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的馬車上,慕容是低聲道:“清兒,母後的病可要緊?”


    懷清點點頭:“母後是心病,若自己想不通,吃多少藥也沒用。”


    慕容是眉頭皺的越發緊起來,懷清見他如此,有些心疼,開口道:“不過,我有個法子,倒可一試,卻不一定有用。”


    慕容是忙道:“什麽法子?”


    懷清:“你可還記得蘇爺爺留給我的醫案?”


    慕容是頓時就明白了:“你是說……”懷清點點頭:“雖這不見得就是母後的病因,想來也有些幹係。”


    慕容是點點頭,把她攬在自己懷裏,低聲道:“謝謝你清兒。”


    懷清搖搖頭:“你我之間何必言謝。”


    慕容是知道蘇毓敏雖然不是懷清的親爺爺,在懷清心裏恐怕比老公爺還要親上許多,慕容是永遠都不會忘記,蘇毓敏去世的那一刻,懷清哭的多麽傷心,那些醫案是蘇毓敏留給懷清最後的東西,她能這樣,必是下了相當大的決心。


    懷清道:“你也不要太寄予希望,母後的心事太重,這些年日積月累,恐非一朝一夕能想通的。”


    慕容是點點頭:“我知道了。”


    皇後正想著自己怎麽跟懷清說了那麽多話,忽嬤嬤進來道:“娘娘,四皇子來了。”


    皇後一愣:“叫他進來吧。”


    慕容是一進來就把寢殿的人都遣了下去,把手裏醫案放到皇後床榻邊兒上,什麽都沒說就告退走了。


    皇後拿起那醫案,一看立刻就認出是蘇毓敏的字跡,心裏不禁一跳,挨張翻了下去,果然皇上說的不錯,醫案上詳盡記載了淑妃起病之初到最後抑鬱而亡的過程,淑妃所中鉛毒,蘇毓敏很早就看了出來,那麽蘇毓敏為什麽不說。


    皇後叫了嬤嬤進來把醫案遞給她:“把這個拿出去燒了。”嬤嬤雖覺奇怪,卻仍應著出去了。


    皇上一見海壽進來,放下筆問了一句:“皇後的病如何了?”


    海壽忙道:“這兩日瞧著好了些,剛奴才過去,見皇後扶著嬤嬤的手正在院裏給那株秋海棠澆水呢。”


    皇上挑挑眉:“那丫頭可是來過了?”


    海壽不禁道:“萬歲爺真是能掐會算的神仙,四皇子妃前兒去坤德殿給皇後娘娘瞧了脈。”


    皇上道:“朕不是神仙,隻不過知道能醫皇後病的或許隻有這丫頭了,她倒是以德報怨。”


    海壽道:“四皇子妃是郎中,又是慈悲心腸,更何況,皇後娘娘是皇子妃的婆婆呢。”


    皇上道:“倒是這個理兒,那麽你猜猜,那丫頭用什麽法子治好了皇後的病?”


    海壽忙道:“這個奴才無能,猜不出來。”


    皇上:“我倒是知道,這丫頭恐是舍了蘇毓敏留下的那些醫案,估摸皇後是燒了,燒了也好,省的再翻出此事來,讓朕心煩。”


    慕容是回來,懷清忙迎上前,接了他的衣裳問:“如何,母後可好些了嗎?”


    慕容是點點頭:“今兒能下地了,精神也好了許多,可福說晚上吃了半碗燕窩粥呢。”


    懷清也鬆了口氣:“能吃東西,母後這病就好了大半。”忽外頭一個閃劃過天際,接著滾滾的雷聲由遠及近。


    懷清道:“要下雨了……”話音剛落就聽窗外風雨大作,風抽開了明間的門,一陣濕漉漉的空氣迎麵撲了進來。


    可喜忙叫人關門,慕容是拉著懷清道:“這秋雨可冷,進屋暖和些。”


    懷清不禁看了外頭一眼,檻窗外烏壓壓的夜空,瞧著甚有幾分恐怖,尤其閃電伴著雷聲,不時在夜空裏撕開一個口子,看上去異常猙獰,懷清不迷信,可這會兒不知怎麽總覺得要出事兒似的。


