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清一進南陽,就看見陳皮站在城門邊兒上,正往這邊兒望呢,懷清戳了戳甘草:“你說陳皮這小子不跟著我哥,跑這兒來做什麽來了,莫不是咱們這趟出來的時候長,他心裏惦記誰了,甘草,你說他惦記誰呢?”


    甘草臉一紅:“姑娘怎麽就知道是他惦記,沒準是大爺惦記姑娘,叫他來這兒接姑娘呢。”


    懷清點點頭:“原來是這麽回事。”然後看著甘草笑,甘草給她笑的小臉更紅:“姑娘隻管說奴婢,自己卻不知道愁,四皇子跟六皇子的東西,姑娘可都收了,看姑娘往後怎麽辦。”


    懷清嗤一聲道:“是我樂意收的嗎,是強迫中獎好不好,再說,這些東西早晚要還回去的,跟我什麽相幹,難道收了東西,就得嫁給他們不成。”


    甘草目瞪口呆:“姑,姑娘,您胡說什麽呢?什麽嫁不嫁的,羞死人了……”


    懷清翻個白眼:“總之一句話,我跟他們沒關係,這會兒沒有,以後就更不可能有了。”


    甘草心說,這事姑娘說了能算嗎,她瞧那兩位爺可都對她們姑娘有意思呢。


    陳皮一見馬車過來,高興地搓了搓手,緊著小跑了幾步迎上去,到了跟前一竄跳到車轅上,腦袋探進車廂裏頭嘿嘿一笑道:“姑娘,您回來了,陳皮這兒給您請安了。”說著看向甘草不說話,卻笑的更大,裂開嘴露出兩排大白牙。


    懷清看著好笑,甘草卻白了陳皮一眼道:“笑什麽,不知道笑不露齒啊。”


    噗嗤……懷清忍不住笑了出來,陳皮道:“你別欺負我沒念過書,我知道笑不露齒是說女人的,男人笑的越敞亮才顯得大氣。”說著還看向懷清:“姑娘說奴才說的可是?”


    懷清咳嗽了一聲點點頭:“陳皮聰明多了,可見跟著我哥長進了不少。”


    陳皮嘿嘿一笑:“奴才謝姑娘稱讚了,再不長進,怕奴才連媳婦兒都娶不上了。”說著撇嘴看著甘草傻樂。


    懷清不覺好笑,也故意道:“這個你放心,大不了把甘草嫁給你當媳婦兒,你樂不樂意?”


    陳皮眼睛一亮,急忙點頭:“樂意樂意,奴才謝姑娘了。”


    “呸,誰嫁給你,不害臊。”甘草小臉通紅啐了陳皮一口。


    陳皮道:“怎麽不害臊了,要是娶媳婦兒就是不害臊,那天下男人都不害臊了。”


    甘草臉更紅,推著他的腦袋出去出去:“這麽著把外頭的涼風都帶進來了,回頭凍著姑娘,打不爛你個死奴才。”硬生生把陳皮推了出去,忽聽外頭陳皮叫了一聲:“哎呦我的脖子……”


    甘草急忙探出身子去瞧,見陳皮縮著脖子瞪著眼,兩隻手倒抓著腦袋正往上拽呢,甘草嚇了一跳:“怎麽了,剛不還好好的嗎?”


    陳皮道:“沒見過比你這丫頭更狠心的,我跟你有大仇啊,使這麽大力氣,這下好了,把我的脖子按進去了,往後就成了縮脖兒的殘廢,怎麽討媳婦兒啊。”


    忙信以為真,忙伸手過去:“我瞧瞧,沒使多大勁兒啊,怎麽就按進去了呢……”手剛摸上陳皮的後脖頸子,見他笑的賊兮兮,頓時回過味兒來,也沒客氣,手一揚啪一聲,就給了他一脖溜兒,恨聲道:“按進去才好,省的往外冒壞水。”哼一聲,回了車裏。


    外頭陳皮跟車把式都笑了起來,懷清也笑的不行,點點她的額頭道:“你說你這丫頭傻不傻啊,跟了我這麽久,也沒個長進,那脖子能隨便按進去的嗎,又不是王八。”


    甘草咬著牙道:“這小子就是王八,王八羔子。”噗嗤懷清笑的不行。


    不一會兒到了縣衙,剛進屋銀翹就把茶捧了上來道:“洗澡水一早就給姑娘燒好了,姑娘喝口茶去泡泡熱水,最解乏。”


    懷清喝了口茶問:“她家裏這些日子沒什麽事兒吧?”


