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清過來給餘雋複診,餘雋一邊把手伸過去讓她號脈,一邊兒笑道:“好了,感覺活過來一般,渾身也有力氣了,話說你怎會想到小柴胡湯加白虎湯的,一和少陽,一清瘟,果然正和此次疫病之症。”


    懷清目光閃了閃,瞄了石頭一眼,那天從萬柳村回來她就叮囑石頭了,見過老郎中的事兒,不可對人言,誰都不能說。


    懷清不敢冒險,這次萬柳村之行,懷清已經確定那位老人就是當年假死逃生的蘇太醫,而他的身份若揭開,將是怎樣的軒然大波,懷清想都不敢去想,而他跟張家的關聯,說不定會連累懷濟,懷濟如今仕途順暢,跟若瑤的親事也差不多定了,若此時翻出此事,這眼瞅著的好日子,或許瞬間就沒了。


    畢竟這裏是絕對的皇權社會,因淑妃之死,皇上深憎蘇毓敏,死了,還把他早期的醫案封起來,若知道人活著,會如何,真不難猜。


    卻另一方麵,懷清又止不住自己對這位隻見過兩麵老人的孺慕之思,懷清都不知道,這種奇怪的感覺是從哪兒來的,當初在桑園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隻是有些驚怕,覺得這人身上肯定隱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而這個秘密對張家絕不是好事兒,故此,急匆匆就把他送走。


    可這一次,跟他待得時候略長,無論是說話還是他對自己指點教導,都一再讓懷清想起了自己的爺爺,爺爺也是這麽教她的。


    想起爺爺,懷清實在無法討厭他,所以,懷清才覺得矛盾,她甚至忍不住想去看他,某種意識裏她甚至覺得蘇毓敏就是自己的爺爺,多奇怪的感覺,卻無法驅除。


    餘雋靜靜看了她一會兒道:“怎麽不說?莫非還保密不成。”


    懷清方回神,笑了一聲:“保密什麽,我已把方子寫下交給哥哥了,卻還要你們慶福堂幫忙才可,畢竟藥量太大,這益州想必隻你們慶福堂能一下拿出這麽多藥來。”


    說著忍不住笑了一聲:“我給這藥起了個名兒,叫小白湯,你覺得如何?”


    小白湯?餘雋道:“小柴胡湯白虎湯,可不是小白湯嗎,這個名兒名副其實。”


    懷清抬起手:“六脈平和,神清氣爽,恭喜餘大夫病體痊愈。”


    餘雋站起來一躬到地:“在下謝張大夫的救命之恩了。”兩人相視而笑。


    甘草在外頭瞧了,跟銀翹道:“你覺不覺得咱們姑娘跟少東家挺配?”


    銀翹忙點頭小聲道:“我也覺得,可惜少東家早定了親,不然,倒真是姑娘的良配。”


    甘草歎了口氣:“這匹配的都有了主兒,不匹配的倒上趕著往前湊,也不知咱們姑娘的姻緣到底在哪兒呢?”


    石頭一出來正聽個尾巴,心道,這可不對頭啊,四爺對姑娘的意思,那是長隻眼睛的都能看出來,不然,自己也不會跟來益州了,這怎麽又跟少東家牽連上了。


    這麽想著,也不禁往屋裏瞧了一眼,兩人話語投機,年齡樣貌更是般配,站在一起真好比金童玉女,怎麽看怎麽是一對兒,石頭琢磨,自己是不是跟四爺匯報匯報這事兒,若是弄到最後,成了自己的表弟媳婦兒,四爺還不冤死啊,隻不過這事兒怎麽匯報得謹慎措辭,別回頭明明沒事兒倒弄出事兒來,就麻煩了。


    不說石頭心裏怎麽想,益州當頭的第一難總算解決了,找到了特效藥,疫情很快控製住,府丞劉鳳嶽是真沒想到張懷濟一來就解了益州的疫情,這簡直是位神道啊,怪不得短短不到三年的時間,就從一個不入流的驛丞升到四品府台呢。


