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是個奇妙的東西,它時而舒緩適宜,時而逆流激進,百年也許僅是彈指瞬息間,一息也可是無數鏡頭拚湊成的漫長。龍屍下墜,妖蛇飛離血池,二者體型上存在一定差異,可蛇能吞象,那狹長蛇眸中的貪婪,即是逆天行事也在所不惜。黑龍雖死,可亦是真龍之軀,若被這妖蛇吞下,由此恢複全盛甚至進一步跨越物種界限,也並非不可之事。


    當年,卿先用神力斬去七首,隨後將衰弱的妖蛇鎮壓,大陣得以穩固運行。殊不知,這天底下根本不存在能困住八頭妖蛇的陣法,一旦它斷顱重生,重返當年全盛,那麽無論陣破與不破,都不再重要。決策失誤引致的後果,是令人無法承受的,這【鏡中世界】毀滅後,與其包容共存的事物,皆會損於虛無。


    展陶看到了那道光,那光分明是從他識海裏分出去的,也不算眼生,此乃化蛇殘魂精魄,它想做什麽?光悄無聲息地沒入龍屍,如一粒不起眼的石子沉入大海,漆黑中惹不起半點聲響,這還不夠,以化蛇殘餘的神魂,沒法熔煉一頭真正的龍。緊隨,牧小枝也去了,她光潔的額頭上,生出一道繁複的咒印,她的眼睛積聚星輝明媚如晝。


    那是神魂燃燒的光芒,牧小枝擁有著這世上最純淨的靈魂,她未曾修行,不懂【術】的施展,真視之眼是締造者賜予她的禮物。同時,代價也很慘重,每次【開眼】都以魂魄具損為代價。於此,龍屍體內湧入了兩道光,那是實質的光線,分別對應著兩隻眼。是的,僅憑化蛇殘魂不夠喚醒黑龍,若再加上一人,便夠了。


    妖蛇血口大張,軀幹如弦滿射出的箭,頗有吞月之勢,眼看黑龍快落入它口中。沒錯,龍生前再威猛神武,可它終歸死了,沒有抵抗之力,隻能任由妖蛇左右。可是,現在龍醒了。


    一場暴風雪來的毫無預兆,冰寒的氣息大肆擴張。當幽藍的龍瞳對上妖紫的蛇眸,妖蛇怪叫一聲倉皇逃去,那畏懼與膽怯顯而易見。一口悠長的龍息噴出,炙熱的火山岩壁覆上冰霜,妖蛇沉入岩漿中瑟瑟發抖,再也不敢抬頭現身。作為高貴的龍,豈能就此作罷,黑龍昂首,龍吻內匯聚起千年的風霜。


    龍息並非真實的雪,在龍息麵前,不存在溫差,所有的東西,都能被冰凍凝固。妖蛇察覺到威脅,隻得再躍出岩漿,直奔黑龍而去,試圖在蓄力吟唱前打斷。這是妄舉,因為無論是什麽蛇,都沒有資格去挑戰一頭龍。更何況,這是一頭黑龍。


    展陶落在龍脊上,感受著那份驚人的冰涼觸感,他激動的連呼吸都急促了。妖蛇迅猛而來,快得不可思議,龐大的軀體與虛影形成強烈反差。空氣中泛開波紋,與之而來的是震耳欲聾的悶響,妖蛇撞在了冰柱上,黑龍吟唱時間內,自然不可能毫無防備。


    妖蛇利牙嵌入冰體,毒液很快將其汙染成暗紫色,與龍息相近,妖蛇的毒可腐蝕瓦解萬物,隻不過龍息是冰固,而毒液象征著消亡毀滅。清脆的咯嘣聲後,冰柱蔓延出無數細紋,隨後土崩瓦解,妖蛇直麵黑龍,獠牙深深嵌入黑龍體膚,瞬間注入大量毒液!


    龍鳴大作!黑龍吃痛,可吟唱卻沒有結束,千年風霜匯聚成無數細小旋轉的冰粒,嗡鳴不絕於耳,頃刻間寒流爆發!妖蛇在冰河中逆流激進,蛇鱗被極寒凍成硬塊,狹長的蛇眸逐漸幹涸,八俁遠呂智未能堅持太久,便被這龍息塑成冰雕。


    兩大高階生靈的對決,以簡單的接觸式交鋒拉下帷幕,瞧著淺嚐輒止,著實令人未能盡興。可殊不知八俁遠呂智隻剩一首,黑龍已死龍魂不在,雙方皆受限,無法使出全力。


    在黑龍體內,有一片永恒寂靜的黑暗曠野,那兒很安靜,甚至沒有風的聲音。牧小枝坐在原野的至高點,望著山峽間的黃昏餘暉發呆。在她身邊,漂浮著一顆淡紅色的瑪瑙,那是化蛇的殘魂精魄,失去肉身後,它隻能憑此為介質存活。依照常理,殘魂精魄不能發出任何聲音,可牧小枝卻偏生在同它交流,還聊的挺歡。


    “若失敗了,可是萬劫不複,你真的考慮好了嗎?”話題已經聊到盡頭,牧小枝目露憂色,她又問了一遍,“你真的想好了嗎?”


    “曾經輝煌過,又豈甘心苟活。”


    殘魂精魄朝著夕陽落日掠去,沒有誇父逐日的壯闊,卻有飛蛾撲火的悲憤意味。與人類識海不同,黑龍擁有一整座曠野與一輪永不落下的紅日。化蛇逐日,意在以卵擊石,它想用它並不完整的神魂,去吞噬占據龍屍。化蛇成龍,這是逆天之舉,人不得逆命,蛇不得化龍,否則承天罰。


    牧小枝很擔心,可她不會去阻止什麽,因為她認為,沒有人有權利去幹預他人的命運,於蛇同理。在黑色曠野裏,化蛇擁抱落日。在火山口內,黑龍巨大的體軀在燃燒,它失控下墜,與妖蛇一同落入岩漿中。展陶抱住離體脫力的小妹,腳尖在壁上頻頻借力輕點,找了一山岩落腳。黑龍沐浴在烈火中,這讓展陶聯想到了鳳凰涅槃,可龍也能浴火重生麽?


    牧小枝告知展陶事件原委,這般一說,展陶急了,他很不明白,化蛇為何要將這最後一點希望,如此輕易草率地搏了。從失去肉身,再到自行打散離魂,化蛇做事向來孤絕,它很有想法,可太有想法容易活不長。要知道,相較它漫長的生命,它才經曆了很小一部分。


    蠱雕的離魂如雲絮飄忽不定,它沉默,反常的沉默,想來更多的是對老友的吊念。它與化蛇相識不長,還互為宿敵,大概敵人與朋友隻隔一線,這模糊的界限,很容易被一些更模糊的東西所擊碎抹淨。也許是一種惺惺相惜?妖物活得太長,自然容易樂趣缺失,若是冤家不在了,終歸會寂寞吧。


    火山用爆發發泄它的憤怒。


    逃離山腳的巨人族,一邊躲避落石,一邊回望山頂,他們真切看到,那漫天的火海中,有隱綽龍影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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