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激烈的唇槍舌劍之後, 老板終於以一臉“我這店快開不下去了”的表情妥協。方雅恩心滿意足地掏出手機刷支付寶, 轉頭瞧見葉濛抽完煙回來, 笑眯眯地說:“我買了幾斤小鹹魚,你回去給老太太帶著, 順便給李——”


    話音未落,方雅恩看著身後同時進來的江露芝和李靳嶼, 突然明白,為什麽葉濛去抽支煙抽成了一臉檸檬精。她的視線隻稍稍停留幾秒, 霎時間將後半句話咽會肚子裏, 然後清了清嗓子拌蒜加蔥道:“給你那個小男友也留了點。”


    葉濛無語地在她胳膊上掐了下,提醒她別沒事找事。誰知道, 方雅恩出其不意又補充道:“真的, 那男護士不錯,人長得帥,又剛畢業不久, 還懂事聽話,更沒什麽亂七八糟的前女友。”


    前段時間,老太太確實著人給葉濛介紹了一個小弟弟護士,比她小四歲,長得也很奶。那時李靳嶼拒絕她拒絕得很徹底, 她便嚐試跟人吃了頓飯,發現挺沒滋沒味的,也就沒再接觸。


    葉濛知道方雅恩是替她刺激李靳嶼,她就跟看戲似的, 完全置身事外地笑著看她,小聲道:“幼不幼稚你?”


    然而方雅恩在這含沙射影地說一通,門口兩人根本沒什麽表情。江露芝讓李靳嶼在門口等她,李靳嶼倒是挺聽話的,高大修長的背影,低著頭杵在門口,就很乖地真沒進來。


    方雅恩留過級,早年又是鎮上的一姐。江露芝這種在外地混得風生水起的精英派,見了麵也還是會老老實實地打招呼叫聲“雅恩姐”。


    其實江露芝對人很禮貌周到。但方雅恩就是不太喜歡她,覺得她太功利,城府深,上學時候不太搭理她,畢了業也不太喜歡跟她接觸,冷淡嗯了聲,便扯著葉濛準備直接走。


    “葉濛,請等一下,”江露芝突然出聲喊住她倆,“勾愷讓我從北京給你帶了一樣東西,我差點給忘了。就在我車上,要不我們現在一起過去拿一下?”


    葉濛是覺得勾愷給不了她什麽重要東西,江露芝多半是想帶她和方雅恩近距離參觀一下她那輛騷氣衝天的保時捷。


    “什麽東西?不是什麽重要東西就扔了吧。”葉濛說。


    江露芝也很無奈,攤手說:“我隻負責把這個東西帶到,我知道你不想看見我,但你了解勾愷的。你今天不拿,我改天還得往你家送一趟。或者我把鑰匙給門口的帥哥,你跟他去一趟?”


    她說完直接從包裏掏出鑰匙二話不說丟給門口的李靳嶼:“弟弟,你陪她去我車裏取個東西,就在後座上,有個白色的盒子。”


    李靳嶼今天看起來格外精神。他之前鬢角發偏長,劉海時常遮眼,不說話沉默的時候,會顯得整個人陰鬱。如今把兩鬢頭發剃短,露出飽滿幹淨的額頭,兩頰輪廓線更清晰流暢,臉很瘦,眼神深邃,像浸了水的黑色玻璃球。幹淨、年輕得不可方物。眉宇間多了些少年氣,像個精神小夥。


    連方雅恩這種對顏值免疫的已婚婦女都小聲在她耳邊說:“這小子正兒八經收拾起來,估計真能迷倒一片。”


    葉濛倒覺得,這樣帥是帥。但跟街上普通的帥哥就沒什麽太大區別了,還是以前那樣惹人憐。


    方雅恩車停在後巷,她反向走去開車。葉濛則跟著李靳嶼擠在置辦年貨的人水如潮中,鼻子早已聞不到濃重的海鮮味,反倒能聞到李靳嶼身上很淡的男士香水味。


    “你噴香水了?”葉濛隨口問了句。


    農貿市場很嘈雜,吆喝聲、叫賣聲、吵架聲……不絕於耳。李靳嶼沒聽清,下意識彎腰低頭湊近了些,“嗯?”