    別管是運氣還是別的,人家一來就解決了問題,這就是最牛的政績,這折子一送到皇上跟前,皇上也得想啊,前頭的彭如珍六年都沒治好的瘟疫,張懷濟一來就解決了,便不會立時賞,這份能耐皇上也記住了。


    大燕上下別說知府,就是各省督撫封疆大吏,有多少位,恐怕皇上也不會一一記住,卻隻要皇上記住了,那往後絕對就剩下官運亨通了。


    劉鳳嶽幾乎立刻就改變了原先的想法兒,決定往懷濟身前靠攏,以這位的本事,恐不會在益州太久,將來若是再升調可就是三品,二品,甚至一品了,官至三品以上那可是朝廷大員,不管在哪兒,跟前都得有幫手,若到那時,再想往上靠恐怕就晚了,到是此時是個機會。


    這麽想著劉鳳嶽對懷濟的政令更是上心配合,這益州城最大兩位正副手,摽著膀子一起幹,什麽事兒幹不成。


    懷濟甚至覺得在益州比當年在南陽還痛快呢,在南陽還有不少搗亂的,益州有一個劉鳳嶽,可省心太多了,隻不過疫情是控製住了,下一步就得除根兒。


    想到此,懷濟問劉鳳嶽:“劉大人在益州的年頭長,可知這益州為什麽年年鬧瘟疫?”


    說到這個,劉鳳嶽長歎了口氣道:“按說蜀地乃天府之國守成之地,蜀地因民江而靈,養活了數百萬蜀人,卻也因民江致使多少父老鄉親妻離子散,老百姓對這一方水土是愛是恨,恐怕說不清呢。”


    “民江?劉大人帶我去江邊兒瞧瞧吧。”


    劉鳳嶽一愣道:“大人去去江邊兒莫非想要治水?”說著急忙搖頭:“蜀地多山,民江繞山而過,如何治?彭大人在益州六年,可也想了不少法子,溯源而上,繪製了民江流經圖,甚至曾經想過在民江上修築一個堰口,一可灌溉,二可防洪。”


    懷濟眼睛一亮:“這個主意好,若能修建成功,分流可滋養蜀地的千裏沃野,百姓也將再無洪澇瘟疫之苦,彭大人此法可是利在當下功在千秋的好事。”


    劉鳳嶽苦笑一聲道:“這事兒成了方是好事,彭大人多次上奏工部,去年工部倒是來了人


    ,在民江走了一遭,搖搖頭撂下一句話才讓彭大人死了心。”


    懷濟好奇的道:“什麽話兒?”


    劉風嶽道:“工部的主事說想在民江修築堰,請天上的神仙下凡,或許可行。”


    懷濟愣了楞:“這麽難嗎?”


    劉鳳嶽點頭:“不是難是根本不可為,彭大人此次丁憂還鄉,雖是盡孝道也實在是心灰意冷了。”


    懷濟點點頭,頗能理解彭如珍,若當年自己在南陽若伏牛山的堤壩不成,恐自己也要遺憾終生,更何況,彭如珍投注了數年心血,最終卻功虧一簣,眼瞅著水災難治,瘟疫橫生,萌生退意也是人之常情。


    懷濟站起來道:“縱然如此,為了蜀地的百姓,也當再試試,萬一成就此事,乃是萬世之功,還是先去瞧瞧。”


    劉鳳嶽見他執拗,也不再勸,引著懷濟去了民江,連著去了數天,懷濟方知,劉鳳嶽所言不假,民江出峽口而合,環山繞穀,若想築堰的確是天方夜譚,若不築堰,這蜀地的百姓,這洪澇瘟疫之苦,真不知何年是頭了。


    懷清從外頭回來就見她哥愁眉深鎖冥思苦想的,不知愁什麽呢,不禁道:“益州的瘟疫已解,怎哥還這麽愁眉苦臉的?”


