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若瑤來了南陽,懷清喜上眉梢,跟她哥和周半城說了一聲,就從山坡上下去了,周半城目光閃了閃,心說,張家跟葉府的關係,看來比自己想的還要親近許多,葉府的大小姐可是如假包換的千金貴女,何曾聽見出來找過誰,卻大老遠跑到南陽來,可見兩家親厚,自己跟張懷濟兄妹關係打好了,以後哪有虧吃。


    想到此,便道:“這承包山田的銀子,下午我就讓人送到縣衙。”


    懷濟大喜:“要真如此可太好了,不瞞周員外,我這個南陽知縣如今真是一窮二白,縣衙的公賬上一兩銀子沒有,卻有上幾任知縣欠下的欠條,這還罷了,山匪鬧了幾年,老百姓的日子難過,不少家為了糊口,連春播的種子都吃了,我也是實在沒法兒了,才又舔著臉去跟縣裏的幾位富戶借糧播種,橫豎先把地種上,不然今年冬天可不知要餓死多少人呢,這前賬未清,後賬又賒下了,哪還有銀子給交地的老百姓啊,都是打的欠條,等著員外這兒的承包銀子到了,各家再憑欠條到縣衙清帳,若拖得日子久了,恐老百姓要砸了我的縣衙大堂呢。”


    周半城道:“這事兒張大人怎不早說,汝州府的糧食鋪子,有大半都是我周記名下的,區區春播種子,還用打什麽欠條,隻張大人張口,要多少有多少。”


    懷濟忙道:“周員外如此說,那懷濟可替南陽的老百姓謝周員外了,這春播還有一半種子沒著落呢,這兩日我都快愁死了,恨不能我這個南陽知縣變成種子,讓老百姓種在地裏。”


    周半城道:“些許小事不值一提,比起張姑娘幫我籌劃的這個大買賣,那點兒子春播種子不過九牛一毛,下午我讓送人連同承包的銀子一道送進南陽,也省的誤了春播,這可是老百姓命,輕忽不得。”


    說著歎一聲道:“雖說南陽山匪為禍數年,卻終盼來張大人這樣清正廉明一心為民的父母官,實是南陽之幸,百姓之福啊”


    懷濟道:“周員外才是汝州第一善人,這份善心尤為可貴。”


    周半城哈哈一笑:“張大人謬讚了,比起張大人,在下做的這些又算得什麽?”說著,看向前麵的山田道:“有了張大人這個父母官,明年今日咱們南陽可就揚眉吐氣了,也讓那些總說咱們窮的人瞧瞧,咱南陽人也有直起腰來的一天,我周半城深以自己是個南陽人為榮。”


    兩人相攜下山,周半城上車先回汝州府去了,回去就把賬房方先生叫了過來,讓他給南陽送春播種子和承包山田的銀子。


    方先生撥了撥算盤,倒抽了口涼氣道:“老爺,承包銀加上春播種子可有數萬之數,南陽縣什麽樣兒您可比誰都清楚,那就是個無底洞,慢說鬧了幾年山匪,便是風調雨順官清民和,就那點兒地,咱這春播種子給了,就算填了這個無底洞,連點兒影兒都瞧不著,還有這承包的山田,你前些天不還說,是為了報張家姑娘救了咱們少爺的恩,包下一半,就當給少爺治病的診費了,怎今兒把那些山田都包下來了?”


    周半城道:“前兒是前兒,今兒是今兒,那些山田,我今天去瞧了,若種藥這筆買賣做的過,說不準,比其他的買賣更賺銀子,至於春播的種子,你老爺我好歹是南陽人,南陽的老百姓都是你家老爺的鄉親,我能眼睜睜瞅著他們餓死不成,就算回不來,這點兒春播種子,也隻當我周半城請南陽鄉親們吃席了,趕緊去,別耽誤了正事。”


    方先生還要說什麽,見老爺這意思索性閉上嘴,出來心裏還納悶呢,可著汝州府誰不知道,他們家老爺是有名兒的摳門,別看半城的買賣都是周家的,周家的銀子幾輩子也使不完,老爺過日子可精細著呢,平常府裏幾位夫人分例外想添件兒衣裳,打個首飾,也得老爺親自點頭才成。