    淡氣呼在葉濛臉上,她冷著臉,又重複了一遍。


    李靳嶼這回聽清了,低頭看著她,搖頭強調說:“並沒有。”


    葉濛跟了勾愷這麽多年,對男士香水了如指掌,聞個前後調都能猜中大半——見個前女友花樣這麽多,還狡辯,一點都不可愛。她冷笑著哦了聲,懶得再搭腔。


    “你不信?”李靳嶼看來還不算太直男,也能感覺出來葉濛嘲諷的語氣,解釋道,“是我奶奶,她太久沒洗澡了,我早上給她噴了點香水,家裏隻有一瓶男士的,還是楊天偉的。”他單手拎起胸口的衣料隨意低頭聞了下,自己也聞到了,“可能沾上了。”


    “哦,”葉濛一本正經問,“奶奶身體怎麽樣了?”


    “還在恢複。”他沒多說。


    葉濛也沒什麽好問,又一聲:“哦。”


    李靳嶼回:“嗯。”


    葉濛:“哦。”


    李靳嶼仍是:“嗯。”


    “哦。”


    “嗯。”


    “哦。”


    “嗯。”


    “……”


    兩人一路哦嗯著走到車邊,李靳嶼嫻熟地解鎖,葉濛心下又是一聲冷笑,她彎腰從後座上一言不發地拿出白色盒子,一句話也不同他多說:“走了。”


    李靳嶼手撐著後座的車頂,站在敞開的車門裏,低頭無奈地笑了下。


    方雅恩車遲遲沒開出來,葉濛隻能抱著個白色盒子站在路邊漫無目的地等,李靳嶼則是關上車門,半坐靠著那騷氣衝天的保時捷車頭,也沒走。


    在鎮上保時捷的回頭率已經很高,加上這麽一人模狗樣的帥哥明目張膽地靠著,幾乎成了一處亮麗的5a級景點,凡是路過的人都不由得頻頻回頭瞧。


    景點本人在一本正經地玩手機。


    李靳嶼在翻葉濛的朋友圈。她朋友圈內容很多,如過江之鯽,什麽時興內容都會發。並且還全部開放。他手都翻麻了終於在2019年三四月份的時候,看到一張她跟勾愷的合照。


    檸檬葉:【剛落地廣州,定錯酒店了。勾老板說不能報,讓我睡大街。】


    方雅恩回她:【那他睡哪?】


    檸檬葉回複:【他說他有錢,睡個總統套,可以不用報。】


    方雅恩回複:【他明顯想讓你去睡他的總統套。】


    底下配圖兩張是葉濛一臉茫然地坐在晃晃蕩蕩的秋千上啃冰棍,似乎在擋鏡頭不想讓他拍,結果拍照的人很會抓拍,一下就抓出了這個模糊又錯愕的鏡頭。


    李靳嶼可以想象到,那晚兩人有多曖昧。不然,葉濛也不會單獨拍了一張勾愷坐著抽煙的照片。


    勾愷是他們那幫人裏最會拍照的一個,家裏有個更衣室,一溜各式各樣的相機和長短鏡頭堆積如山。以前,李靳嶼每年都會送他一些很難買到的相機,和數不勝數的鏡頭。


    說實話,這麽久沒見,勾愷泡妞手段倒是有增無減。


    李靳嶼把手機揣回兜裏,抬頭盯著站在路邊的葉濛看,又低頭想了兩三秒,似乎在下什麽決定,正準備踏出去,身後猝不及防地傳來江露芝的聲音,“弟弟,想什麽呢?走吧。”


    江露芝跟葉濛都很喜歡叫他弟弟。葉濛是純粹情趣、調侃,甚至是曖昧的。江露芝是純拿他當弟弟,有種長輩使喚晚輩的意思。


    保時捷後備箱在前麵,剛好被李靳嶼一屁股坐了,他聽見聲響收回踏出去的腳步,隻能往邊上讓,江露芝將一大包燕窩和海鮮幹扔進去,對他說:“燕窩買給奶奶吃,你們男生也可以吃的。我還讓超市給定了一條名煙,到時候一起給奶奶送過去。”


    不等李靳嶼說什麽,江露芝立馬搶在前頭說:“別拒絕,這次確實是我的錯,我該給你們賠禮道歉的。特別是奶奶,是我辜負了她。我不知道奶奶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所以才讓你陪我過來,不然買多了也是浪費。”


    什麽話都被她說了,李靳嶼也隻能摸摸鼻子,跟她上車。


    江露芝剛把車倒出來,餘光瞥見葉濛還站在路邊,隨口問了句:“東西給她了麽?”