    懷濟道:“雖今年治住了瘟疫,明年若再澇又該如何?總不是長久之計。”


    懷清道:“若想長久唯有治水了。”


    懷濟道:“正是難在此處,前頭彭大人早想過在民江上築堰,一可灌溉,二可泄洪防澇,工部的人也來勘察過了,說此處不可築堰。”


    懷清嗤一聲道:“工部那些都是些紙上談兵的家夥,嘴上說行,真幹事兒的有幾個,倒不如尋一個懂水利之人,細瞧地勢江流,若可行,製出圖紙,直接呈送到皇上跟前,萬歲最重農耕麽,許此事可成。”


    懷濟忽道:“小妹一提我倒想起一個人來,汝州府南陽的馮子京。”


    馮子京剛踏進衙門,趙成棟就迎上來:“子京兄大喜啊。”


    馮子京愣了一下:“趙大人莫非打趣在下,何喜之有?”


    趙成棟道:“哪裏是打趣,是真真兒的好事兒呢。”說著把懷濟的信給他:“你瞧瞧,張大人從益州寫來的,信裏讓我問問你可願去益州?”


    益州?馮子京腦力靈光一閃:“莫非張大人想治蜀地的水患?”


    趙成棟點點頭:“張大人信裏說,想在民江築堰,一可灌溉蜀地千裏沃野,二可泄洪防澇,叫我問問你的意思?”


    趙成棟見他有些猶豫,不禁低聲道:“我跟子京兄投契,有些話也就不藏著了,子京兄難道甘心在這南陽縣衙當一輩子幕僚不成,子京兄就不想想,當年在淮揚道為什麽會蒙冤,咱們在官場的人都知道,想站住腳就得有人,有道是背靠大樹才好乘涼啊,更何況,若能做成此事,子京兄定會流芳千古,此乃大事,子京兄莫要錯過了時機才是。”


    馮子京道:“這些子京也明白,卻我家裏的婆娘是個悍婦,當年在淮揚道跟我受了苦,如今恐不應我再去蜀地。”


    趙成棟搖搖頭:“子京兄糊塗啊,若被婦人轄製出,怎配稱大丈夫。”


    馮子京聽了一咬牙道:“也罷,若她不應,一封休書打發了就是,此等不識大體的婆娘,著實該給她點兒手段瞧瞧。”


    趙成棟見他那樣兒不禁好笑,心裏卻著實羨慕他,雖說前頭受了幾年罪,這一去再見的時候,恐再不是今日的馮子京了。


    懷濟拿著趙成棟的回信大喜,想著尋懷清商量商量馮子京的住處,這民江築堰可不是南陽的伏牛山,便皇上應允順利的修起來,恐也需數年,益州又遠在千裏之外,馮子京定然會拖家帶口而來,他如今無官無職,得該給他安置住處,這種事兒懷濟卻不擅長。


    餘雋病一好轉天兒就搬回去了,畢竟慶福堂還有一攤子事兒呢,再說,當初不過權宜之計,總在懷清的跨院裏住著,終歸不妥。


    懷濟還說此時懷清必然在,不想卻隻看見甘草跟銀翹,懷濟訝異的問:“懷清呢,難不成又出去了?”


    甘草道:“姑娘去城外的山上采藥去了,不讓我跟銀翹跟著,這幾天都是一早就走,落晚方回來,不過,大爺別擔心,有石頭跟著呢。”懷濟才放了心。


    其實懷清這幾天是采藥沒錯,隻不過這藥卻不是給自己采的,而是給萬柳村的蘇毓敏,懷清那天回來想了很久,當年的事兒如何她不知道,卻以她看來,蘇毓敏是個異常有德的大夫,有如此慈悲心腸的人,懷清不信是個壞人。


    更何況,宮闈之中誰又能論出什麽對錯,權術傾軋,人心難測,而蘇毓敏不過一個太醫罷了,若不是被人所迫,絕不會幹出下毒之事,甚至,懷清根本不相信他會下毒。


    明知道皇上深愛淑妃,這麽幹不是找死嗎,而最後天牢大火,他所種的毒,也能說明,背後另有主使之人,若不然怎會做出如此殺人滅口的行徑,所以,懷清認為蘇毓敏是冤枉的,至於為什麽當年他會認下一切,一定有原因。


