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榮放下蓋碗瞅著他:“什麽靈芝?”


    梁順忙道:“翠園兒的小鳳親口跟我說的,周半城前兒吃醉了,宿在她哪兒,半夜裏頭說夢話,一個勁兒搗鼓靈芝靈芝,轉過天兒,小鳳哄了他半天方問出來,是伏牛山背陰那三十傾地,別看不能種別的,卻能出靈芝。”


    梁榮哼了一聲:“我看你的腦袋就像個靈芝,這樣以訛傳訛的話,如何能信,周半城可是老狐狸,若真能出靈芝,肯一千兩銀子賣給劉常貴?”


    梁順道:“表叔您還別不信,這可是慶福堂少東家說的,能差的了嗎。”


    餘雋說的?梁榮愣了一下,要說別人自己還真不信,若是餘雋倒可能,餘家經營藥號有兩百年了,如今什麽藥都能栽出來,靈芝算什麽,莫非這是真的?不,不對,這事兒怎麽聽著怎麽不靠譜。


    梁順低聲道:“表叔,這可是一本萬利的買賣,咱要是把那塊地弄到手,將來種出靈芝來,得賺多少銀子啊,那靈芝可是比金子還貴啊。”


    梁榮:“你說的輕巧,靈芝是那麽好種的嗎,即便那塊地真能種出靈芝,你不說周半城要以十倍的價兒買回去嗎,一千兩,十倍就是一萬兩,那是一萬兩銀子啊,你表叔我這個知府一年的俸祿,還不到一百兩呢,我不吃不喝,一百年也攢不出一萬兩銀子來。”


    梁順嘿嘿一笑:“瞧表叔說的,當官的要是靠著俸祿活著,早不餓死了,再說,您老給我收山田的那些銀子也差不多一萬兩了,要不,咱把山田倒手賣給周半城,再從劉常貴手裏把那三十傾地弄過來,有了靈芝,咱還種別的幹啥啊,守著這三十傾地收銀子得了唄。”


    梁榮道:“你說的輕鬆,那些地可是兩倍銀子收上來,以周半城的精明,哪會買,若照著原先的價,離手就賠一半,你表叔的銀子是大風刮來的不成,擱得住你這麽往外揚。”


    梁順道:“表叔,您怎麽就算不過來這個賬呢,這會兒賠點兒,隻要把那地弄過來,往後不淨剩下賺了嗎。”


    梁榮想了想:“若那塊地真能出靈芝,慶福堂不可能沒有動靜,你私下尋個慶福堂的夥計掃聽掃聽,若果真,再出手也不晚。”


    梁順應著去了,轉過天來跟梁榮道:“表叔,掃聽了,慶福堂這些日子淨從山上伐木頭了,伐的木頭就堆放在慶福堂後院裏頭,滿滿的好幾院子呢,說是過些日子有大用,具體什麽大用,那夥計死活不說,說要是露出來就丟飯碗了,侄兒就多了心眼,尋了個木料鋪子的老掌櫃,問慶福堂堆那些木頭做什麽,那老掌櫃說,那些木頭是椴木,倒是打家具的好材料,若說藥行裏頭使,倒是有個別樣的用處,椴木接種能栽靈芝。”


    梁榮聽了,方信了□□成,卻仍有一二分心疑,梁順一見表叔心思活動,忙又加了把勁兒:“表叔您要是再猶豫,這從天上掉下來的金元寶,可就讓別人撿去了。”


    梁榮心道,這發財的機會稍縱即逝,過了這個村前頭可沒店了,橫豎那塊地能出靈芝是一定的了,便弄在手裏,自己種不了,賣了那塊地也能賺一筆。


    想到此,跟梁順道:“你去找周半城,把伏牛山那些地都賣給他。”梁順心裏高興啊,這一出一進,一到手,自己從中間拿的好處多了去了。


    陳皮進來道:“姑娘,周員外叫人來問姑娘,梁順找他要把梁家收去的山田賣了,周員外問姑娘要多少銀子合適?”


