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皮喘勻了氣方開口道:“姑娘您可不知道,陸興這廝真是個大大的貪官,虧他還好意思捏著一千兩,就說咱們大爺貪汙受賄,四通當的老朝奉說他府裏隨便一個擺件兒也得幾千兩。”


    懷清愣了一下:“老朝奉也去了?”


    陳皮點點頭:“六皇子說老朝奉去了大家瞧著心明眼亮,省的到時候有人抵賴,非說自己家裏的東西不好,又要費事。”


    懷清忍不住笑了出來,也就慕容曦能幹出這種事兒來,陳皮道:“陸興這回可完了,讓他憋著壞陷害咱們大爺,自己倒關進揚州大牢了,真真活該,巡撫大人說待奏明聖上擇日押回京城大理寺候審呢。”


    懷清皺了皺眉:“這麽一耽擱,恐陸興沒命到京城了。”


    陳皮:“姑娘是說,他們要殺人滅口?”


    懷清:“陸興是邱家兄弟的看門狗,邱家兄弟幹了什麽他最清楚,這個人落到朝廷手裏,若是審出來,那可是證據確鑿,邱家兄弟能讓他活著出揚州城嗎。”


    陳皮一拍大腿:“哎呦,真要是這樣,那咱們今兒不白忙活了嗎,大爺就該立刻提審陸興,讓他招供,省的夜長夢多。”


    懷清搖搖頭:“陸興可是府丞,堂堂的五品官,真有錯處,除非皇上親下聖旨,若照著流程,勢必要大理寺出麵審問定罪方可,更何況,陸興既為邱家兄弟所用,必然知道邱家兄弟心狠手辣,若他一死還罷了,若他把邱家兄弟交代出去,恐怕一家老小都不得活命。”


    陳皮倒抽了一口涼氣:“陸興好歹是朝廷命官,邱顯臣官再大也不過一個巡撫怎敢如此。”


    懷清道:“他是巡撫,他哥哥卻是兩江總督,這江南等於攥在他哥倆手裏,皇上雖是聖君,卻遠在京城,殊不知有句話叫天高皇帝遠,陳大人可是三品臬台都能死的不明不白,還有什麽事他們幹不出來,若不然,江南這些官怎會如此聽話,便都有貪心,也總有幾個忠君愛國的吧,卻沒有一個敢輕舉妄動,一個是有短而捏在邱家兄弟手裏,二一個,恐也是為了身家性命著想。


    甘草哼一聲道:“這會兒想起身家性命了,早幹什麽去了,貪銀子的時候,可一點兒沒手軟。”


    懷清:“所以說貪字頭上一把刀,這把刀懸在哪兒,早晚都得落下來,還是當個清官踏實些。”


    銀翹道:“若陸興死了,這幾天姑娘可白折騰了?”


    懷清搖搖頭:“若扳倒一個陸興就能收拾了江南的貪官,這江南官場,何至於成了皇上的心頭大患呢,今兒不過是兩方博弈,咱們小勝一籌罷了,後頭如何卻難說呢。”


    甘草眨了眨眼,想起一事問陳皮:“怎就你自己回來了,六皇子跟大爺呢?”


    陳皮道:“六皇子怕姑娘心裏惦記著,遣我回來給姑娘報信兒,六皇子跟大爺如今還在陸興府裏盯著查抄陸府呢,六皇子還說瞧著陸府順眼,就不往別處去了,叫人收拾了打算就在陸府住下。”


    懷清暗道,慕容曦這一招挺高,陸興是邱家兄弟的嫡係,說不定手裏就有邱家兄弟貪汙的證據,那一千多萬兩鹽稅,如今可連影兒沒有呢,那可是一千多萬兩銀子,怎麽可能不翼而飛,便是江南的貪官刮分了,怎麽分的,總得有賬,這本帳就是收拾江南貪官最有力的證據。


    而陸興一入獄,這些賬自然就成了心頭患,以邱家兄弟的手段,頭一個就想毀滅證據,如今慕容曦一住進陸府,邱家兄弟想毀了證據就難了,這一招真是一舉數得,實在是高,不想這才幾月不見,這廝倒長腦子了。