    而懷清對這位老人的孺慕之思,讓她不知不覺又來了萬柳村,而對於懷清的到來,蘇毓敏仿佛也絲毫不覺意外,甚至異常自然的指使懷清幹活。


    活兒不多,就是掃掃院子,洗洗衣裳,然後就是收拾老人采回來的藥,趕上有病人上門的時候,懷清會在一旁,老人號了脈會讓她來,然後問她用什麽藥,懷清若說對了,老人就輕哼一聲,若錯了,老人手裏的木棍就會打在她的頭上。


    沒當這時候懷清都覺心裏暖


    熱暖熱的,懷清的爺爺當年是用戒尺,故此懷清這些日子過得很快活,有時甚至有種回到現代跟爺爺相依為命的感覺,如今她才知道自己多想爺爺。


    懷清也知道自己這樣做有些不妥,蘇毓敏的身份實在不該引人注目,而自己頻繁來萬柳村,恐早晚會給老人引來災難,卻控製不住自己的腳。


    懷清推開籬笆門,就是一驚,院子裏的藥材都收了起來,不對勁兒,快走幾步進了屋,見四周空空如也,頭一個念頭就是事發了,卻石頭拿起壓在油燈下的信道:“姐姐這有一封信。”


    懷清急忙接過打開,不禁頹然坐在椅子上,石頭瞄了懷清一眼道:“姐姐還好吧?”


    懷清緩緩站起來:“走吧。”


    出了院門,懷清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老人走了,留下的一封信裏,隻有兩個字:勿念,懷清說不清自己是什麽感覺,或許這樣最好,卻覺仿佛心都空了。


    石頭暗道四爺的動作還真快,從第一次跟著懷清來到萬柳村,石頭就覺得不對勁兒,這老頭的醫術也太好了,在石頭眼裏,懷清姑娘已經是自己生平僅見的神醫,可這老頭的醫術卻仍在懷清姑娘之上,這事兒並不尋常。


    可著大燕能比懷清姑娘醫術還好的,怎會是個躲在窮鄉僻壤渾身燒傷的老頭兒,若如此,這裏頭必有緣故。石頭深知四爺對姑娘的心,故此毫不猶豫,第二天便送了封秘信回京。


    慕容是接著這封信,不禁長歎了口氣,他知道蘇毓敏的行蹤,但沒想到懷清會這麽快見到他,慕容是想了一宿,此事該怎麽處理方妥,他很了解那丫頭,最重親情,即便不知道跟蘇毓敏的關係,可血親之間,自然有常人不可及的牽絆,若不然以懷清的性子,絕不會輕易靠近蘇毓敏。


    從親情上想,他倒樂意裝個糊塗,讓她們爺孫兩個好好團聚幾日,可此事幹係重大,若是翻出來恐會連累懷清,到底還是懷清的安危最要緊。想通透了,慕容是叫暗衛連夜趕往益州料理了此事。


    懷清自然不知這些,拿著蘇毓敏留下的信,頗有些頹喪的回了府衙,剛一進門懷濟就尋過來跟她商量馮子京的住處。


    懷濟一提這個,懷清倒想起前幾日看見府衙後街上有個小院要賣,懷清尋人問了價兒,當時深有感慨,益州的房價低的簡直令人不敢相信啊,那麽一個兩進的齊整院子,才要一百兩銀子還有商量。


    懷清當時是沒想到做什麽用,這會兒想起來,不正好給馮子京一家子住嗎,便跟懷濟說了,懷濟一聽不禁搖頭:“一百兩太貴了,咱家哪兒來這麽多銀子?”


    這話說出來,正聽在端茶進來的甘草耳朵裏,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大爺您可真是甩手掌櫃的,還當如今是在汝州那會兒呢,吃個雞蛋都要算計算計,咱們家姑娘就是聚寶盆,如今咱府裏多的不說,千把萬兩銀子還不叫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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