    懷清笑道:“你隻讓告訴周員外,拖著他,他自己就會把價低下去,不打個對折,絕不應他。”


    等陳皮走了,甘草道:“梁家叔侄本來就加了一倍銀子收的地,這會兒賣出來,已賠了一半,怎肯再往下降價,梁扒皮可是最大的貪官,哪舍得這些銀錢。”


    懷清:“他若不貪,這一招豈不白費了,他越貪,才會越急著要銀子,知道這麽個一本萬利的買賣,又怎會不動心,隻他動了心,貪念一起,就什麽都幹得出來,哪還會吝惜這點兒小錢,且,梁榮為官多年,疑心頗重,即便這時候也不見得信了,若周員外痛快的把那些地買過去,這廝肯定疑心,故此越拖著他,他越信實,信了實,才舍得下本兒,等他的本兒下夠了,咱們再收口,管教他落個一場空。”


    甘草道:“姑娘可真壞。”


    懷清白了她一眼:“我這叫以惡治惡,什麽真壞。”


    甘草嘿嘿笑了兩聲道:“奴婢是想說姑娘的主意真多,隻是梁榮也不過一個知府,能有這麽些銀子嗎,咱們家大爺雖比不上知府官大,好歹是個知縣,若沒有慶福堂的分紅,咱家這大大小小的事兒恐也支應不過去呢。”


    懷清道:“所以說清官難做,舉凡當官的,若不貪,便是家裏有田產,農莊,買賣,能支應著一家子的挑費,指望著俸祿,恐連體麵日子都過不得,更別提富貴了。”


    甘草也歎了口氣道:“照姑娘這麽說,這清官還真不是人幹的差事。”


    懷清道:“也並非如此,若省著過,還是能養妻活兒的,隻不過官場裏的應酬多,當了官的莫不想往上升遷,這升遷一靠門路,二靠銀子,這兩樣缺一不可,要不怎麽有跑官兒一說呢,便不從科舉出仕,家裏銀子多,也可買個官做。”


    甘草眨眨眼:“若當官不能賺銀子,不能過好日子,花這個冤枉錢做什麽?”


    懷清笑了:“不冤枉,花一萬銀子買的官,貪一年差不多就回來了,這還是不是肥缺兒,若趕上江南那樣的富庶之地,一個月回本也可能,不是有句話說,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嗎,說的就是江南的官兒。”


    甘草砸了咂舌頭:“好家夥,這也太賺了,怪不得梁貪官有這麽多銀子呢,真不是好東西。”


    懷清道:“所以,咱們得讓他多出點兒血,這些銀子正好回饋給南陽百姓,也算取之於民用之於民,還能給梁貪官積點兒德,豈不是一舉兩得。”


    甘草噗嗤一聲樂了:“恐怕梁扒皮不想積這個德,這會兒不定跟熱鍋的螞蟻一樣著急呢。”


    梁榮來回走了十來趟,往外頭望了七八回,不見梁順的影兒,梁夫人放下茶道:“老爺還是消停的坐會兒吧,轉的我頭都暈了,什麽急事值當這麽著。”


    梁榮道:“梁順這小子,平常瞅著還算機靈,真到褃節兒上,就不頂用了,叫他賣個地罷了,這都幾天了還沒賣出去,真是廢物。”


    梁夫人道:“要我說老爺就是瞎折騰,那些銀子撂在錢莊裏,年年生息,做什麽折騰這一水,萬一要是賠了,那些銀子可打水漂了。”


    梁榮道:“你懂什麽,婦人之見,錢莊才幾個利錢,若這檔子買賣成了,一萬說不定能生十萬。”


    十萬?梁夫人倒抽了一口涼氣:“果真嗎?”梁榮點點頭:“那可不是尋常的東西,是靈芝,是還陽草,比金子還貴。”


    梁夫人聽了忙招來管家:“快去把表少爺找來。”


    說話兒的功夫就見外頭梁順走了進來,梁榮一見他便問:“可賣了?”


    梁順咬著牙道:“周半城這個老狐狸,都十天了,天天躲著不見我,今兒天不亮我就去他府外頭堵著了,到這時候都不見人出來,問了看門的小子,說鄧州府的什麽買賣出了差錯,昨兒夜裏周半城就奔鄧州府去了,最快也得後天才能回來,表叔,您看著這可怎麽辦?”