    銀翹道:“家裏倒是沒什麽事兒,咱們南陽卻有事了,聽牛蒡說,陳大人升官了,升去江南什麽按察司,還有,咱們南陽的守備大人過兩天就來上任了,大爺這些日子正忙活這事兒呢。”


    年前懷清琢磨著,他哥跟前隻陳皮一個有些折手,家裏看門掃地的,也得有個小子,便在人牙子手裏挑了兩個,起了名兒,一個叫牛蒡,機靈些,和陳皮替換手的跟著她哥,一個叫門冬為人老實,就讓他在前頭看門,兼做些零碎活兒,這才放心跟老太君去了京城。


    聽了銀翹的話,懷清暗道,陳延更這時候升任江南按察司,說明皇上想動江南那塊鐵板了,陳大人這次升任是福是禍真不好說,至於南陽,官走官來,也不知新上任的這位知府跟守備大人是什麽貨色,若跟許克善似的,說不準又來了麻煩。


    想到此,便問:“我哥呢?”


    銀翹道:“過晌午陳大人來了,說明兒就去江南上任,大爺便在書房擺了送別宴,這會兒正吃酒呢。”


    陳延更舉了舉手裏的酒:“懷濟,我陳延更能有今日多虧了老弟啊,沒有老弟,我陳延更還不知要在汝州任上待多少年呢,來,咱兄弟幹了這杯。”


    懷濟道:“陳兄言重了,懷濟該謝陳兄,若無陳兄提點幫忙,恐懷濟這個南陽的父母官也做不安穩。”


    陳延更笑道:“咱們兄弟就別謝來謝去的了,喝酒。”


    兩人幹了杯中酒,陳延更方道:“說是說,卻有一事,懷濟老弟當有個防備,聽說接任汝州知府的是梁榮。”


    見懷濟一副不知是誰的表情,陳延更暗暗歎了口氣:“懷濟你這個官兒當的著實省心,若是別人還好,這梁榮卻跟邱


    邱家沾著親,且不是許克善那樣的遠親,梁榮的妻妹嫁的正是邱府的二老爺,梁榮跟江蘇巡撫邱顯臣是真真兒的一擔挑兒,恐他來了汝州要尋老弟的麻煩呢,這廝可是有名兒的笑麵虎,且貪得無厭,你要小心才是,不過,這次新任的南陽守備曾思廉,原是淮揚道河防守備,這可是個謀不上的肥差,若不是受了擠兌,也不可能來這南陽縣,懷濟老弟倒可結交,也省的你在南陽孤立無援,延更知道老弟心懷百姓,有大誌向,可有一句話老弟也得明白,隻要在官場,這些應酬來往便免不得,一味清高恐怕幹不成事兒。”


    陳延更也真算苦口婆心了,就算懷濟之前是個不通世故的書生,好歹在南陽當了一年知縣,這一樁樁事兒過來,也再不是當初剛離鄧州府的張懷濟了。


    聽了這話,從席上站起來深深一躬:“懷濟謝陳兄點撥。”


    陳延更拽他坐下道:“若論點撥,該是懷濟老弟點撥了延更才是。”說著歎了口氣:“皇上常言,官為民役,就是說咱們這些當官的就是要給老百姓做事兒,可到了下麵就難了,人情世故織就一張巨大的網,想掙脫當一個好官清官,何其難哉。”


    懷濟道:“當官為民,隻認準了這四個字就是了。”


    陳延更道:“懷濟老弟說的對,這回兒延更去江南,定做出一番大事來了,也不屈枉十年寒窗。”說著舉起酒杯:“來老弟,明天延更就要去江南上任,這一別山高水長,你我總有相逢之日,到那時,你我再不醉不歸。”


    懷濟送了陳延更回了汝州府,方回後衙來看懷清,懷清見他喝的滿臉通紅,腳下都有些踉蹌,不禁搖搖頭,叫甘草去端醒酒湯,自己扶他坐在炕上道:“怎喝了這麽多?”


    懷濟道:“延更兄要走,這送別酒哪有不喝的道理?”


    見懷清皺眉,不禁笑了一聲:“果然是女子都囉嗦,哥隻當我家小妹個別呢,原來也一樣。”


    懷清好氣又好笑的道:“囉嗦?我這還沒說什麽呢,哥就嫌我囉嗦了,你沒遇上真囉嗦的呢,回頭娶了嫂子進門,哥就知道了。”


    懷濟嗬嗬笑了:“哪來的嫂子,哥這樣兒的官兒,一窮二白,哪個姑娘家如此想不開,肯嫁到咱家來。”


    懷清道:“哥隻管放心,懷清一定幫哥娶個才貌雙全的嫂子進門,給我張家開枝散葉。”


    懷濟笑了,伸手點了點她的額頭:“小丫頭做夢呢,哥怎麽著都成,倒是我家小妹,該尋一個好人家才是,這陣子衙門裏頭忙,待過些時候,哥尋人掃聽掃聽,可有好人家?”


