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歲那年夏天,父親帶一心去盾牌港參加選船,然後又去戰神島參加戰神廣場的典禮,當環繞半個榮耀海的航程結束返航回到星港鎮後,一心覺得自己仿佛破繭而出成為另一個人!一個嶄新的,更好的人!


    他重新認識了自己,而且為自己定下了遠大的目標。


    他記得他堅定地告知父母,“我要一直讀書!讀完初學、中學、成學,然後到金烏院去!”


    髙烏又驚又喜地抱住她的兒子,不停地親吻他的臉頰,誇讚他是諸神賜給藍海家的好孩子。而父親卻被一心氣笑了。他問兒子是不是偷喝了船上水手的酒,問他有沒有看見過自己完成初學布置的作業時那痛苦的表情。一心沒有理會父親的嘲笑,依然堅定地重複了自己的夢想——一路讀書讀到金烏院去!


    本打算讓一心從初學退出,跟著他在海上曆練的飛羅·藍海被兒子認真的樣子打動了,答應了他的要求。但他告誡兒子:“你願意念書我就願意一直供你。但先不要對別人說出‘去金烏院’這樣的大話。因為我們家祖祖輩輩也沒出過念完成學的人,而據我所知金烏院不是給我們這樣的人家開的。現在你才不到六歲,再過幾年世界在你眼中將會完全不同,你可能就會改變主意了。等到你發現自己真正的天分後,我還是歡迎你再回到我的船上來。畢竟我們藍海家的姓氏不是白白得到的。”


    父親很愛他,但他提到的兩件事都說錯了。不用等待,一心已經發現自己真正的天分了。無需將來,世界在他眼中已經完全不同了!


    短暫而神奇的旅程之後,與蛾翅湖的重逢隻能用美妙無比來形容。


    在嶄新的一心麵前,蛾翅湖毫不猶豫地揭開了自己頭上的朦朧麵紗!


    一心發現蛾翅湖幾乎是個龐大而繁複的世界,這世界已經全部清晰地展露於他眼前。之前模糊的暗語轉換為清晰的交談,他明白,在旅程中他所獲得的,的確是開啟自然界大門的鑰匙,那扇門之前對他虛掩,對其他人卻將始終牢牢關閉。


    一心知道奔跑的動物為何突然停下腳步凝視他的雙眼,他了解禽鳥飛行的軌跡所傳達的信息,他能分辨出樹木緩慢搖曳和快速擺動的不同姿態預示什麽含義。


    他逐漸認識了湖水中的每一隻青蛙,就連最相似的兩隻,他也能通過背上的花紋和歡歌時不同的節奏輕易將他們分辨開來。他能感受到靠近濕地的水窪裏那些擠擠挨挨、彎彎曲曲的小黑點兒們迫不及待的心情,他告訴他們別著急,再過十幾個日升日落,他們就會變成在草叢中蹦來跳去的小青蛙。


    楓香的樹洞裏棲息著大群的藍白天幕甲蟲,他們在靈神島是最受歡迎的昆蟲。因為當他們張開藍白相間的甲殼,在空中作短途飛行時,快速震動的硬翅會呈現出一張栩栩如生的臉孔,據老人們說與靈神島的大英雄森守·天幕的麵孔一模一樣。隻有一心知道這其中的奧秘,是湖畔森林中最大的那隻藍白天幕甲蟲告訴他的。


    “不管你的甲殼是普普通通的黑色,還是亮亮閃閃的金色,又或是布滿五彩斑斕的花紋,人類都不會喜歡你。他們中的成年人會一掌把你拍死,他們中的小孩子會把你的腿一隻隻地揪掉。但如果你的甲殼上有藍白花紋的人臉——那是我們這一支最聰明的甲蟲的祖先在一張肖像畫上看來的——他們就會指著你大喊‘森守大人’!不僅不會殺你還會對著你祈禱。”