    他們老爺是該花的花,不該花的比誰都要精打細算,這回不知怎麽了,忽然大方起來,這一大方可就是幾萬銀子,莫非南陽那位知縣大人給老爺下了*藥,要不然,老爺這一趟南陽回來怎就變了個人呢。


    不提周家賬房先生這裏瞎猜疑,且說懷清,一進自己的小院,就見若瑤站在剛種下不久的金銀花苗跟前,正彎著腰看呢,一身鵝黃衣裳,在日頭下明晃晃的,身量仿佛也高了些。


    懷清喊了聲:“若瑤姐姐。”


    葉若瑤起身回頭道:“真讓我說著了,你這丫頭一到南陽就瘋了,這一大早的不在家呆著跑哪兒去了,倒讓我撲了空。”


    懷清迎過去:“雖知姐姐這兩日來,卻未想是今兒,怎麽不讓人提前送個信兒呢?”


    葉兒道:“奴婢說讓人先送個信兒來,可小姐說要給姑娘驚喜,就直接過來了。”


    若瑤笑道:“雖知道你是個關不住的丫頭,可也沒想這一早便出去了。”


    甘草道:“若瑤小姐不知,今兒還算巧呢,姑娘跟著我們大爺去看山田了,離縣衙不遠,銀翹去了還能找回來,若姑娘去山裏頭采藥,可不知要到什麽時候了,有時候天擦黑了,我們幾個都急的不知怎麽好,才見姑娘回來。”


    若瑤不禁皺眉:“上山采藥?真虧你這丫頭想得出來,便不指望你老實在家待著,也沒說一個姑娘家天天往深山裏頭鑽的啊,更何況,這南陽兒可剛鬧過山匪,難保沒有一兩個漏網之魚,若貓在哪處山林子裏,正遇上你上山采藥,搶幾個銀子還是小事,可不要傷了你的小命嗎。”


    懷清道:“怎麽姐姐說的跟甘草一個樣兒,姐姐放心,我有的是防身的法寶,真遇上歹人,還不知是誰吃虧呢。”


    若瑤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伸指頭點了點她的額頭道:“難為這種大話你都說得出口,我這個當姐姐的說不過你,看趕明兒你嫁到婆家去,還怎麽往外瘋跑。”


    懷清卻不以為意:“所以啊,我早想開了,這輩子幹脆不嫁人,就靠我哥


    養我一輩子得了。”


    旁邊兒葉兒道:“這話可不妥,便姑娘不嫁人,難道擋得住張大人娶媳婦兒不成,回頭若遇上個刁蠻摳門的嫂子,嫌姑娘在家閑吃飯,可怎麽辦呢?”


    懷清假裝苦惱的想了半天道:“是啊,這可怎麽辦呢?葉兒你說姑娘怎麽辦?”


    葉兒忙道:“姑娘做什麽問奴婢,奴婢哪裏知道?”


    若瑤笑道:“傻丫頭,懷清逗你玩呢,你就不想想,咱們懷清姑娘哪是能受委屈的,再說,懷濟大哥又怎會娶個如此不講理的妻子。”


    葉兒方回過味兒來,拉著甘草道:“甘草你們家姑娘太不厚道了,這幾個月不見,一見就打趣我。”


    甘草拉著她的手道:“姑娘這是想你們了。”說著跟懷清道:“照著姑娘定下的菜譜今兒該著炸醬麵。”


    懷清道:“這丫頭傻不傻啊,今兒若瑤姐姐來了,吃什麽炸醬麵啊,你去告訴廚娘,今兒把她們的好手藝都拿出來,多做幾個好菜,我得跟姐姐好好慶祝慶祝。”


    甘草應一聲下去,還沒往把葉兒拽了去,懷清看向若瑤的腿兒:“腳上的傷可好了?”


    若瑤笑道:“好了,不信你瞧。”說著,在懷清麵前走了幾步,又轉了一個圈,站在哪兒纖腰一束,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倒讓懷清有些看愣了。


    若瑤見她直勾勾盯著自己看,忍不住有些臉紅,一甩帕子推了她一把:“你這丫頭看什麽呢,眼睛都直了。”


    懷清回神也不覺失笑,拉著若瑤的手頗正經的道:“姐姐有件事你千萬得答應我?”


    若瑤給她嚴肅的表情弄的心裏發毛:“你這丫頭莫不又想捉弄我呢,答應你什麽?”