    懷清道:“哥這話叫人聽了去可要笑話死了,不定還要說張家的丫頭醜怪,非要如此變著法兒的尋人家嫁了不可。”


    懷濟一聽,眉頭都豎了起來:“誰敢說我家小妹醜怪,那才是不長眼呢,我家小妹可是天下最好的小妹。”


    懷清從甘草手裏接了醒酒湯遞給他,見他喝下去方道:“懷清也覺得,哥哥是天下最好的哥哥。”說完兄妹倆都忍不住笑了。


    懷濟放下碗,看著懷清:“京城可好玩?”


    懷清搖搖頭:“不好玩兒,人太多,規矩太多,若叫我選,寧可待在南陽。”


    懷濟道:“老太君疼你,你就當陪老太君吧,再說,總待在南陽有什麽意思,多出去走走才好。”說著頓了頓又道:“葉大人葉夫人還好吧?”一會兒又問:“小少爺沒鬧病吧……”


    懷清眨了眨眼,心裏仿佛明白了過來,噙著笑道:“葉府諸人都好,倒是若瑤姐姐路上著了風寒,到鄧州的時候,有些咳嗽。”


    懷濟急忙道:“那小妹怎麽回來了?”


    懷清道:“哥,天下間不止你妹妹一個大夫,況,姐姐的病也無大礙,吃兩劑藥表出汗睡一覺就好了,倒不知哥如此關心若瑤姐姐。”


    懷濟臉色有些暗紅,忙站起來道:“趕了一天遠路,早該累了,快著安置下方好,哥走了。”撂下話,快步出了屋。


    懷清忍不住笑了起來,心說,這才是郎情妾意呢,趕明兒成了親,一定是舉案齊眉的恩愛夫妻,隻不過,若瑤這個嫂子可不好娶,門第高是一個,這裏頭還有個六皇子慕容曦呢。


    說起慕容曦,懷清忍不住想起自己給他開的一個月菜單,都是麵食,舉凡自己能想到,吃過的,知道怎麽做的,都寫了下來,也不知他愛吃哪種?好端端的想他做什麽,懷清搖搖頭,叫甘草收拾鋪床,睡下不提。


    轉過天,懷清本想在家好好待上一天,不想周夫人跟前的婆子來了,說周夫人在府裏設了賞花宴,吩咐一定接姑娘去。


    懷清推脫不掉隻得去了,進了周府後院懷清才知道,周夫人這個花賞的卻不是梅花,而是海棠。


    懷清到的時候,已經有幾個人了,懷清略一掃,不禁暗暗皺眉,旁人自不知,這對母女自己還真忘不了,就是上回在夏府跟自己過不去的那姑娘,若瑤好像跟她說過,是什麽同知的如夫人跟二小姐,具體的,懷清也沒記住,想著以後也不可能再見了,記這些做什麽,卻沒想到冤家路窄,在周府的賞花宴裏又遇上了。


    懷清跟那位姑娘的目光一對,那姑娘愕然一瞬,別開頭去,那意思是不想見懷清,懷清心裏都暗歎,這才是相看兩厭呢。


    周夫人一見她,急忙起身迎過來道:“你可來了,我還說你再不來,我親自跑一趟南陽接你呢,快來,我給你引見,這是誰誰家的夫人小姐,這位是誰家的……”


    輪到那母女的時候,周夫人更是格外熱情:“這是同知韓大人府的夫人,這是韓大人的掌珠,如玉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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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懷清也隻當頭一回見,見了禮,彼此都有幾分尷尬,懷清本想著打過招呼,就去那邊兒瞧案頭的兩盆海棠話,剛一進來就看見了,海棠花尋常,難為這時候開,且開的如碗口大,卻真算稀罕物件,也怪不得周夫人巴巴的開了賞花宴。


    可周夫人不知怎麽了,一直拉著她跟那位韓二小姐坐在一起,且還跟韓夫人道:“夫人可別看懷清姑娘年紀小,卻是神醫,夫人不說年上二小姐鬧了一場病嗎,平日想請懷清姑娘也請不來呢,今兒卻湊巧,正好給姑娘瞧瞧脈。”


    懷清略皺了皺眉,心說,周夫人今兒這是怎麽了,好端端瞧什麽脈啊,可她話都說出來了,自己若不號脈,豈非下不來台,隻得伸手給那位同樣不大情願的韓小姐號了號脈,隨便說了兩句場麵話應付過去。


    這裏正說的熱鬧,忽從門哪兒溜著邊兒進來個小丫頭,懷清瞅著有些眼熟,一時卻想不起在何處見過。


    那丫頭剛一進來,周夫人的臉色便有些不好看,那丫頭一到跟前,周夫人的臉已經掉了下來:“你不在屋裏伺候你家小姐,來這兒做什麽?”


