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斂一聲令下, 宮人就牽過來一匹威風凜凜、毛色漂亮的高頭大馬。


    說是牽,其實更像是拽。


    生拉硬拽。


    紅鬃馬前蹄抵著地麵,極力抗拒著宮人的牽引。鼻孔裏呼哧呼哧冒著粗氣, 不時發出凶狠的嘶鳴。


    眼裏透露著不馴。


    從品相來看,當真是千裏挑一的良駒。


    衛斂道:“溫柔點, 別嚇到小家夥。”


    宮人:“……”小家夥?!


    您是不知道,我們不用力製住,它一蹄子下來能踩死一群人!


    紅鬃馬盯著這個溫柔出聲的青年, 眼底不耐之色更甚, 愈發躁動不安。


    身為整個草原都無人降服的烈馬,紅鬃馬本身也具備一定的靈性。


    它原本是一匹自由馳騁在草原上的野馬,因為中了陷阱才被陳國人抓住,又獻給秦王。


    並非從小就戴著馬鞍與馬嚼子, 被韁繩束縛,吃著人類的飼料長大。


    一朝被捕,仇恨還來不及,又怎麽會向人類臣服。無論鞭子還是匕首, 都無法使它低頭。


    眼前的這個人類也不會例外。


    紅鬃馬姿態高傲,縱使戴著枷鎖, 受人掣肘,也昂著頭顱,不可一世的囂張。


    “傲慢,放肆,不服輸。”衛斂很滿意, “是我喜歡的性子。”


    “你們下去罷。”衛斂吩咐,“把門關上。”


    “諾。”宮人行禮,將養獸館的大門閉上了。


    館內隻剩衛斂與姬越,還有一犬一馬。


    紅鬃馬開始有點不安了。


    它性子烈不屈服於人類,卻不代表不怕痛楚。


    昔日落在陳國那幫人手裏,已經吃夠了鞭子甚至烙鐵。


    眼前的人類不知道又要使出什麽手段折磨它。


    沒想到,青年並沒有擺出任何一樣刑具,隻是說了句——


    “關門,放阿萌。”


    原本懶洋洋趴在墊子上、存在感為零的獒犬,立刻睜開銅鈴大的眼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撲過來。


    紅鬃馬一懵,感知危險的本能已經讓它撒開蹄子狂奔起來。


    同為動物,紅鬃馬清楚哪些存在是它不可招惹。獒犬之凶猛,可與獅虎搏鬥。讓它一匹馬去相爭,太難為馬了。


    這是大自然的生存法則,它無法抵禦恐懼的本能。


    阿萌在身後狂追,吠得十分凶狠:“汪汪汪!”


    紅鬃馬在前麵狂跑,喊得十分淒厲:“嘶嘶嘶!”


    一馬一犬在養獸館裏,從東跑到西,又從西跑到東。


    來來往往,樂此不疲。


    發展十分戲劇化。


    好端端的人馴馬,就演變成了狗馴馬。


    衛斂和姬越肩並肩蹲在一邊,旁觀兩隻動物跑來跑去。


    姬越看了半晌,說:“衛斂,你可真是個人才。”


    衛斂謙遜道:“過獎。”


    如此一來,三日後隻要有阿萌鎮場,紅鬃馬絕對要多乖有多乖,讓它坐不敢站,讓它動不敢靜。


    衛斂要“學會”的,就隻剩下騎馬了。


    三日學會騎馬並非難以做到,難的從來都是降服烈馬。倘若紅鬃馬能夠乖乖聽話,隻需上馬跑一圈就容易多了。


    “我還不曾學過騎馬”衛斂側首道,“明日教教我罷。”


    然後讓你知道什麽叫天才。他在心裏默默補充。


    衛斂確實是天才。


    君子六藝,禮、樂、射、禦、書、數。文人並非弱不禁風,同樣需要掌握騎射之術。楚國公子但凡十二歲以上,體長超過馬背高,就要去禦馬場學習馬術。楚王的一群兒子競相出頭,都想好好表現,以入父王的眼。


    衛斂奉行低調做人,不想摻和那群智障兄弟之間的鬥爭,更無意成為靶子招人妒忌,因而從不在此爭輝。


    他那時主要的心思都放在師傅布置的課業上。私底下練武習醫,鑽營兵法謀略,對明麵上夫子教授的功課反而敷衍了事,表現中庸。


    顏妃曾道他不爭氣,養在她膝下沒能為她爭半點光,卻也隻說過一句便罷。本質上她也並不希望養子優秀到蓋過親兒子的光芒。


    衛斂十二歲時,與一幫年紀相仿的兄弟一起聽教授馬術的先生講解騎馬的動作要領。他前一日看醫書看得太晚,當天直接睡了過去,先生講的話一句也沒聽見。


    先生氣得叫醒他,問了他幾個要點,衛斂一問三不知,全程迷茫。


    另外幾個兄弟隱隱開始嗤笑,並賣弄得將那些要領背得頭頭是道。


    先生對他們表示讚許,隨後恨鐵不成鋼地看他一眼:“我親自演示一遍,諸位公子再自行上馬一試。”


