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這種場麵,店內的夥計跟客人同時都嚇了一跳。即便不認識這夥人,但看著他們身上的紋身,卻也都知道是五陵地痞了。


    蒹葭樓的夥計雙手一顫,旋即大步走上來,陪著笑臉說,“本店的羊肉都是今天早上新鮮宰割的,怎麽可能會臭……”


    旁邊一位胡人喝了一口粥水,立即一口‘呸’了出去,高聲罵道:“這胡麻粥怎麽也是酸的?”


    胡麻粥就是芝麻粥。當時唐朝人很喜歡在飯裏加芝麻,所以胡麻粥在食店酒肆十分常見。


    夥計略一沉吟,拿起那碗胡麻粥聞了一聞,訝然道:“客官,這粥米沒異味啊?”


    “聞你他娘個狗屁——”那人見夥計拿起來聞粥,一伸手,竟然把粥水全部潑到夥計臉上,破口痛罵道:“你這醃臢的狗廝鳥!老子說這粥是酸的就是酸的,難道你以為老子喜歡騙你不成?”


    那夥計被這熱騰騰的粥水一潑,一聲大叫後頓時跌坐了下來,不多時一張臉已經被熱粥燙紅了。


    其他夥計臉色大變,急忙把這名倒黴的同僚扶了起來,帶著他到院子後麵敷起冷水。


    瞧見這幅場景,在場眾人自然都知道他們來做什麽了。這幾個無賴當然是過來沒事找麻煩的。


    這群五陵地痞在長安內可謂惡名昭彰。他們憑借著團體勢力,在民間一向是橫行霸道,胡作非為。無數商家百姓都是恨之入骨,卻敢怒不敢言,


    此時眾人雖然看出他們是來無端惹事,卻礙於這群胡兒的淫威不敢發話,都是悶頭吃起飯來。


    見到這種場麵,一群夥計已經是慌忙不知所措。原本坐在櫃台的東家終於忍不住上前,笑容可掬的拱手道:“幾位大爺,既是這飯菜有問題,那本店這次便不收諸位的飯錢了,還請幾位好漢不要見怪……”


    眾人聽到這東家的話,都是一陣愕然。按這店家的說法,看來是想要息事寧人了。


    不過對於大部分穩重的生意人來說,麵對這種行為,的確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畢竟五陵無賴聲名狼藉,稍微吃些虧總好過惹來大禍臨頭。


    謝雲朝著萬晨微微一笑道:“所謂錢吃虧不能人吃虧。因為錢虧還有機會賺回來,這人吃虧禍事可就大了。這店家看來,倒也是頗有些人生閱曆了。”


    萬晨見他說的老氣橫秋,忍不住“噗哧”笑了出來,輕聲嗔道:“謝兄不過也隻是個青衣少年,竟然也毫不慚愧的評論起別人的人生閱曆……”


    萬晨有趣地笑了出來,這笑容令得謝雲稍感窘迫,他搖了搖頭道:“隻不過這種一味的忍讓,雖然說不上是壞事,卻也說不上好……”


    “倘若真能息事寧人倒也就罷了……”謝雲瞥見那些胡兒狐鳴梟噪的囂張模樣,冷冷笑道:“可惜這群五陵地痞最是無賴。你越是忍讓,他們越是囂張。你越是退卻,他們越是得寸進尺。若不能給他們一些教訓,他們終究會想辦法騎在你身上吸血……”


    見店家心存退讓,這群胡人麵色非但沒有緩和,反而變本加厲的喧喝起來。為首一個胡人高聲大笑道:“不收我們的錢?你拿這些糟糠飯菜招待我們,我們反倒是要你賠錢——”


    話音剛落,周圍幾個胡人已經是齊聲呼應起來,道:“不錯!今日若不賠償,我們就把你這破店給砸了——”


    “這撥人的手段,與前些日子那群無賴的作法如出一轍……”謝雲眉頭再次皺起,旋即微微笑了起來,“若是如此,之前的事情倒是沒有我想的那麽複雜了……”


    蒹葭樓的店家臉色微變。他一開始以為這群無賴借機鬧事,隻不過是為了吃頓霸王餐而已,一時並沒有放在心上。此時見這群胡兒得寸進尺,不禁也有些羞怒。


    他勉強擠出笑容,再一拱手道:“小店已經免去諸位的食費,還請諸位高抬貴手。不然,小店也不是隨意可欺負的——”


    這東家表麵上雖然說的謙和文雅,但實際卻是在勸告這群地痞要適可而止。


    謝雲負手而立,微微笑道:“萬兄你看,這位店家如此前恭後倨,非但無法解決這群無賴的困擾,反倒會適得其反。”


    “你在威脅我們?”為首的胡人露出一隻比常人大腿還粗的胳膊,猛拍木案,斜睨道:“今兒你要是不賠錢,老子定然把你這破店給砸了不可——”