    李靳嶼懶洋洋地把手肘撐在車窗上,嗯了聲。


    江露芝打著方向盤,緊跟著歎了口氣,有種無計可施的無奈:“沒辦法。”


    李靳嶼不太懂女人之間的矛盾和小情緒,也懶得發表任何意見,保持片刻沉默後,他將搭在窗沿上的手收回,低頭看了眼手機狀似無意地問了問:“姐姐們關係不好嗎?因為那個勾什麽?”


    彼時葉濛也已經抱著白色禮物盒上了方雅恩的小高爾夫。江露芝踩著刹車跟在後麵,反問道:“她漂亮嗎?你覺得,她漂亮還是我漂亮?”


    為什麽女人都喜歡問這種問題?


    李靳嶼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江露芝自嘲地把頭轉過去。


    “你倆搶男朋友嗎?”他問。


    江露芝將車轉出小巷口,拐上主幹道說:“勾愷是我們老板,我跟他可沒別的關係。”


    勾愷追女人向來不擇手段,葉濛也是個單刀直入的性格,這倆不就是天雷勾地火,真有什麽似乎也不太奇怪。李靳嶼卻隻覺得這世界真小。


    江露芝說:“不過據我所知,她跟勾愷沒成過,勾愷其實很看不起她,因為她學新聞的,但又不是名校畢業的,專業技術不過硬,人又懶散沒什麽鬥誌,但就好像一隻小強,在哪都能混下去。你就是隨隨便便把她往難民區一丟,她也能跟那些老黑混出個聯合區長來。”


    李靳嶼聽著,低頭翻看手機微信上她的留言,那一聲聲寶貝叫得。聽聞此,他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不過她有半個月沒給他發信息,嘴角又不由得掛下去,抿成一條直線。


    兩人心思各異,江露芝仿佛是找到了一個發泄出口,一路開著車,滔滔不絕地跟他大倒苦水:“她找人調查我,認為是我跟勾愷一起踹走了她。說實話,這公司不是我的,我隻是個合作法務。想怎麽折騰還不是勾愷一句話的事。”


    “為什麽?”李靳嶼眼皮都沒掀。


    “不是太了解,但我知道勾愷這人有點變態,”江露芝說,“隻聽他說過三言兩語,他希望葉濛不要變,又想要葉濛依賴他,做一條他隨時隨地能叫到、仰他鼻息生存的舔狗。葉濛不甘心,自己想在北京立足,私下想要自立門戶,被勾愷發現,就把她架空了,什麽項目都不給她,葉濛氣不過就辭職了。勾愷大概唯一沒料到葉濛會真走,本以為頂多鬧個兩天脾氣就回去了,現在又舍不下唄,這不,過完年說要親自過來哄。”


    葉濛一上車,就把白色的禮物盒打開看了眼,看完之後內心毫無波瀾,麵無表情給丟到後座去了。


    方雅恩好奇地回頭掃了眼,“什麽東西?”


    葉濛拿腦袋頂著車窗,漫不經心地說:“相機。”


    方雅恩嘖嘖兩聲,“豔照啊,沒想到你倆還挺會玩的嘛。”


    “你那一腦袋黃色廢料什麽時候能洗洗?”葉濛直起身,靠著車座,看她一眼說,“是那次去廣東出差的照片,那天晚上鬼迷心竅差點被他睡了,他大概覺得我看著這台相機能有點什麽美好回憶,不好意思,我還真沒有。”


    “其實,我還挺支持你回去的,我覺得,你不應該在這。”


    “我不回去,我年後去市裏上班,過幾天去那邊租房子。”葉濛說。


    方雅恩一愣,“那弟弟不泡啦?”