    同樣的雨夜,海壽撐著傘蹬蹬的往甘露殿裏頭跑,今兒皇上點了慧嬪侍寢,慧嬪這剛送進去,外頭就來事了,海壽就琢磨,這慧嬪真該批批八字去了,夠倒黴的,好容易才輪上一回,上回半截黃了,這會兒瞧意思又夠嗆,六皇子那個臉比外頭的天還陰呢,弄的海壽剛都有些怕,就怕哪位爺不等自己通報,直接闖到甘露殿來,自己這腦袋也就別想要了。


    一陣疾風斜著吹進來,海壽的傘險些抓不住了,快步到了廊下,跟敬事房的人打了個招呼,到了窗戶下頭,低聲道:“萬歲爺,六皇子說有要事求見。”


    半天方聽見皇上道:“大半夜的不消停,跑朕這兒來做什麽,叫他滾回去。”


    海壽心說,要是六皇子能聽勸就好了,自己也不用跑這兒來不招待見了,忙道:“六皇子說皇上若是不見,他,他就闖進來。”


    皇上哼了一聲:“真真越來越放肆,是朕縱的他連規矩都忘了,你跟他說,再不走就叫人打出去。”


    海壽沒轍了,隻得出去回話兒,到了前頭,一見站在廊下的六皇子,不禁愣了愣,剛還不覺得,這會兒遠遠看上去,倒像根兒木頭樁子,自己記得清清楚楚,剛他就是這個姿勢,這麽半天竟連動都沒動一下,而且,那臉上的表情在廊上宮燈的明滅下,頗有些僵冷,仿佛整個人都定在哪兒了似的。


    因外頭風雨過大,即使站在廊子裏,半邊身子也給雨水浸透了,海壽都替他冷,卻不得不上前道:“六爺,您還是回去吧,皇上這會兒不見您,你就算在這兒站到天亮也沒用,不如您先回去,等明兒雨停了再來,也省的給這秋雨淋病了,到時候老奴也


    不好交代。”


    海壽說了半天,不見這位有反應,剛要再說,忽聽慕容曦道:“父皇不見我是嗎?他說了什麽?”


    海壽不禁皺了皺眉,心說六皇子這是瘋魔了不成,對皇上也敢稱他,雖說皇上吩咐六皇子再不走就讓人打出去,可海壽終歸是個奴才,還是得給六皇子留些體麵,又勸了一句:“六皇子,您就別為難老奴了,皇上今兒晚上不會見您的。”


    慕容曦點點頭:“是啊,我在他心裏什麽都不算,他心裏隻有四哥,隻有皇後,我跟母妃什麽都不算……”


    哎呦喂……海壽暗叫不好,心說這些日子可是怎麽了,皇後哪兒提了一回兒淑妃娘娘,惹的皇上大發雷霆,夫妻的情份差點兒都沒了,皇後娘娘更是病的炕都起不來了,好容易過去了,怎麽今兒六皇子又提了起來,還裹挾上皇後跟四皇子,這是怎麽個意思啊。


    正琢磨這事兒怎麽辦呢,六皇子又開口了:“他不見我,我就在這兒等著,直到他見我為止。”


    海壽一個頭兩個大:“我說六爺,您這是何苦呢,皇上的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您越硬越沒用,倒不如先回去,什麽事明兒再說。”


    饒是他嘴皮子都快磨破了,這位爺愣是不搭理,就這麽站著一動不動,如今可都是深秋了,這時候的雨能把人的骨頭都凍透了,真讓這位爺在這兒站一宿,明天還有沒有命都兩說。


    海壽沒轍,隻得又奔回了甘露殿來,心說,自己這兩條老腿兒今兒算受罪了,這麽一會兒都跑多少趟了。


    皇上這回根本沒搭理他,海壽還說沒戲了呢,過了大約半個時辰,忽聽裏頭叫人,明白皇上這是要出來了,忙躬身候著,隻等皇上一出來就把手裏的傘撐了過去。


    皇上看了他一眼:“老六呢?還在前頭站著呢?”


    海壽苦著一張老臉道:“奴才無能,勸不動六爺。”


    皇上道:“老六這個性子扭起來比老四也不差,得了,朕去瞧瞧吧,看看他到底有什麽事兒,大半夜的非要見朕不可。”說著邁步往前頭禦書房裏去了。


    進了書房,宣慕容曦進來,見他那個狼狽樣兒,皇上不免有些心疼,臉色也略緩了緩問道:“大半夜你不睡覺,跑宮裏來做什麽?”