    看來慕容曦真是皇上派來江南協助哥哥的,之於哥哥,之於江南的鹽稅案,自然是大好事,可之於自己,卻是大麻煩。


    懷清就不明白了,怎麽自己到了江南都躲不開這個無賴呢,忽想起什麽,走到書案旁邊,鋪了張紙,寫了幾個字,折起來遞給陳皮,把這個給哥哥送去,哥哥瞧了自然就明白了。


    懷清嘴裏的無賴這會兒正在陸府的客廳裏喝茶呢,一邊喝一邊兒聽著下頭的人清點陸府的東西。


    布政使劉永恩在旁邊直搓手,本來這查抄的事,該是自己布政使司衙門的事兒,可六皇子一句話便落到了通判葛連升手裏,而且,因六皇子說瞧著陸府順眼,非要住在這兒,這查抄就變成了登記在冊,所有的東西都擺在原處未動,隻陸府的家下人等收了監。


    雖覺這樣不妥,可六皇子發話了,誰也不敢說個不字,都知道這位皇子最混,皇上的話都敢當著麵兒頂回去,更別提他們這些當臣子的了,這位脾氣上來,真讓人打自己一頓,那也隻能挨著,沒地兒說理去,這個羅明芳早跟自己說了,川陝總督尹繼泰的兒子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所以劉永恩心裏再急也沒轍兒。


    六皇子這會兒是恨不能把事兒幹完了,這幫人趕緊滾蛋,他好去府衙找懷清,可這事兒沒完沒了的,這些揚州的官以巡撫邱顯臣為首,都在這兒杵著,跟一根根木樁子似的看著就讓人心煩。


    六皇子忽想起剛才邱顯臣難為懷清的事兒,目光一閃,開口道:“聽說陸興跟巡撫大人走的頗近,平常陸興有事沒事兒就往邱大人府上去,可有此事?”


    邱顯臣心裏咯噔一下,暗道,這是要往自己腦袋上扣屎盆子啊,如今都這樣了,再不撇清,就擎等著倒黴吧,想到此忙道:“陸興乃揚州府丞,張大人沒上任之前,是他暫代知府之職,常來微臣府裏是為了公務,且,下官平日瞧他為人謹慎低調,何曾想竟是個貪官,若早知如此,下官早奏明聖上參他一本了。”


    六皇子點點頭:“看來是爺誤會邱大人了,邱大人也不用如此,爺來江南可不是幫你們抓貪官的,爺是來做買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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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買賣?眾人都愣了,邱顯臣心說,這當口偏跑到江南做買賣,這話兒誰信啊,嘴上卻道:“不知六皇子要做怎樣的買賣?”


    慕容曦道:“爺聽見人說販私鹽最是一本萬利的買賣,如今爺手頭正缺銀子,不若就幹這個吧。”


    眾人這會兒不是楞是驚了,販私鹽自然是最賺銀子的買賣,卻也是朝廷律法明禁止的,若人人都能販私鹽,還要鹽商做什麽,朝廷每年發的那些鹽引,豈不成了一紙空,更何況,這位可是堂堂皇子,張嘴就說販私鹽,這位到底長沒長腦子啊,還是說為了試探他們,才如此語不驚人死不休。


    慕容曦掃了他們一眼道:“怎麽都啞巴了,是爺想的這個買賣不賺銀子嗎?”


    邱顯臣咳嗽了一聲小心的道:“六爺,這販私鹽可是犯了咱大燕律條的,一百斤以上者流放,一百斤以下者杖刑,三百斤以上者殺頭,一千斤以上的就得誅九族了。”


    慕容曦道:“果真嗎,怎麽爺不知道我大燕還有這樣的律法,不是你們想把持著好買賣,糊弄爺的吧。”


    眾人齊失聲,心說,虧了這位好意思說,身為大燕皇子卻連律法都不知道,他們這些當臣子的都替他臊得慌。


    邱顯臣忙道:“下官豈敢欺瞞。”說著吩咐下頭:“去拿一本大燕律來。”