    葉濛罵道:“他就是個茅坑裏得石頭,又臭又硬。我就是泡壇酸菜現在他媽也該發酵了啊。他還真敢跟江露芝出來,也不怕別人真拿他當小三。”


    ……


    “這事是我虧欠靳嶼,他不是小三,我當時也是跟男朋友賭氣才聽了我媽的話回來跟靳嶼相親的,”江露芝坐在昏暗的病房裏,給老太太輕聲細語地誠摯道歉,“後來,我無意中得知我前男友要結婚,決定先斬後奏跟他領了證,之後的事情您也可想而知了,家裏亂成一鍋粥,實在沒顧上靳嶼這邊,所以這次過來我是專門過來賠禮道歉的。如果鎮上有傳靳嶼不好的,我一定會讓我媽媽跟他們解釋清楚。”


    奶奶眼神哀怨,三番幾次歎氣,最終還是隻惋惜地說了句:“不用,是我們靳嶼沒福氣。”


    江露芝看著老太太,愧疚盛滿,也不知該如下做才能顯得更有誠意些,下意識轉頭去看李靳嶼,發現人已經不在。


    江露芝找了一圈也沒找到人,最終隻能給李靳嶼發了一條微信。


    江:靳嶼,我跟奶奶已經說清楚,十分抱歉。如果鎮上還有傳你不好的,我會幫你澄清的。總之,照顧好奶奶,自己也保重。


    昏暗靜謐的樓道裏,手機叮咚聲響。


    “滴答”一聲,有人解鎖,一道昏弱的屏幕光亮起,李靳嶼坐在最上麵的台階上,長腿越過兩三級台階踩著。


    他回了個嗯,隨手將手機丟在一邊。將腦袋埋進曲著的膝蓋裏,漫不經心地揉著隱隱發漲的太陽穴。


    樓梯口仍舊是能傳來隱隱的說話聲,是一個男護士。寧綏僅就一個三甲醫院,整個醫院翻遍了也隻有一個男護士。


    “高護士,這麽早下班?今天心情不錯哦?發年終獎啦?”


    “年終獎早發啦,”男護士聲音高揚,藏不住的興奮和笑意,“是一個很喜歡的姐姐要請我吃飯,之前相親認識的,人家好像對我一直也都不冷不熱的,今天突然約我去戴記吃飯。”


    “戴記,這地方可不便宜,看來咱們小高孫護士要脫單啦?”


    “星座說要最近有桃花,不知道準不準,不說啦,姐,我先下班啦!10床的病人幫我看著點,那奶奶剛做完化療,晚上可能會嘔吐。”


    這男護士剛畢業不久的,確實長得很帥,也很乖,人也是李靳嶼沒有的陽光。對病人耐心備至,每次來給老太太換藥的時候,一口一句奶奶叫得可親熱。


    可不知道為什麽,今天男護士來給奶奶換藥的時候,他聽著不太舒服。心裏徒然生出一種感覺——他搶走了葉濛,還要搶他的奶奶。


    可葉濛什麽時候成你的了!你不是拒絕了嗎你不是堅決不談戀愛嗎,你不是不想改變生活軌跡,你不是不想再有任何人闖進你和奶奶的生活嗎?你不是說你再也不要把自己交到別人手上了嗎!?


    頂樓樓道昏暗空曠,沒人會上來,很靜僻。不知道是誰又發了一條信息過來,手機叮咚一聲,屏幕驟然亮起的微光在這個孤寂的角落,顯得淒切。


    他其實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過這種感受了。


    頭昏腦脹,焦慮,不安,感覺什麽都抓不住,太陽穴一抽抽地拉著他的全身精神,疼得他快喘不過氣。


    血液裏仿佛有千萬隻螞蟻在爬,爬過他的手,他的脊柱,他的神經,最後成群湧入他的胸腔和心髒,占據了他所有能呼吸的空間。


    他很難受。


    他甚至不知道為什麽難受。


    腦中空空蕩蕩,隻剩下李淩白那句話——


    “你是罪惡的種子,你是不是覺得哥哥分享了你的愛?錯了,李靳嶼,永遠沒有人愛你,沒有人,沒有東西是屬於你的,你占有欲這麽強,你就是有病!”


    “你有病!你就是有病!”


    “你抓不住!你永遠都抓不住!”


    ……


    大腦仿佛被人侵占,李淩白猙獰的麵目漸漸清晰起來,李靳嶼終於承受不住,他抱著腦袋,聲嘶力竭地發出一聲難以遏製、低沉的嘶吼。


    蒼穹像被破開一道口子,天地再無寧日。


    然後,天徹底黑下來,陰鬱沉悶得像一塊大黑幕,籠罩著整個小鎮。樓道裏再也看不見一絲光。


    彼時,葉濛坐在戴記,哼著小曲,發了一條朋友圈。


    檸檬葉:戴記換廚師了?啊,那下次就不用帶我寶貝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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