    懷清忍著笑道:“答應以後千萬別笑,姐姐這一笑,把我都能勾的失了魂,要是男人見了還了得,說不準爭搶著跑鄧州葉府去登門求親,人太多弄不好把鄧州城都給擠破了,古人雲,美人傾城,大約就是這個意思了。”


    若瑤回過味兒來,先是滿臉通紅,繼而也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伸手打了她一笑道:“胡說八道,美人傾城哪是這般歪解的。”


    兩人說笑著挽手進了屋,院外頭陳皮瞧瞧端詳了懷濟的臉色,小聲道:“大爺咱不進去?”懷濟想起剛才那個日頭下一身鵝黃衣裳的女子,忍不住有些臉熱,聽見陳皮說話,忙道:“葉小姐來瞧懷清的,我進去了隻恐她們不自在,你去安置好葉府跟過來的人,我去前衙還有些公事。”說著轉身匆匆去了。陳皮撓了撓腦袋,心說,怎麽覺得大爺今兒有點不大對勁兒呢。


    懷清仔細檢查了若瑤的腳,恢複是很好,雖走起來仍有些不自然,卻已跟常人無異,這才放了心。


    兩人數月不見,此時重逢倍感親切,拉著手仿佛有說不完的話,若瑤道:“陳皮送信回鄧州府跟我說了南陽的事兒,我是一時擔心,一時高興,最後都分不清是擔心還是高興了,老太君也惦記你,成天嘴裏離不開懷清丫頭,有時候想的急了,就罵,罵你沒良心,說你這一來南陽,就想不起她老人家來了,有時候又歎息,說南陽荒僻,隻怕你在南陽受了委屈,真是,我們這幾個孫子孫女的,都沒讓老太君這麽惦記過,倒是你這丫頭,老太君心裏一會兒都撂不下。”


    懷清聽了心裏一熱,說起來,自己跟葉府無親無故,可老太君卻是真心當自己孫女似的疼著,這份祖孫之請,令她心裏說不出的暖熱。頗自責的道:“本來想著在南陽安定下來,就尋個時間回去給老太君請安的,不想來了南陽一件事挨著一件事,想回去也回不去,卻讓老太君如此惦記,著實不該。”


    若瑤笑道:“你不用自責,我來的時候老太君可是發了話的,讓我把你一起帶回去住些日子,好好陪她老人家說說話兒,省的你一出來就抓不著你的影兒,還說,你若敢尋借口拖延,讓我把你綁了回去。”


    懷清笑了起來:“姐姐什麽時候回去?不說來汝州府走親戚,是什麽親戚?”


    若瑤道:“是我家的表姑,表姑夫去年來汝州任都轉鹽運使司的運使,因汝州臨著鄧州,自然走動的勤些,過些日子正是表姑的生日,寶哥兒還小,太太脫不開身,老太君年紀大了,不想出來走動,更何況,也沒有長輩給晚輩兒做生日的理兒,正巧你在南陽,我來走這一趟剛好,既走了親戚,又能來瞧你,倒是一舉兩得。”


    說著不禁道:“表姑的生日是四月初一,我刻意早來了幾日,不想住在表姑府裏,就攪擾你了,你可不許嫌。”


    懷清道:“南陽是個窮縣,縣衙也沒怎麽收拾,隻要姐姐不嫌棄盡管住,就算住一輩子,我也沒個嫌,就怕姐姐不慣。”


    若瑤拉著她的手道:“這話說的外道,姐妹之間嫌什麽,姐姐以前什麽樣兒,你是最清楚的,倒羨慕這樣簡單的日子呢,有時想想,生在富貴顯赫之族還不如當個老百姓呢,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簡單快樂,豈不比大家裏強的多。”


    懷清怕她又勾起舊事,打岔道:“我的大小姐,你這是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老百姓哪有你想的這麽好,就說這南陽的百姓,吃不飽穿不暖,一窩小燕兒似的孩子個個張嘴等著填肚子,卻還要提防著山匪搶奪,還要應付貪官的盤剝,你想想,若是這種日子,你可過得了?”


    若瑤小聲道:“真有這麽慘?”