    慕容曦忽的抬起頭來:“兒臣想問父皇,我母妃是怎麽死的?”


    海壽心裏咯噔一下,果然是這檔子事,暗裏瞧了皇上一眼,就見皇上那臉色立馬就陰了下來:“你就是來問朕這個的?你問這個做什麽?”


    慕容曦道:“身為人子,難道不該知道母妃的死因嗎?”


    皇上道:“你母妃是產後抑鬱而亡。”


    抑鬱而亡?慕容曦忽的笑了起來:“父皇真敢說母妃是抑鬱而亡,那麽這是什麽?”說著從懷裏掏出一摞紙來看向皇上:“父皇知道這是什麽嗎?這是醫案,蘇毓敏的醫案,皇後娘娘急於燒了的醫案,舅舅說我母妃是被人下毒害死的,我原還不信,可是這醫案上卻記得清清楚楚,父皇,我母妃的抑鬱而亡原來竟是中毒嗎。”


    皇上臉色更沉:“這個你從何處得來的?”


    慕容曦冷笑了一聲:“父皇,事到如今兒臣怎麽拿到這個的並不重要,兒臣就是想問問父皇,這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為什麽父皇任由下毒之人逍遙的活著,並且母儀天下。”


    “你放肆……”皇上一拍桌子,桌上的茶盞蹦了個高兒,滾落下來,摔了個粉碎。


    海壽那顆心突突的跳,這件事可是禁忌啊,十七年了,誰敢提起來啊,更何況,像六皇子這般直接質問皇上,簡直就是不要命了啊,這事兒不用想,海壽也能猜到定是韓章所為,因為淑妃的情份,皇上對韓章是一忍再忍,一放再放,盼著他識趣收斂,也睜隻眼閉隻眼的讓他混過去,可韓章非的上趕著找死,竟然在坤德宮裏安排了內線。


    這醫案本是醫治皇後娘娘的良方,是四皇子妃的一片善意,誰想最後竟落在慕容曦手上,這件事兜兜轉轉十七年了,到最後難道還要揭開不可嗎,揭開了有六皇子什麽好兒啊,淑妃是給皇後毒死的,難道要把皇後殺了抵命,那可是大燕的皇後,若此事傳出去,於江山社稷可不是什麽好事兒。


    正是因為如此,當年皇上才掩下此事,可這會兒,父子倆跟兩頭鬥牛一般對峙著,哪輪上自己一個奴才插嘴啊,更何況,還事關淑妃跟皇後娘娘。


    慕容曦卻仿佛豁出去了,梗著脖子道:“外頭人都說母妃是皇上的摯愛,兒臣也記得母妃去的時候,父皇何等傷心難過,如今方知道,竟然都是假的,父皇從來沒愛過母妃,母妃之於父皇跟後宮裏的女人沒什麽兩樣兒,區別隻在於母妃格外傻,格外天真,她信了父皇,覺得父皇是愛她的,一心跟著父皇,為父皇生兒育女,卻不想也斷送在父皇手裏,父皇心裏有的隻是皇後,隻是四哥,您費盡心思推了蘇毓敏出來頂杠,就是為了護著下毒的皇後,父皇,這就是您對母妃的愛,兒臣都替母妃不值,還有四哥,你如此偏心四哥,當初明明是我先求娶懷清,父皇卻不應,您當時說她家世出身配不上兒臣,不過短短的一年,您就把她給了四哥,四哥是皇後嫡子,論身份,論地位,難道不比我尊貴,怎麽他就能娶懷清,而我呢,卻給您召進宮來抄聖訓,父皇,兒臣不明白,到死也想不明白,為什麽同樣是皇子,四哥什麽都有,兒臣卻什麽都沒有,沒有母妃,沒有懷清,一無所有。”


    皇上氣的直哆嗦,指著他道:“你,你……”忽的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海壽嚇了一條,忙道:“快宣太醫。”又叫了個小太監進來囑咐:“你速去四王府叫皇子妃來,快……”


    懷清


    跟慕容是趕過來的時候,已經有半屋子太醫,懷清一看這陣仗,就知道不好,皇上曆來有眩暈的舊疾,雖說是因伏案過久而導致的頸椎強痛,以至於腦供血不足,可這病因複雜非常,也不全是如此,久患眩暈症的病人,除了頸椎,一般還可能是血壓高。