    梁榮哼了一聲:“什麽鄧州府的買賣出了差錯,周半城這是想壓價兒呢。”


    梁順道:“咱們那些地可是加價收來了,如今賣給他,卻是照著縣衙收的價兒,已是賠了一半,再降價,豈不賠的更多。”


    梁榮道:“他現在惦記著劉常貴兒手裏的寶地,哪還會把這些山田放在眼裏。”說著,叫了管家進來道:“你去把韓應元給我找來。”


    韓應元進了周府,管家忙迎出來:“韓大人一向少見啊,您今兒來的不巧了,我們老爺……”


    管家沒說完,就給韓應元打斷:“我知道你家老爺在裏頭呢。”說著撥開管家闖了進去:“韓大人,韓大人……”管家一路小跑追了進去,不想韓應元腳下飛快,等管家追上的時候,已進了書房院。


    周半城正在廊下給芍藥剪花枝,一邊剪一邊跟旁邊的小丫頭調笑,韓應元道:“周員外好清閑啊。”


    周半城轉身見是韓應元,管家忙道:“老奴攔不住。”


    韓應元:“怎麽,我來了周老爺連杯茶都有?”


    周半城嗬嗬笑了兩聲:“韓大人裏頭請。”把剪刀遞給那丫頭,吩咐烹茶,跟韓應元進到書房落座。


    韓應元喝了口茶道:“周員外,咱們明人不說暗話兒,今兒我來是為了梁順手裏那些山田,伏牛山的山田什麽價兒?咱們彼此心知肚明,張懷濟轉手承包給你的價兒可翻了倍,梁順照著縣衙的收價兒賣給你,已比你原先包的價格低了一半,周員外,梁順可是知府大人的侄子,這裏的事兒,不用我說你也明白,周家在汝州城這麽多買買,真要是得罪了知府大人,可沒你什麽好兒吧。”


    半城聽了卻道:“韓大人此話差矣,府台大人從一進汝州府,清廉的名聲就傳出去了,這樣的青天大老爺,哪會做出公報私仇的事兒呢,再說句透底兒的話,梁順加價兒收地,不就是看在下賺了銀子,想分一杯羹嗎,這商場如戰場,若我此時留了後路,豈不是壞了自己的買賣,就算梁順是府台大人的侄子,可人情是人情,買賣是買賣,豈可混為一談。”


    韓應元不想他如此不給麵子,臉色有些不好看:“周員外的意思,是不想要那些山田了?”


    周半城半真半假的歎口氣道:“不瞞韓大人,不是不要,我是要不起了啊,伏牛山數百傾藥田雖有慶福堂的股兒,到底我還是拿了大頭,這藥材行跟別的買賣不一樣,最是壓錢,藥材下來沒說立馬就能賣的,收拾好了,若錯過了好行市,就得壓在庫裏,壓的我這手頭都周轉不開了,韓大人若不信,現在就跟我去南陽的庫房裏瞅瞅,那些藥材包都堆成了山,這老一茬的藥還沒買出去,眼瞅入秋新藥就下來了,山上那些老百姓,可不是白給我幹活的,得給人結算工錢,這麽一想,我都愁的睡不著覺,就算還有幾個餘錢,也得留著,哪還敢花出去,梁順那些地讓他趁早賣給別人吧,我可要不動了。”


    韓應元心說,老狐狸這話騙鬼呢,汝州府若是連他周半城都窮了,誰還算個富戶,豈不是笑話兒嗎。


    不過,韓應元也算看出來了,這老狐狸是個軟硬不吃的主兒,嘴裏口口聲聲府台大人如何如何,心裏根本就沒把梁榮當回事兒,若沒有足夠能打動他心的利益,這老狐狸絕不會鬆口。


    想到此,韓應元笑了一聲道:“俗話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周員外可是周半城,再怎麽著,這點兒銀子還掏得起吧,既托付了我,我也不好白來一趟,周員外就瞧在我的麵子上為難為難,至於價錢兒嗎,可以再談。”


    周半城為難的道:“雖說手頭緊,論說,這點兒銀子也不算什麽事兒,湊一湊也能夠,可這藥田卻難,別看賺銀子,下的本也大,包田的銀子不多,後頭可都是費銀子的事兒,實在是難啊。”


    韓應元道:“要不這麽著,我做主再打個對折如何?”


