更加嚴峻。阿那瓦是賴林公國最靠近恩斯潘省的大城,如果敵人已經打到了阿那瓦,意味著整個賴林公國可能已經落入敵手。至於查得拉現在還在不在控製當中,保羅·鍾司令又生死如何,他們現在斷了消息,根本無從得知。在這種情況下,帶著一隻敗兵之師貿貿然進入敵人控製的區域,是非常危險且不明智的事情。但是,如果不去,萬一查得拉還有救,他們就會犯下不可饒恕的錯誤。而且,更嚴重的是,不論是他曼尼·卡斯迪爾,還是斯凱·哈姆,他們的家人都在查得拉。如果查得拉淪陷,他們都跑不掉。


    “我還說為什麽一直沒有後續的消息,原來是被圍了。”


    斯凱·哈姆抬起頭,看著卡斯迪爾,“老友,是我大意了。我一直在等保羅司令的消息,卻從來沒想過,他的消息可能已經出不了查得拉了。現在前方局勢未明,任何貿然行動都可能讓我們萬劫不複,為今之計,隻有就地駐紮,建立臨時防線,同時等待前線消息。如果可以的話,最好能抓些敵人過來問問情況。”


    “斥候我已經全派出去了,單人雙馬,應該很快就能回來”,卡斯迪爾的聲音裏也帶著焦慮,“希望查得拉沒事。”


    “希望查得拉沒事。”


    斯凱·哈姆重複了一句,沉默了下去。他雖然已經做到了將軍,但是一直習慣於服從。保羅·鍾也正是因為他的這個特點,才讓他做了自己的親信。現在一直以來領導他的人情況不明,斯凱·哈姆不得不自己承擔起領導人的職責,為自己這五萬人,找到出路。


    ——————————


    在斯凱·哈姆的斥候正在飛速的向賴林公國境內滲透的時候,這座小公國的首都查得拉,也迎來了命運的轉折點。


    “大人您回去休息一下吧,再這麽下去,您會受不了的!!!”


    西部戰區第二軍團軍團長托比亞斯·帕斯站在西部戰區司令保羅·鍾的麵前,態度誠懇,語氣略略有些急躁。在他的身後,能聽到隱隱的轟鳴聲。那是尼格魯共和國的蒸汽大炮,也是連續摧毀西部戰區三道防線的利器。


    “我不下去”,保羅·種揮揮手,好像想要趕走什麽,“隻是些空有聲響的玩具而已,有什麽好怕的!”


    “可是,可是,您已經在前線守了兩天兩夜了,再不休息,您的身體會受不了的!”


    “你們休息了嗎!士兵們休息了麽?你們都不休息,敵人也沒打退,我一個人,又怎麽好意思回去?!別廢話了,給我好好指揮!”


    保羅·鍾一句話駁回了托比亞斯·帕斯的請求。他站在高高的指揮台上,看著遠處的戰況。敵人發動的這波進攻已經持續一個小時了,他們推到前線的二十六門炮,有十七門都已經啞火了。己方的損失雖然慘重,但是仍然在可以控製的範圍內。在這個時候,他怎麽能回去?


    “你們都聽到了!!!這仗打不贏,司令都不會休息!我們也不會休息!都給我聽好了,擂鼓!給我死命打!!!!!”


    托比亞斯也是急了,他的嗓子都已經喊啞了。羅夫·赫爾姆的第四軍團突然潰敗,徹底打亂了保羅·鍾司令的部署。現在查得拉四麵受敵,被圍的水泄不通。己方的第二軍團苦戰多日,能戰之人已經不到五萬。這麽下去,查得拉很可能會守不住。


    到那個時候,他們這些人,又能跑到哪去?


    “放下”,保羅·鍾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有些走神的托比亞斯這才發現,司令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走到了那座大鼓的旁邊。他看著司令大人脫下上衣,從同樣赤膊的鼓手手裏,拿過了那柄長長的鼓錘。夏日的風吹過保羅·鍾的身體,吹起了淺淺的皺紋。老司令握著鼓錘掂量了一下,轉頭給了托比亞斯一個微笑。


    鼓聲,再次響了起來。


    不知為何,托比亞斯看著那位赤裸著上身擂鼓的老將軍,竟然莫名的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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