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郎特帝國,南部領地,斯普林省。


    雖然隻是三月份,但是斯普林省的溫度已經接近安肯瑞因的夏天,這座阿郎特帝國的產糧大省,已經早早進入了耕種季節。農民們在太陽剛剛升起的時候就背上背簍,走向自己的土地。他們要在那裏麵忙碌一整天,直到傍晚,才能回到家裏,吃口熱飯。至於生活在城市裏的小市民們,也早早的開始了一天的生活。而那些盤踞在靈敦道城的叛軍,似乎也聞到了溫暖的氣息,開始了一天的訓練。


    這些跟隨大魔導師帕克·拉維邦德舉旗造反的軍隊在靈敦道已經停留了將近四個月了,在之前,他們被帝國軍隊一路從溫德省趕到了南方,在斯普林省四處流竄,有好幾次都差點被帝國軍隊徹底消滅。不過,也許是幸運,也許是帝國皇帝和首相並不想真的把這位前大魔導師趕盡殺絕,拉維邦德的隊伍在占據了靈敦道之後,進入了和包圍靈敦道的帝國軍隊長期的僵持狀態,而在那之後,愛蓮娜禁咒魔法的消息傳來,帝國的軍隊似乎得到了什麽命令,徹底停止了攻勢,甚至連原先的封鎖也基本解除了,似乎默認了這支隊伍的存在。而靈敦道的居民們,除了少數逃離之外,大部分人還在過著自己的日子。


    “閣下……”


    在靈頓道曾經的三神教大教堂內,固山法師塔主管,現在拉維邦德軍隊的第二控製人,法師塔主管艾尼奧·索隆恭敬的微微傾身,看著麵前的大魔導師。帕克·拉維邦德半躺在一張軟呢躺椅上,半閉著眼睛,似乎正在沉思,又似乎已經睡著了。一本從法師塔帶出來的《法陣架構和堆疊探討》被他隨手放在手邊,翻開了一半,上麵還用色筆做了標記,一行一行的,非常認真。


    “嗯……”


    拉維邦德輕輕的哼了一聲,睜開了眼睛。他太困了,又睡不著,隻得閉目養神,卻又總被打擾。他有些不耐煩,卻知道自己實在沒理由生氣,隻得輕輕的哼了一聲。對一位上了年齡的老人來說,這已經是非常有涵養的反應了。


    “帝國研究院副院長利亞姆·哈爾來了,在外麵等您。”


    “小哈爾,哈。”


    拉維邦德輕笑了一聲,卻強行提起了精神。他已經很老了,失去了魔力支撐的身體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崩潰,像構築在沙灘上的城堡,在時間的潮水下岌岌可危。可哪怕如此,他也仍然希望自己能多活一點點的時間,不要很久,隻要能讓他搞清楚,那位遠在安肯瑞因的年輕人,究竟是怎麽能在大魔潮後的世界中調動魔力。


    “我請他進來?”


    固山法師塔主管,艾尼奧·索隆讀懂了拉維邦德的意思,輕輕躬身。他看拉維邦德已經坐直了身子,知道自己領會的意思並沒有錯,便轉身領了利亞姆·哈爾進來,引著他在拉維邦德身旁坐下,才站到了遠遠的地方,把空間留給了這兩位舊識。


    “老師,您的身體……”


    利亞姆·哈爾曾經也是固山法師塔的魔法學徒,在固山法師塔有十年的求學經驗,從六歲到十六歲,他都是拉維邦德最欣賞的學生,也是那一屆魔法學徒中腦子最聰明的學生。十六歲那年激活魔力感應失敗之後,他毅然決然的放棄了繼續在魔法上深造,轉而投入了科學的懷抱。和其他的大魔導師不同,拉維邦德並沒有魔法獨尊的概念,對不使用魔法的新技術並不排斥,甚至還舉手歡迎。在他的法師塔內,魔法學徒需要學習的課程中,和魔法相關的隻有大概六成,而剩下的內容,則都是那些剛剛萌芽的科學知識。這種對非魔法技術的尊重和重視,也是阿郎特帝國在事實上擁有者大陸最先進科學技術的核心原因。


    “沒多少時間了,你當年也學過,魔法可以極大限度的延緩衰老,可一旦失去他們,我們就該離開這個世界了。一百九十多年的人生,早已超過了人類的生理極限,不是麽?”