    周半城還要犯難,韓應元道:“有道是人情留一線,日後好想見,凡事不可做絕了啊。”


    周半城一拍桌子:“得,看


    在韓大人的麵子上,縱再為難也得應下。”韓應元心說,這才是得了便宜賣乖呢。


    韓應元回府衙跟梁榮叔侄一說,梁榮那個心疼就別提了,這才幾天啊,一萬兩銀子出去轉了一圈,回來就剩下兩千五了,想起那塊靈芝寶地,不免有些打鼓,問梁順:“人你找好了?”


    梁順道:“表叔放心吧,人是從冀州府餘家的靈芝田裏挖來的夥計,手熟的很,這一兩天就到了。”


    梁榮道:“這人要緊,別吝惜工錢,多給他些,若出來靈芝,再給他分紅,這樣方能留住他。”


    梁順應了一聲:“表叔,這麽一來,咱的銀子可不夠了,光劉常貴兒那就的一萬兩。”


    梁榮陰沉沉的哼了一聲:“一萬兩?做他的春秋大夢,附耳過來,你如此這般這般如此,給他五千兩把那三十傾地拿過來。”


    懷清看向陳皮:“你說那三十傾地賣了多少?”


    陳皮道:“五千兩,梁扒皮真不是個東西,叫衙役三天兩頭騷擾劉家的買賣,劉常貴兒實在頂不住了,才五千兩賣給梁順。”


    懷清道:“且記著,早晚咱們得找回來,這會兒他省了五千兩,過後讓他拿出五萬兩來填坑。”說著從書案上拿出一封信遞給陳皮:“把這個送去慶福堂,少東家看了就知道怎麽辦了。”


    陳皮忙著去了,甘草道:“姑娘,背陰那塊兒地真能種靈芝啊?”


    懷清點點頭:“真能種,但不是靈芝,是蘑菇。”


    甘草愕然:“蘑菇跟靈芝能一樣嗎?”


    懷清笑了:“自然不一樣,不過椴木香菇也是好東西,等明年下來,我叫灶房做香菇釀肉,準保你連舌頭都恨不能吞下去。”


    一說到吃食,甘草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姑娘說的奴婢現在就想吃了,不過,那三十傾地不都賣給梁扒皮的侄子了嗎,哪還能種香菇呢?”


    懷清道:“早晚還是咱們的,急什麽?”


    懷清琢磨這一回就得把梁扒皮給收拾徹底了,不然,一會兒想起來折騰一出,誰也受不了,他不是貪嗎,他不是愛錢嗎,就讓他落個錢財一空。


    梁扒皮可沒想到,前頭這一萬兩千五百兩銀子扔出去,哪還沒到哪兒呢,就光買了三十傾地,冀州府來的人叫方奇,今年二十四了,是前些年逃荒去的冀州府,在餘家的靈芝田裏當了四年夥計,故此異常熟悉種靈芝的流程。


    他一來,梁榮就讓梁順帶著去伏牛山看地去了,回來問他:“如何?”


    方奇道:“這南陽的伏牛山真是一塊寶地,那三十傾地正是老天賜給大人的聚寶盆,大人往後等著收銀子吧。”


    梁榮這才徹底放了心,再問他:“需要什麽?”方奇道:“這種靈芝說難也難,說易也易,地最重要,地好,別的就省事多了,如今有了伏牛山的寶地,隻要準備椴木跟靈芝種子即可。”


    梁榮有些不信的道:“這麽簡單,就能種出靈芝?”


    方奇道:“剛小的也說了,隻要地好,種靈芝並不算難,不過這靈芝的種子卻要使些銀子,種子越好,將來結出的靈芝越貴,賣的價錢也越高。”


    梁榮現在一提使銀子就肉痛,可一琢磨前頭三拜九叩都完了,就剩這一哆嗦,自己要是心疼銀子,前頭的銀子可也打水漂了。


    想到此,又問:“山上那三十傾地的靈芝種子需多少銀子?”


    方奇算了算道:“若都種上,怎麽也要三萬兩銀子。”


    三萬……梁榮倒吸了口涼氣,臉都抽抽了:“怎要這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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