    懷清點點頭:“比這慘的有的是,到什麽時候,老百姓都是最倒黴的,所以,姐姐想的那種快樂簡單的日子,莫說沒有,便有,也不可能過一輩子,就如這南陽,我哥當了知縣,我哥是一心為民的清官,或許南陽的百姓能過上幾天舒心日子,可我哥也不可能在南陽當一輩子知縣,早晚要走,我哥走了,再來的


    就不知什麽樣兒的官了,若是個跟我哥一樣的,老百姓或許還有幾年好日子,若是跟許克善一般的貪官,恐老百姓的苦日子就來了。”


    若瑤怔愣半晌,忽的笑了起來,指著她道:“這才幾天兒,你這個看病的大夫怎變的滿嘴都是百姓疾苦,真虧你是個丫頭,若是個小子,不定要如何憂國憂民呢。”


    懷清道:“我不憂國憂民,要是讓我當官,我情願當個貪官,因為貪官好當,反正都貪,我也貪,同流合汙也就是了,我是替我哥出愁呢。”


    若瑤道:“你不用替懷濟大哥愁了,就算我爹沒說什麽,我也瞧得出來,因為南陽的事兒,爹心裏高興呢,聽說皇上給我爹的信裏,都稱讚了懷濟大哥,入了皇上的眼,懷濟大哥前程似錦,有什麽可愁的,對了,老太君可讓我捎了好多東西來呢。”


    說著喊了一聲:“葉兒,叫人把車上的東西都搬進來,讓他們小心些,莫摔了。”


    葉兒在外頭應了一聲,不大會兒功夫,搬了一大堆東西進來,直堆了滿滿半間屋,懷清愕然:“姐姐莫不是把葉府搬空了吧。”


    若瑤噗嗤笑了一聲:“你也太小瞧我們葉府了,這才多點兒東西,至於搬空了葉府嗎,你別瞧著多,依著我看,都是沒大用的東西,喏,這些都是老太君讓帶來的,大多是吃食,老太君每吃一樣兒就說,這個好回頭給懷清丫頭捎去嚐嚐,又說這個清爽,也給懷清丫頭捎去,總之啊,老太君覺得好吃了,就讓給你捎來,隻怕你在南陽挨餓,這才弄了一大車吃的。”


    想起什麽道:“還有你上回讓陳皮捎回去那個炸醬,可成了搶不上的好東西,不止老太君,就連太太老爺都喜歡呢。”


    葉兒道:“我們姑娘也喜歡,說那個醬拌麵最香,姑娘捎回去的那一罐兒沒幾天就吃沒了,老太君讓灶上的人照著做了幾次,卻總不是味兒,也不知為什麽,說這會兒懷清姑娘回去,別的都是小事,頭一等大事,就是把這個炸醬的做法教給葉府的廚娘,省的叫人饞得慌,卻吃不到嘴。”


    懷清笑了起來:“其實炸醬的做法簡單,真正難的是這個醬,這醬還是南陽上任縣令留下來,後院牆根兒有兩大甕,等回鄧州府的時候,弄一大壇子回去,能吃到明年這時候。”


    說著花兒額,菜擺了上來,若瑤一看不禁笑道:“還說你在南陽受苦,這麽一瞧,你這兒倒藏著好廚子呢,就這幾個菜做的比葉府還精致。”


    懷清道:“姐姐不知道,這倆廚娘原是引鳳樓的,六皇子非要我家的廚娘,便用這兩個換了去,手藝是好,到我家卻屈了材料,成天竟讓我指使著做炸醬麵了,今兒姐姐來才讓她們施展出幾分本事,姐姐要是覺得好,要不把她們送去葉府得了。”


    若瑤笑看著她:“六皇子好端端送你倆廚娘,莫非瞧上你了?這可不好,六皇子可是有名兒荒唐。”


    懷清夾了一筷子菜放在若瑤跟前:“吃菜吧姐姐,除非他眼睛抽風,我就不信,我現在這樣兒他還能看得上?”


    旁邊兒的甘草撅了撅嘴道:“不讓姑娘出去采藥,您非去,曬成這樣兒能怪誰。”


    懷清倒樂了:“黑點兒好,黑點兒健康,黑點兒也免得給人惦記上。”一句話說的屋裏人都笑了起來。


    懷清夾了一口菜放在嘴裏嚼著,心說,皇子可都危險生物,最好能離多遠就多遠,她可沒有二姑娘的本事,所以,過她平和安樂的小日子最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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