    這位東家麵色一白,饒是他在長安開店經年,卻也是第一次遇到這些無賴尋事。一時間竟然束手無策,不知所措。


    謝雲淡然朝著萬晨道:“你看,我說的不錯吧?本來遇到這些棘手之人,自身態度便該保持一貫。要麽挺起腰板,作出比他們更強硬的態度。要麽就應該用心懷柔,努力把自己的麻煩減到最小。”


    他眉頭微微一挑,搖搖頭道:“可惜這位店家先是一意退讓,讓這群無賴明白他好欺負。此時忽然強硬起來,不僅沒有起到威懾的效果,反倒是惹怒了這夥不怕死的地痞了。”


    萬晨見他獨自在這裏裝出一副頭頭是道的模樣,忍俊不禁地掩起嘴,終於忍不住嗤聲笑道:“這便是旁觀者清,當局者迷了。謝兄雖然說的輕巧,但倘若是你遇到這種事情,難道也能這麽胸有成竹麽?”


    謝雲微微一訝,隻覺得萬晨這話說的大有道理。的確,假使自己與這東家易地而處,難道也能跟現在這番鎮定自若麽?前時自己遇到那群無賴,不過是仗著牛家祖孫的絕對武力,這才有恃無恐。若沒有這個優勢,自己方才一番話也隻不過紙上談兵而已。


    由此可見,世人大多隻會說別人的缺點,卻很少將心比心,換位思考。


    謝雲微微有些尷尬。旁邊萬晨見到他這副羞赧的神態,忍不住莞爾笑了起來。


    櫃台前,這位蒹葭樓的東家還沒有想出應對的方法,猶豫而張徨失措。那邊幾個五陵無賴胡兒早已經是十分不耐煩,其中一個性子暴躁的終於忍不住站了起來,一腳將身前的餐案踢翻,氣急敗壞道:“我告訴你,今兒這事情不讓爺兒滿意,早晚讓你這破店關門大吉——”


    滿堂眾人臉色大變。因為這些五陵無賴最令人悼懾的,便是平日裏各種死纏爛打的潑皮手段。他們就猶如夏日的蚊子一般,一旦有商鋪被他們盯上了,總得失點血不可。


    此時客人們聽到這赤-裸裸的威脅之語,都是有些惶惶不安。一些膽子小的,甚至將幾文錢鋪開放在案幾上,提前溜著走開。而其他人麵麵相覷,也都是顯得有些吊膽提心。


    這些五陵無賴都是怕硬欺軟之輩,見到這幅場景,更是扯高氣揚有恃毋恐。


    萬晨秀眉沉沉皺起,扭頭詢問道:“這群地痞平日裏如此行凶撒潑,專恣跋扈。難道就沒有人報知官府,將他們繩之以法嗎?”


    謝雲愣了愣,搖頭失笑道:“俗話說官匪不分家。這群無賴敢在長安如此肆無忌憚,難道背後就沒有依仗麽?”


    萬晨微微一愕,眼中頓時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厲色。


    蒹葭樓的東家心喬意怯,不知如何是好。那群無賴早已看出這店家好欺負,如何肯放棄這到手的肥魚。一個個踩著榻榻米抱胸冷笑,神色囂張至極。


    那店家尚未開口,堂內角落一陣鏗鏘有力的掌聲豁然響起,“諸位,殺人不過頭點地而已。還請適可而止,切莫要欺人太甚了……”


    眾人同時一震,都是麵帶愕色地往角落裏望去。隻見一位膚色黝黑的壯漢坐在那大手一拍,臉色顯得有些慍怒。


    謝雲抬頭望去。卻見這大漢說完,一手搭在案幾上,一手拿著羊腿塞入嘴裏咬嚼起來,大有睥睨眾生的氣勢。


    謝雲與萬晨兩人麵色同時一訝。眼前這黝黑漢子身大威猛,長得燕頷虎須,豹頭環眼,渾身散發著凜凜威風。


    為首的胡兒先是一愕,隨即走到大漢身前,冷笑一聲,“你是哪個狗虱子,敢管大爺我的閑事!”


    黝黑大漢目光一閃,白眼哂笑道:“你們若在我吃完這條羊腿之前滾開,某家可以不跟你們計較……”


    “哪來的狗獠——”那胡兒對著他的同夥猖狂地大笑起來,旋即一張腿踩到這漢子的桌上,破口大罵道:“我是你大爺,你個奴才敢專管爺爺的事情,真是有眼無珠……”


    “奴才……”黝黑大漢聽到這兩個字,臉色一變,眼中驀地閃過一道精光,頓時揚眉瞬目道:“我平生最厭惡聽到奴才這兩個字……”


    胡兒臉色立刻變了,拍著桌子,怒吼道:“狗奴才,你知道爺爺們是誰麽——”


    “我說過……最厭惡別人侮辱某家為奴才!”黝黑大漢抬起頭來,目光一閃,厲色道:“你既然犯了某家的忌諱,那麽某家總得給你們一點教訓了……”


    他猛然伸手抓住胡兒踩在桌上的那隻腳,手腕一轉,原本鴉默雀靜的大堂頓時傳來了“喀嚓”的骨折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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