    拉維邦德的精神很好,雖然他滿臉皺紋,聲音虛弱,但是語氣裏還是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大魔導師。哈爾微笑著點點頭,接過艾尼奧·索隆遞過來的茶,遞給了拉維邦德。


    “我們已經正式和愛蓮娜簽訂了穆恩條約,我們對愛蓮娜全麵開放市場,同時也可以向愛蓮娜銷售商品。他們現在正在對安肯瑞因的澎湃動力公司出口小型蒸汽機,據說動力、能耗比都很不錯,設計理念上也有很多創新之處。我們訂了兩台,估計下個月就能到莫斯羅寧。”


    “加斯滕斯是對的”,拉維邦德捧著茶杯,輕輕的哈氣,“從第一次大魔潮到第三次大魔潮,魔力的衰竭是不可改變的事實,這也是我們固山一脈始終在擁抱新技術和科學的原因。魔法是一艘巨大、華麗,但是卻在緩慢沉沒的船,這艘船上的人,如果不想被淹死,就隻能在死之前找到另一艘船。加斯滕斯和我們選的方向是一致的,隻不過,我們沒有遇到一個他那樣的天才。”


    聽到這裏,哈爾輕輕的皺了皺眉,拉維邦德注意到了他的動作,輕輕的笑了,“利亞姆,你不要介意,你已經是人類中頂尖的智者,可是他加斯滕斯,一個農奴,幾乎從未接觸過正規教育,僅僅是跟著澎湃動力的一個低級技師學習了一段時間,在羅斯維爾那種不入流的大學當了幾個月的旁聽生,就能走到現在這一步,他在蒸汽方麵的知識,對蒸汽機的理解,已經絕對站在了這個世界的頂尖位置。你不應該嫉妒他,你應該慶幸,那位加斯滕斯沒有生在阿郎特,沒有接受你所接受的教育,否則,這個世界還不知道是什麽樣子……”


    “也許那些機器並不是他設計的,也許他剽竊了他導師的成果,也許他和滂湃動力之間有著些更深層次的合作——”


    利亞姆辯解了幾句,卻發現拉維邦德隻是笑著,並不做聲,自己無奈的哼了一聲,安靜了下來。一路都在人們的稱讚聲中走過的他,除了在魔力感應上摔過一跤,就幾乎沒遇到什麽挫折。讓他心甘情願的承認一個人比他要強,特別是在智力上,並不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


    哪怕,他現在已經貴為阿郎特帝國研究院第一副院長,甚至院長,也已經承諾在將來要把位置交給他。


    “人啊,最難的,就是接受現實。”


    拉維邦德放下手中的茶,收攏身子,把手放在了膝蓋上的毯子上。雖然外麵健壯的年輕人已經開始穿上短打幹活,但是在這件巨大的教堂裏,似乎冬天仍然逡巡不去。


    “說吧,你這次來,是什麽事情。”


    拉維邦德的聲音不大,吐字卻很清晰。利亞姆·哈爾點點頭,從懷裏掏出一個卷軸。


    “陛下正式簽署了命令,您和您的屬下可以在靈敦道繼續存在下去,作為一個類似於有封地的公爵存在。當然了,如果老師您有興趣的話,陛下說他也可以給您一個大公爵的爵位,這並不困難。”


    “卡尼他還是知道我的”,拉維邦德說到這兒,話語被咳嗽聲打斷,“自古以來,魔法師和皇權時而緊密、時而疏遠,但不論如何,魔法從未在皇權之下。你當初的魔法史學的不錯,應該熟悉這些曆史。卡尼他不給我大公爵的位置,也還是照顧我的自尊心啊。”


    “陛下他一直對您沒有惡感,前段時間逼的您舉旗,也多是小人作祟——”


    “這個你就不要解釋了,卡尼不需要你這麽一個說客,你也不是甘心做說客的人。我們能在靈敦道呆下去,不是因為我,也不是因為你,而是因為那位你一直不願意承認的天才,加斯滕斯。北方的禁咒魔法打亂了那位皇帝的步驟,我聽說民間有聲音在質疑他科學至上的理念,雖然這些人無法成大事,但是他那樣的皇帝,肯定是不希望聽到這樣的聲音的。”


    “老師睿智。”


    看拉維邦德看透了這件事的前因後果,利亞姆·哈爾並沒有繼續自己的勸說,而是換了一個更輕鬆的語氣。


    “陛下希望,您如果有時間,能研究一下那位加斯滕斯,不管如何,現在的穆恩條約雖然不會切實威脅到我們的市場,但是陛下被人牽著鼻子走了這麽一步,終究是不太高興。他想知道,那位加斯滕斯到底還能不能釋放魔法。”