    皇上的年紀在現代不算大,在古代卻已過了不惑之年,又是個異常勤勉的皇上,不曾稍有懈怠,自然就疏於保養,久坐,勞累,生氣,這些都極易導致血壓高,血壓一高就什麽都可能發生,尤其是腦溢血,若真如此,以古代的醫療水平,隻有死路一條。


    懷清都沒顧上看有誰,直接跟著海壽進了裏頭,先摸了摸皇上的脈搏,有脈,再用針灸試了頭部的穴位,不禁大鬆了口氣道:“不妨,隻是厥症。”打開針包給皇上行針,另叫人取慶福堂的回陽丹用溫酒化開,給皇上灌了下去。


    大約一盞茶的功夫,皇上嗯一聲緩了過來,海壽真是鬆了口大氣,就剛那樣兒,真把海壽嚇得魂兒都沒了,真要是有個閃失,自己這條老命也就交代了,側頭看了六皇子,這回可安生了吧,圖什麽啊,這都過去十七年了,翻出來有什麽用。


    想想韓章,海壽心說,這回你不想死都不成了,萬歲爺估摸淩遲了他的心都有,也不知是蠢呢還是聰明,自己這麽上趕著找死。


    而且,這罪魁禍首就是六皇子手裏的醫案,海壽眼疾手快,趁著六皇子沒反應過來,一把把那一摞醫案拿在了手裏,快步跑到茶房裏,手一鬆就丟到了火裏,眼看著燒的一絲不剩了,才算放了心。


    雖說脫離了危險,卻仍怕皇上病情有變,懷清留在了宮裏守著,暖閣裏有個老大的熏爐,懷清坐在跟前倒不覺得冷。


    皇上剛醒過來的第一句話,就是讓慕容曦在院子裏跪著,懷清不知是什麽事兒惹皇上如此大怒,卻也知道皇上心思沉靜,城府極深,便內心再氣,也不至於氣的昏厥過去,更不會在這樣的大雨裏讓慕容曦在院裏跪著,這可是深秋,那雨打在身上真跟冰渣子差不多。


    懷清站起來到外間,隔著檻窗往外頭望了望,慕容曦跪在雨裏,整個人都成了落湯雞,天漸漸亮了起來,因為冷,整個院子裏彌漫著一層淡淡的寒霧,一陣風從門縫鑽進來,懷清忍不住打了個激靈。


    海壽看了她一眼,心說,這位還真是菩薩心腸,可今兒這事兒,皇上恐怕不會輕易饒過六皇子。


    海壽低聲道:“皇子妃,外頭涼,您還是屋裏頭待著吧。”


    懷清點點頭進了裏頭,在熏爐邊兒上又坐了一會兒,不時往外頭看,忽聽**的皇上出聲道:“朕以為你跟老六的事兒已經過去了,怎還這般關心他?”


    懷清忙跪在地上道:“即便不關風月,兒臣跟六皇子仍是朋友,更何況,如今兒臣嫁了他哥哥,就是六皇子的嫂子,叫兒臣眼睜睜看著他凍死,於心何忍。”


    皇上哼了一聲道:“凍死倒幹淨了,隻怕凍不死他,卻要把朕氣死。”


    懷清道:“父子哪有隔夜仇,即便這會兒再恨,過後想起來也不免要心疼,父皇,現在可是深秋了,又下了一宿寒雨,便是鐵打的身子,在外頭跪上一宿,命也要沒了,父皇真忍心嗎?”


    皇上看了她半晌兒跟海壽道:“把那畜生圈在府裏,不許出府門半步。”


    海壽忙應著出去,心裏明白,四皇子妃說的不錯,這會兒皇上在氣頭上,自然能狠心,可過後想起來就難說了,畢竟是自己的骨肉,就算瞧著淑妃娘娘,也舍不得六皇子凍死啊。


    忙快步出去:“六皇子,皇上叫您回去了呢。”


    慕容曦抬頭看了他一眼,忽的笑了一聲:“爺倒盼著這麽凍死才好,這天再涼也抵不上爺這心裏頭的冷……”說完咚一聲倒在地上。


    海壽嚇了一跳,忙招呼人:“快著快著把六爺抬回去,再晚,怕真要出人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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