    不一會兒下頭人舉來了老厚的一本,翻到那頁,邱顯臣親自呈上來,指給慕容曦:“六皇子您瞧,就在這兒,白紙黑字的寫著呢。”


    慕容曦仔細看了看,方抬起頭道:“還真有這條律法。”看向邱顯臣道:“到底是邱大人,大燕律法背的滾瓜爛熟啊。”


    不知是不是邱顯臣的錯覺,總覺著六皇子這話兒有話兒似的,謙虛了兩句,又聽慕容曦道:“外頭都說大燕最富是江南,江南最肥是鹽商,若我大燕不讓販私鹽,這話兒從何而來,莫非都是謠言嗎。”


    邱顯臣暗吸了口涼氣,這會兒算是明白了,合著前頭都是鋪墊,六皇子真正的意思恐怕是這最後一句。


    慕容曦見他不說話了,把茶盞放在桌子上啪一聲響,邱顯臣忍不住一激靈,忙道:“鹽商之所以富足,是因經商有道,拿著朝廷發的鹽引,合法經營,下官這個江蘇巡撫可以用項上人頭擔保,江南的鹽商絕無販賣私鹽之舉,倒是那些江湖上的幫派,幫眾甚多良莠不齊,販賣私鹽之舉屢禁不絕,該當重罰。”


    葛連升在旁邊聽著,心說邱顯臣真夠陰的,這是想把鹽幫頂在火上烤啊,江湖跟朝廷本來是井水不犯河水,卻因一個利字而互相爭鬥,邱家兄弟原先想拉攏鹽幫幫主範江為己所用,可那範江硬是不買賬,邱家兄弟便想收拾鹽幫,奈何鹽幫人多勢大,真要是動了範江,恐江南就要亂了,卻若朝廷出麵,便師出有名,鹽幫的那些人,說白了也是大燕的百姓,皇上若是要收拾鹽幫,他們還能造反不成,這一招兒真是又陰又狠,就不知這位看似糊塗的六皇子怎麽接了。


    不想,慕容曦根本沒拾這個話茬兒,點點頭道:“邱大人如此通曉大燕律,真乃國之棟梁,隻邱大人這個江蘇巡撫在江南一天,想來也沒有人敢知法犯法。”說著頓了頓,又道:“需知知法犯法可是罪加一等,也就是說,本來挨頓板子就完了的事兒,當官的幹了就得流放,本該流放的,輪到當官的頭上就得殺頭,若是殺頭的罪過呢。”說著掃了下頭的官員一眼,沉聲道:“那可就得抄家滅族了。”


    說的下頭的官好幾個臉色都難看非常,慕容曦卻嗬嗬笑了兩聲,話音一轉:“咱們這兒說笑話罷了,各位大人不要在意才是,不過呢,爺雖是來江南做買賣,也知父皇的性子,父皇此生最恨貪官,卻若是戴罪立功,有了悔改之意的,父皇秉仁君之心,也會從輕發落的,得了,這些跟爺沒幹係,時候不早,這的事兒也了了,你們該幹嘛幹嘛去吧。”


    他一句話眾人這才散了,懷濟跟葛連升也沒留下,不過葛連升刻意落到後麵,等眾人都走了,方湊近懷濟道:“陸興之事幹係重大,若張大人無要緊事,可否跟下官走一趟揚州大牢?”


    葛連升可不傻,如今陸興就是一燙手山芋,若是在大牢裏有個閃失,追究起來,自己頭一個脫不開,更何況,如今親眼見識了陸興的下場,葛連升的心更寒了。


    陸興可是邱家兄弟的嫡係,一出了事,都給邱顯臣舍了,自己又算什麽,皇上鐵了心要收拾江南官場,邱家兄弟早晚得倒黴,自己若是兩邊倒,能有什麽好下場。


    雖說末了終難逃罪責,卻讓他看到一條生路,那就是眼前的張懷濟,以前自己真小看了這位新任的揚州知府啊,如今想想,他一個同進士出仕的寒門子弟,若無通天的門路,怎可能年紀輕輕就做到一方知府。