    那丫頭偷瞄了懷清一眼道:“我家小姐聽說懷清姑娘來了,念著兩家世交的情誼,想請姑娘過去坐坐說兩句話。”


    周夫人這才想起來,貌似老爺提過,張家跟李家有些來往,臉色略緩,看向懷清,懷清本想拒絕,實在不想再見李曼娘,可見那丫頭一臉懇求的望著自己,心裏又著實過不去,也有些好奇李曼娘找自己做什麽,便道:“倒是好些日子不見李姐姐了。”說著站起來道:“懷清去去就回。”跟著那丫頭出了花廳,往後頭去了。


    沿著廊子往西北邊兒走了一會兒,到了一個略偏僻的小院外,懷清不禁左右看了看,這裏可不像周府少奶奶該住的地兒,院裏更冷清,就一個粗使的婆子正掃院子,除此再無旁人,跟前頭人來人往的熱鬧,簡直判如兩地。


    進了外間屋,就見李曼娘直愣愣的坐在炕邊兒上,手裏抱著一個小小匣子,不知想什麽呢,屋裏雖燃著炭盆子,卻仍有些冷,屋裏的擺設也有些太過素淨,整間屋冷清的跟雪洞一般,瞧不出半點新房的樣兒。


    那丫頭低聲道:“小姐,懷清姑娘來了。”


    李曼娘方回過神來,看向懷清,那一瞬的目光何其複雜,有恨,有怨,有怕,有悔,有不甘……懷清都分不清還有什麽,不過一閃而沒。


    懷清還記得,去年自己去李府的時候,李曼娘的樣子,雖不能說趾高氣揚,卻眉梢眼角都洋溢著新嫁娘的喜悅,以及對外來富貴生活的期望,才不過一年的時間,就成了不折不扣的怨婦。


    而且,從她的穿著來看,在周府過得不算如意,李曼娘看了她良久開口:“懷濟大哥……”她一開口,懷清眉頭就皺了起來,攔住她的話頭:“李姐姐莫非忘了這裏是周府,李姐姐是周府的少奶奶?”


    少奶奶?李曼娘苦笑一聲:“你可見了韓如玉,同知大人的二小姐,也可能是周家的少奶奶。”


    懷清一愣,怎麽也沒想到她會說出這種話來:“周府的少奶奶不是你嗎,怎會變成別人?”


    李曼娘道:“當初周府為了衝喜才娶我進門,可少宗的病被你治好了,便要另娶高門。”懷清臉色一沉:“你是說我多管閑事,不該治你丈夫的病。”


    李曼娘搖搖頭:“我退了你哥哥的親事,你治好了少宗,周家另娶,這是報應,這都是報應,可即便是報應,我李曼娘也不認,憑什麽我先進的門,韓如玉那賤人倒成了妻,我不甘心,不甘心……”


    說著,把她抱著的匣子放到炕桌上打開:“張懷清若你幫我,這個就給你。”|


    懷清掃過那匣子,裏麵是一套赤金頭麵,在這雪洞一般的屋子裏,越發顯得金光燦燦,富貴逼人:“這是我的陪嫁,拿到當鋪怎麽也能換幾百銀子。”


    懷清看了她良久:“你想讓我做什麽?”


    李曼娘眼睛一亮,急忙道:“我婆婆信你,我一早掃聽了,今兒叫你來就是為了給韓如玉那賤人號脈,瞧瞧她能不能生兒子,隻要你說那賤人有隱疾,不能生子,周家自然不會娶她進門。”


    懷清都有些可憐她了,即便不娶韓如玉,難道就沒有別人,如此禦敵之策實在蠢的可以,不過,這個跟自己無幹。


    而且,在李曼娘眼裏裏,這一套金頭麵就能把自己收買了,當真把她兄妹瞧得扁啊,今兒若不給她個教訓,真當他們兄妹跟她一樣見錢眼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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