    待先生騎馬繞場跑了一圈,下馬後第一個就點名衛斂:“七公子先試罷。”


    衛斂就去試了,翻身上馬,提起韁繩,疾馳而去,動作如行雲流水。


    姿勢比先生還要優美流暢。


    下場時先生目瞪口呆:這是隻看一遍就學會了?


    再讓其他公子去試,一個個嘴上要領記得很牢,真上場連上馬都不敢,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放。


    先生:“……”


    衛斂也沒想到是這一個情況。


    他真的是想低調的。


    可奈何他是第一個被抽查的……並不知道那些兄弟竟然不能一次學會,如此倒襯得他特別出挑。


    真是失策。


    綜上所述,衛斂說他不曾學過騎馬,這點不算撒謊。


    畢竟他看一遍就會了。


    他還挺期待姬越教他騎馬的。


    姬越說:“好。”


    館中阿萌與紅鬃馬還在進行追逐戰。


    一個窮追不舍,一個狂奔不止,永不停歇。


    阿萌得到的指令隻是嚇唬紅鬃馬,因而隻堅持不懈在後頭追著,不會中途突然折道去撲咬紅鬃馬。


    紅鬃馬是千裏馬,繼續這麽下去,它們得跑到天荒地老,沒完沒了。


    紅鬃馬的體力還沒有耗盡,心理卻是快崩潰了。


    畢竟一個普通人若是被猛虎追趕,就算尚有餘力,魂也快嚇沒了。


    衛斂終於大發慈悲:“停下。”


    阿萌身子一頓,停在原地,不再追趕。


    它不是聽衛斂的話。


    它是明白主人想讓它聽衛斂的話。


    再者衛斂身上沾了主人的氣味,讓阿萌對他的敵意勉強散去那麽一點點。


    紅鬃馬見阿萌停下,也猛地刹住蹄子,一動不敢動。


    阿萌還在一旁虎視眈眈著,隨時都會撲過來的模樣。


    紅鬃馬瑟瑟發抖,前肢跪地,整匹馬趴在地上,以示臣服。


    它算是看透了,這隻狗聽那個人類的。


    說好的要溫柔點不嚇到它呢!


    它現在嚇得腿軟。


    衛斂站起身,走過來,輕輕摸了摸它的頭:“聽話啊,乖。”


    紅鬃馬:“……”不敢不聽話。


    “這身紅毛多好看。”衛斂撫過火紅漂亮的鬃毛,“可以和金毛獅子頭媲美。”


    阿萌:“???”


    金毛獅子頭,是說它嗎?


    衛斂又道:“叫你小紅罷。”


    紅鬃馬神情屈辱,卻也不敢反抗。


    雖然聽不懂人類的語言,但總覺得小紅是個很不威風的名字……


    阿萌在一旁幸災樂禍。


    天呐,居然有個人類起名比主人還廢。


    它甚至對這匹馬感到一絲同病相憐。


    終於不止它領略到衛斂溫柔表麵下的恐怖了。


    從養獸館出來,姬越臉上大寫的兩個字——拜服。


    衛斂可真會就地取材,把阿萌利用得淋漓盡致。


    枉他擔心那麽久。


    “今夜我回鍾靈宮就寢。”衛斂突然道。


    姬越一頓:“怎麽了?”


    他下意識開始檢討自己哪裏做錯了,惹得衛斂不快。


    不然憑什麽要分房!


    頭可斷,血可流,房不可分。


    初嚐情愛後正是最黏糊的時候,心上人一刻不見,便如隔三秋。


    “留在你那兒,我明日還怎麽騎馬?”衛斂涼涼道。


    姬越一怔,隨即反應過來:“……孤今晚不碰你。”


    衛斂語氣幽怨:“我不信。”


    他看姬越是食髓知味,才將他翻來覆去折騰那麽多遍。


    鬧得他現在身子還不爽利。


    “你昨夜為何……不替我清了?”衛斂想起早上自己沐浴時忍著羞恥自己清理的樣子就來氣。


    姬越難道不知道那東西留在裏麵會生病的嗎!


    簡直禽獸。


    姬越解釋:“我替你清過的。”


    衛斂微笑:“您騙誰呢?”清過還有那麽多?