    外頭人都說他是因攀上了葉之春方有今日,自己之前也深信不疑,如今才瞧出來,這張懷濟的靠山根本不是別人,就是他的親妹子。


    今兒這檔子事兒,葛連升可看的明明白白,邱顯臣之所以帶著這麽多人來府衙,就是為了當麵拿住張懷濟的錯處,直接辦了他,而這個錯處,恐怕是陸興跟姚財使的毒計,想陷害張懷濟,卻不想給張懷清識破,來了個將計就計,不禁沒拿住張懷濟的短,反而把陸興給折裏頭了。


    這陸興跟姚財,一個是官場的老油條,一個是江南最大的鹽商,論奸詐狡猾,心機城府,這兩人一個賽一個的,卻一過招就折在了一個小丫頭手裏,可以想見那丫頭多精明,且,今兒這事兒從前往後看下來,葛連升也見識了這丫頭的人脈。


    在官場混了多年,葛連升最知道人脈的重要,人脈廣不廣直接幹係到能幹成多大的事兒,而張懷濟這個妹子的人脈那絕對通了天。


    四通當的老高頭哪是如此好請的,就算兩江總督邱明臣也不見


    得有這麽大的麵子,能請動這位幫忙,更不要說從四通當借東西了,四通當可是老忠親王的買賣,誰的麵子也不賣,卻肯把東西借給張懷清,這裏頭的緣故,葛連升先頭還沒想通,後來六皇子一來,才恍然大悟。


    就剛瞧六皇子那樣兒,絕對是稀罕的不行了,反倒是張懷清冷冷淡淡的,葛連升是個男人,深知道男人的劣根性,甭管你多絕色的佳人,要是上趕著輕易就能到手,過後就扔脖子後頭去了,越是難求的才越會上心,所以,六皇子對張懷清那絕對是愛到心坎裏去了,


    有張懷清這麽個人脈通天的妹子,張懷濟這個揚州知府就是自己最大的靠山,更何況,剛六皇子□說的可格外清楚,若棄暗投明的,皇上也會本著仁君之心,從輕發落,這句話等於給自己念了安心咒,好在這幾年的銀子自己一兩都沒動,就是防著這天呢,便自己罪責難逃,隻要張懷濟肯給自己說情,保住身家性命應該不難。


    隻不過此事還需再謹慎,畢竟這裏是揚州城,處處皆是邱家兄弟的耳目,自己若去府衙,估計自己前腳進去,後腳就會傳到邱顯臣耳朵裏,若邀張懷濟來自己府更不妥,倒是揚州的大牢是個最為妥帖的所在。


    張懷濟如何不明白葛連升的意思,想起懷清說葛連升事母甚孝,不該是個大奸大惡之人,而這些日子瞧過來,葛連升雖脫不開鹽稅貪墨一案,卻不似陸興之流。


    張懷濟十分清楚,在江南當官不易,若不順著邱家兄弟,下場恐跟陳兄一樣,雖為官不該貪,到底也該講些人情,葛連升既拋過來橄欖枝,就說明有悔改之意,從他入手,江南的鹽稅貪墨案或許會有轉機。


    想到此,點點頭:“我正有此意。”


    葛連升暗暗鬆了口氣,雖說自己打算的好,也怕張懷濟的耿直性子上來,不搭理自己這茬兒,那可真沒救了,不過想想,又覺自己多慮,張懷清當日既出手治了母親的病,恐怕就有了拉攏自己的心思。若真如此,不得不說那丫頭太精了。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揚州大牢,剛進來,葛連升停住腳兒,揮揮手讓跟前的人下去,對張懷濟道:“若大人不想陸興有失,還是及早押往京城方妥。”


    正說著,陳皮從外頭進來,到了跟前遞上手裏字條:“大爺,姑娘讓奴才把這個交給大爺,說您看了就明白了。”


    懷濟接過字條,打開一看,葛連升也瞄到了上頭寫的是:“李代桃僵。”不禁道:“好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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