    “不會威脅到我們的市場?”,拉維邦德笑笑,“當初傳奇魔導師盧達克裏斯在年輕時遇到龍族,龍族認為他和他的魔法也不會威脅到龍族的地位,可現在呢?自信是件好事,過分的自信就是愚蠢了。”


    聽到老師的這句話,付迪亞·哈尼揚了揚眉毛,他知道自己的老師很看重加斯滕斯,但是他沒想到老師竟然如此看中加斯滕斯。要知道,在皇帝付迪亞·卡尼的帶領下,阿郎特帝國在科技知識的儲備上已經明顯領先其他國家,就連愛蓮娜引以為傲的後裝蒸汽步槍,他們研究院在去年年底也做出了性能略差但類似的產品。在這種情況下,老師真的認為那個農奴出身的無知者,能挑戰阿郎特?


    “你不要小看他”,雖然哈尼離開法師塔已經二十多年了,但是拉維邦德仍然很明白付迪亞剛剛那個表情的意思,“你們因為他的魔法忌憚他、敬畏他,不得不尊重他。可是我卻認為,他最大的危險之處並不在於魔法,而在於那些機器,在於他對蒸汽機超乎尋常的理解。”


    “蒸汽機可不能一下子殺掉二十萬人。”


    “但是蒸汽機可是每個人都能用的。”


    諾大的教堂沉默了,叛軍的成員在教堂的周圍來來往往,並沒有人去聽兩人的對話。利亞姆·哈爾低頭沉吟了片刻,找到了一個新的理由。


    “蒸汽機也不是他們一家會做。”


    “那倒是,時間會證明我們的對錯,不是麽?”


    拉維邦德並沒有繼續這個小小的爭論,他拿過手旁那本書,翻了翻,翻到了其中一頁,遞給哈爾。


    “這是什麽?”,哈爾接過來,一眼就認出了自己曾經的教材,他順著拉維邦德的手看過去,看到了一行被色筆標出的字。


    “魔法陣的成陣在於聯通,一旦魔法陣被以正確的方式聯通,即使沒有引導,魔力也會開始在魔法陣中流動。這讓魔法陣有了被魔導師感應的基礎。”


    知道自己的老師把這句話給自己一定有所意圖,利亞姆·哈爾低頭想了一會,有些試探的問道。


    “老師,你是想說,他不應該有能夠使用的魔法陣?”


    “現有的魔法陣在第三次大魔潮之後已經被摧毀,要想使用禁咒,他必須建立一個新的禁咒法陣。可是,他不可能有那個資源建造禁咒法陣。搞明白他從哪裏找到了禁咒法陣,搞明白他的禁咒法陣為什麽能夠運轉,就能知道他到底還能不能釋放魔法。”


    “原來是這樣!”


    利亞姆·哈爾並不是一個遲鈍的人,他一瞬間意識到了老師的意思,“您是說,他在愛蓮娜或者別的地方建造了一個禁咒法陣?之前的那次魔法用掉了那個法陣。如果他還想釋放禁咒魔法,他就必須擁有超過一個禁咒法陣,對吧?”


    “恩,他之前幾乎不可能擁有一個禁咒法陣,更別說兩個。所以,我覺得他短時間內是無法釋放禁咒的。但是,給他的愛蓮娜發展的時間,他就可以利用更多的人力和財力,去建造第二個禁咒法陣。等他的第二個禁咒法陣建好,如果他還能保留調動魔力的能力,自然可以釋放禁咒。”


    對利亞姆·哈爾所提的問題,拉維邦德顯然思考過。他給出了自己的答案,卻並沒有再做解釋。在他看來,魔法已經過去,未來注定屬於普通人。等那位皇帝真的認清了這一點,他們才能找到應對愛蓮娜最正確的道路。隻不過,他自己,可能是看不到那一天了。


    “我知道了,老師,我會如實向陛下匯報的。”


    利亞姆·哈爾恭敬的彎腰行禮。拉維邦德的提醒非常到位,禁咒法陣是一個巨型工程,如果愛蓮娜要建,就一定有痕跡。隻要跟蹤這個痕跡,就可以掀開加斯滕斯的麵紗。皇帝陛下聽到這個消息,一定會很高興的。


    “你走吧,再來的時候,讓艾尼奧·索隆接待你吧。”


    拉維邦德輕輕揮手,讓哈爾離開。哈爾站起身,想了一下這句話的意思,看了一眼那個坐在躺椅上虛弱無比的老人,恭敬行禮。


    “再見了,我的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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