    姬越一時語塞,心虛地小聲道:“隻是……清的時候沒忍住,就又……結束後早朝時辰就到了,孤就……沒來得及清理。”


    衛斂難以置信。


    聽完感覺更禽獸了。


    姬越見他神情,連忙保證:“今晚真不碰你。”


    衛斂嘲諷:“阿萌吃素都比你吃素可信。”


    而阿萌吃素的概率,大概等同於天上下紅雨,太陽打西邊出來。


    姬越不假思索:“明天就給阿萌準備一盆大白菜。”


    衛斂冷漠道:“阿萌聽了想咬人。”


    姬越拉人袖子:“衛小斂~”


    衛斂不為所動:“滾。”


    “秦王陛下。”一道黃鸝般的女聲突然傳來。


    兩人動作一頓,一齊抬頭。


    就見一身桃紅裙裳的重華公主站在身前,模樣天真活潑,很有妙齡少女的嬌俏。


    與昨晚端莊柔弱的模樣大不相同。


    這是……見昨夜姬越對她不感興趣,就又換了個路子?


    衛斂看了眼周遭景物,再次確定這是通往養心殿的必經之路,與燕國使臣所居住的凝月樓相差十萬八千裏。


    這是特意在這兒等著呢。


    “沒想到這麽巧,重華隻是來這裏賞賞花,便能遇見秦王陛下。”重華公主宛如天真爛漫的小姑娘,眼裏都是驚喜,“真是有緣呢!”


    衛斂冷眼看著,宛如看一個智障。


    他這麽大個人看不見嗎?


    怎麽不說和他有緣呢?


    姬越並不想搭理她,重華公主倒是很能自說自話:“重華初來秦國,不知可否有幸,讓陛下帶重華逛逛這秦王宮?”


    美人相邀,哪個男子能夠拒絕。


    十幾年來的吹捧讓重華公主始終不信,真的有人會不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就算……就算她生得確實不如那個男子,可男人總愛嚐新鮮的,喜新厭舊是常態,她不信搶不過來。


    原本來秦國和親並非她所願,秦王殘暴之名天下皆知,她來之前還一哭二鬧三上吊,懇請父王不要把她送出去。


    可向來寵愛她的父王這次態度卻非常強硬。


    她得到的寵愛本就是建立在利用價值之上。


    美貌就是她的價值。


    重華公主帶著滿心抗拒,可自大殿上一見到慵懶閑適、俊美絕倫的年輕君王,瞬間就心甘情願了。


    她在燕國從未見過如此好看的男子。


    又有天下至高無上的權勢。


    更難得的是還沒有後宮佳麗三千,隻有一個上不得台麵的男寵。


    雖說那男寵也是一國公子……可這時代,縱使男風盛行,孌寵也是被人瞧不起的。


    她絕對不能放過這個機會。


    這個男人她勢在必得。


    眼下,重華公主滿心忐忑又期待地等著姬越答複。


    衛斂卻忽然扶了扶額角,無力靠在姬越懷裏:“陛下,臣身子難受。”


    姬越一把將人扶住,緊張道:“哪裏難受?”


    衛斂低聲答:“昨日侍奉陛下一夜,至今腿軟,走了半日實在走不動了。”


    姬越:“……”


    懂了,裝的。


    衛斂剛和他兩個人時走路可順暢得很。


    他有點想笑,但又忍住。


    不能毀了衛斂的計劃。


    姬越二話不說,將衛斂橫抱了起來。


    重華公主:“!!!”


    “讓開。”姬越抬眼,又是另一副冷漠姿態。


    與剛才柔聲詢問青年的仿佛不是一個人。


    重華公主咬唇,委屈萬分地側身讓到一邊,眼睜睜看著秦王抱著白衣公子走遠,氣得絞皺手絹。


    心中給衛斂狠狠記上一筆。


    姬越抱著衛斂走遠了,也沒將人放下來。


    衛斂提醒:“好了,放我下來罷。”


    姬越拒絕:“不放。”


    衛斂剛才還讓他滾呢。


    抱上就不能撒手了。


    “怎麽用這種幼稚的手段?”姬越好笑地問。


    若要對付重華公主,他相信衛斂有一百種更高明的方法。


    “不為什麽。”衛斂懶懶道,“當著我的麵覬覦我的人,我若不還回去,我心裏生氣。”


    “我不想讓自己生氣,就隻能氣一氣她了。”


    作者有話要說:  現實裏藏獒未必能打過獅虎,不過文裏隻需記住,神獸阿萌天下無敵。


    各地小夥伴最近注意健康,做好防範,千萬不要大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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