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天不肯學我神通,我便一天不讓你叫聲師傅。”老人看著那顆破裂的龍蛋,篤定地說道,“這事沒得商量。”


    牧小枝聚精會神地盯著龍蛋,一隻小家夥在奮力地掙脫黏液和薄殼的束縛,它的皮毛呈深灰色,體格幼小纖細,僅憑這時,哪能聯想到未來稱霸天空的凶悍模樣?


    “我明明和您學了呀,隻是劍術那塊不太感興趣而已。”牧小枝喃喃道,“女孩子家,舞刀弄槍打打殺殺多不美觀。”


    老人沉默,他窮其一生,隻為一窺那劍道隱境,被人輕視的感覺著實不好,換做別人他也就殺了,不過他很喜歡這小姑娘,所以便也沒有怨怪。


    “它能出來嗎?”牧小枝忽然問道。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一語雙關了,老人合她心意,給出了兩個答案。


    “它血脈汙濁,先天龍魂殘缺,有九成機會死於繈褓,即便出了殼,也有七成以上的可能在幼年期夭折。”


    “至於他,【青葉域】共開啟過三回,頭回為教宗己用,次為潤君,再是你口中的哥哥。前兩位無疑心性堅實,抵得住域內時空放緩的誘惑,而你的哥哥,他太年輕,無論是閱曆或是造詣差了太多,他很明白自己需要許多時間,【青葉域】是很好的趕超前輩們的機會。”


    牧小枝呼吸有些急促,“所以,您認為他會舍不得出來?”


    “這世上本不存在永生的,而【青葉域】的存在,無限接近了這一神跡。他渴望力量,他需要時間,這些都會成為他心中魔障。他會在近乎永恒中沉淪,對強大力量追求中癡迷,然後,為求而不得鬱鬱寡歡,最後,了斷自己漫長的生命。”


    “您的意思是,即便是死了,也不會願意出來?”


    老人點頭,“當不足以主宰力量,便會成為力量的奴隸,那樣的弱者,已經再沒有勇氣歸來現世,自我了結對他們而言,是最溫柔舒適的方式。”


    “您為什麽會了解到這麽清楚?”牧小枝見老人感同身受,總覺得哪裏不大對勁。


    老人笑問,“你可知道潤君皇子年紀輕輕,為何能統禦絕地遠征軍,封西境之王?”


    “因為他是聖後的孩子?”


    “不,聖後從來沒有孩子。”


    老人不在意的吐露了一個足以驚世的秘密,他搖頭道,“一個人之所以偉大,在於經曆和磨礪,如果年紀太輕,那麽地位成就都是受限的。潤君皇子能受教宗看重,進得【青葉域】修行,固然是幸運至極。可真正難得的,卻是他能在千年後放下一切,孑然一身地現世。”


    牧小枝明白了,“在【青葉域】裏待的時間愈長,便越難放下執念出來。”


    “是。”老人點頭,“教宗說過,這世上沒有哪位年輕人比得上潤君,那麽十天大概是極限了。而他……已經第四天了?”


    已經第四天了。


    展陶還沒有出來。


    教宗還在澆花,沒有因為他的毀約,憤怒或者失望。


    不遠處欲言又止的白衣主教歎了口氣,眼下他隻能靜觀其變,教宗說的很清楚,若非他自己意願,沒人能強迫他出來。雖說教宗是【青葉域】的締造者,他能夠開啟域的入口,也能適時關閉,卻無法剝離域中的任一生靈。


    每分每秒都足以令人沮喪,因為相對於【青葉域】來說,那是相當之長的時間。白衣主教心中難過,因為教宗看錯了人,也因為他自己看丟了眼。失望是最無可奈何的情緒,修道本該清心寡欲,白衣主教今日破戒了。


    隔著極遠的距離,教宗沒有麵朝任何人,但他很清楚,隻要他開口,便有很多人能聽見他在講話。他拿著水壺,悠悠道,“去山上看看罷。”


    四位主教齊齊應聲,原來他們都來了。


    山上小木屋的小木桌上,小龍還在用餘力破殼,不過可以看出,它快沒有力氣了,它的體表溫度在下降,就快要僵死在殼內。除了用眼神鼓勵,牧小枝無法做其它任何事情,她挪開視線,平視老人很認真地問道,“天父真的死了嗎?”


    老人不語,牧小枝又道,“病榻上的人究竟是誰?那喬裝者,就是聖後本尊吧,她想無聲無息地殺死您。因為您還活著,天父就不可能死去。”


    “你猜對了一部分,但並非全部。”老人並不打算隱瞞,他不說,隻是因為從未有人問過,他接著道,“那女人殺不了我,傀儡死後,她害怕了,來這隻是為了檢查結界是否穩固,讓自己安心。沒錯,我曾是天父,可現在隻是一垂暮之年的枯槁老人而已。”


    當秘密像黑色大海中浮出水麵的灰白泡沫,一些不得其解的複雜事情,就變得理所當然起來。這不過是一女人想操縱政權,設計囚禁皇帝的戲碼。所謂的和睦恩愛自然是假的,病榻上死去的不過是替身傀儡,天父病重將死是娘娘登基的第一步棋,這棋她下了很多年,並且會繼續下很多年。


    “這山……是聖後的結界?”牧小枝始終難以接受,自己眼中山中隱居與世隔絕的老人,竟是一自由受限的囚徒。她本以為老爺爺得到了真正的大自由,原來自由背後,是陰暗狹窄的牢籠。


    “哪有什麽山。”老人冷笑一聲,“這兒的嶙峋山石一草一木,都是那女人的技法,沒有山,隻有結界。”


    “王座之下,盡是亡骨。”牧小枝感歎道。


    忽而,老人慵懶之色一變,一對昏濁老眼變得明亮有神,連帶他的聲音都隱約亢奮起來,“來了。”


    “誰來了?”牧小枝剛問出口,便意識到這是一個很傻的問題。


    這荒山野嶺的,除了別有用心之人,還有誰會來?


    “待在屋裏,你雖然不是我的徒弟,可我總不願意讓一個女娃娃死在我的地盤裏,那樣傳出去名聲終歸是不好聽的。”老人走到門口,他兩手空空,非但沒有劍,連根棒子都沒有,一點不像迎戰的樣子。


    牧小枝心裏發酸,老人的背影,讓她想到了遲暮將士赴死戰場的景象,他已經那麽老了,他真的還有力氣去戰鬥麽?那沉重的鋼劍,他可否還拿得起?


    門開了,空曠的山野田地裏,有小獸亂走蝶蟲起舞,還有銀甲天兵金色戰車待命聚勢。直到這一刻,老人的手中還是沒有劍。可是,當他眉梢拱起,尖直眉毛上揚到某個弧度的時候。


    天地間便有了一道真實的劍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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