    那隻大甲蟲講完以後,對著一心得意地晃了兩下觸須,然後張開藍白條紋的翅膀嗡嗡地飛走了。


    以後一心在其他的藍白天幕甲蟲身上也發現了相似的特征——話癆。


    不過話癆的藍白天幕甲蟲很友好,是一心的好朋友。


    一心在這湖畔樹林中擁有無數的好友。


    忙忙碌碌地螞蟻們——他們總是匆忙地與他打個招呼就又工作去了;幹什麽都慢吞吞的蝸牛——一心會讓最大的那幾隻用粘粘的觸角觸碰他的手背,那是他們表達親熱的方式;害羞的刺蝟允許一心觀看他們的寶寶長刺——小刺蝟剛出生時背上的刺隻是軟軟的小尖尖,但是那些小軟刺會在短短的一個下午中長長三倍,十天之內小刺蝟就穿上硬甲胄了;除一心以外沒人發現山貓會到這湖畔樹林來,因為他們生性太過警惕,但一心卻曾幫一隻叫刺刺舌的母山貓接生——她一胎生了四隻,剛出生的小山貓被包在有羊水的胎膜裏,刺刺舌舔開了兩個胎膜,一心幫她撕開了另外兩個。


    要說朋友裏最熱情的,則非紅嘴藍鵲們莫屬。他們也是一心獲得金烏院錄取資格的大功臣。那些聰明又熱心的小鳥兒與一心親密無間的合作開始於初學的最後一年。


    那一次,一心正趴在蛾翅湖畔寬大的蛾首岩上填寫五島地圖。他總是記不住五個島嶼彎彎曲曲海岸線上城市的名字和位置。有些城市的名字太過相似——迪洛愛、科洛艾、空桑、響桑,到最後所有的名稱都在他腦子裏混成一團,就連一開始已經記住的也都忘記了。


    他正對著麵前改的一塌糊塗的地圖煩躁不已時,一小群紅嘴藍鵲從湖對岸飛過來,他們在一心身旁降落,嘰嘰喳喳地唱起來。一心吃驚地發現他們正在按順序說出地圖上城市的名字,一心聽著寫著,很快就把地圖上的空格都填滿了。有一隻機靈的小鳥大搖大擺地落在地圖上,用紅紅的喙尖在五個島的不同位置啄了幾下,她竟然是在提醒一心別忘了按照老師的要求把各個島嶼的首府單獨標注出來!


    一心驚訝地望著小鳥,小鳥們得意的你一言我一語,爭先恐後地向一心訴說他們如何剛剛在湖對麵的萬一寺中玩耍,然後飛入一間空屋時看到桌上鋪著填好的這張地圖。


    那肯定是寶倉·連靈的卷子!


    一心心想。那男孩是星港萬一寺寺首的兒子,是一心在初學的同期,也一直是同期中的首席。


    “比你的幹淨多了!”“對,幹淨多了!”“幹淨多了!”


    “字也比你的好看!”“對,字也比你好看!”“比你好看比你好看!”


    看著這幫興奮地圍成一堆吐槽他的小鳥們,一心的腦筋飛速地轉動。


    紅嘴藍鵲最大的缺點就在於喜愛重複同伴們的話,一群小鳥兒很快就會圍繞在你耳邊嘰嘰喳喳地嚷嚷成一片。但與他們那麽多的優點比起來,這小小的缺點算得了什麽!他們眼睛尖、記性好又機靈十足,有了他們,功課考試之類的還發什麽愁啊?!


    從此以後,一心的日子就悠閑多了。


    無論是曆史、地理、藥學還是祝祀頌詞他都不怕了,用功的寶倉對這些極為拿手,因此一心也就對這些極為拿手。可若論武學,一心他可是強過寶倉數倍的。因此,中學和成學期間,寶倉沒再拿過第一名,而之前成績隻算得上中等的一心卻開始長期占據同期首席的位置。


    想起寶倉每次看到成績後沮喪的樣子,一心不由得撇撇嘴。


    他從未曾因為自己使用不為外人所知的力量贏得優異的成績而感到羞愧。


    從小在自然的懷抱裏與各種生靈一同成長,一心見過很多類似的事情。他看到過靈巧的狐狸捕食膽小的野兔,看到過貓頭鷹從空中撲下抓走毫無防備的老鼠。一心不認為野兔有理由指責狐狸所擁有的謹慎和智力,他也不認為由於老鼠背上沒長眼睛或不像貓頭鷹那樣擁有翅膀,捕食者就該放過被捕食者。諸神賜予萬物不同的力量,就是要他們使用它。一心的力量是他自身的一部分,他不為使用它而羞愧。


    一心沒有愧疚感還有另一個原因。


    他非常不喜歡寶倉·連靈和他的父親——玉林·連靈。蛾翅湖和一心·藍海曾遭遇過的最大危機就和這對父子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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