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錦繡閣,王玄眼神微動,沉聲道:“國舅也知道如今神都形勢,各方皆在算計,若事不可為無需勉強。”


    “王大人放心。”


    楊國舅笑了笑,“事在人為麽,在下出麵,有些事便有轉圜餘地,隻要能談,便有辦法。”


    王玄拱手,“如此,便麻煩了。”


    楊國舅拱了拱手,策馬離去。


    望著對方離去身影,王玄微微搖頭,心中並不看好。


    並非他不相信楊國舅能力,能在神都左右逢源,可不是單純有背景就能行。


    這位楊國舅臉皮賊厚,又放得下身段,從朝堂貴人到江湖悍匪,都能嘻嘻哈哈,偏偏又能不讓人討厭。


    除了阿福。


    人生在世,能做到不讓人討厭,真的很難。


    這件事,已不是單純買賣問題,但楊國舅如此信誓旦旦,或許能有辦法…


    ……


    回到明善坊,已臨近午時。


    剛進坊門,便看到一間茶樓前搭起台子,外麵裏三層外三層圍了不少人,皆是明善坊百姓與商戶。


    吵吵鬧鬧,一片喧囂。


    明善坊坊正劉牧原在上麵雙手下壓,示意眾人安靜,隨後才拱手道:“諸位,昨晚的事也都知道了,這大過年的也不吉利,傳出去更是讓人笑話。”


    “坊內像吳老二他們那種的,還有十幾戶,諸位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總要讓人過了年再說…”


    下方頓時一陣喧囂。


    “哎,這世道都難,我這虧空還沒堵上呢,送幾袋糧食吧…”


    “救一時總不是個事,劉坊正,我這茶樓你也知道,明年多請兩個夥計,您挑幾個伶俐的…”


    王玄本不在意,但人群將街道堵住,隻得策馬停下,劉坊正看到後,連忙跳下台,上前拱手道:“見過王大人。”


    王玄下馬沉聲道,“出了什麽事?”


    劉坊正歎了口氣,“有個叫吳老二的坊民,原本替人幫閑為生,但入冬後家中沒了餘糧,還有人上門要債,一時想不開便上了吊,留下孤兒寡母實在可憐,在下正幫忙安排後事…”


    神都坊市,其實就相當於一個個村落,都有自己的香火廟,坊正不僅負責收稅維持治安,紅白喜事通常也是全坊一起操辦。


    王玄聽罷,略顯詫異,“神都臨近年末,商貿繁榮,還找不到活計養家?”


    劉坊正苦笑道:“物價漲的太厲害,那點工錢入不敷出,商家提高傭金又難以維係,坊內已經有好幾戶商家敗落離開了神都…”


    人群中突然有人憤憤道:“還不是因為府軍改製…”


    話沒說完,便被人捂住了嘴巴。


    王玄心中了然,沉默了一下,“這樣吧,你隨後統計一下,去找莫尋楚,我會安排他處理此事。”


    劉坊正一聽頓時大喜,“多謝王大人,多謝王大人仁義。”


    王玄點了點頭,分開人群牽馬離去。


    背後人群中竊竊私語。


    “王大人果然仁義,聽說這兩日左右奔走,又救了世交一家…”


    “哼,得了吧,都是大人物立牌坊,你我還是操心好生計再說…”


    “聽說沒,饕餮軍這事要弄砸了。”


    “那又如何,這狗日的世道…”


    他們說得小聲,但王玄耳力非凡,聽得一清二楚,微微搖頭沒有理會。


    府軍改製,透支大燕潛力,是先改革弊端,還是立刻發動,這便是山海書院產生分歧,那位三代帝師王夫子與燕皇翻臉的原因。


    回到莫家舊宅,王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微笑,他感覺到了熟悉的氣息。


    果然,剛進門,屠蘇子明便闊步而來,沉聲拱手道:“大人,我來了。”


    王玄笑道:“屠蘇兄無需如此。”


    屠蘇子明充耳不聞,依舊一幅屬下的模樣匯報道:“古戰場那邊,我已將兩地軍權交於劉順,這次帶來的一千人,皆是習練龍虎軍紋法的那批人。”


    話未挑明,但意思很清楚。


    那一千人是屠蘇子明自己攢下的家底,修了龍虎軍紋法,平日進入古戰場訓練,實際上已算是永安府軍。


    王玄有些詫異,“是屠蘇老元帥的意思?”


    屠蘇子明沉默了一下,“老祖出關後得知事情經過,非常生氣,召開長老會,正式確立屠蘇子淵為下任家主。”


    “如今屠蘇家,以穩固窮奇軍為主,饕餮軍一事便由我來處理…”


    王玄聽罷,便知道屠蘇烈元帥用意。


    這是給屠蘇子明的補償和機會,順便示好太子,但也代表屠蘇子明徹底遠離屠蘇家權利核心。


    “如此也好。”


    王玄微微一笑,“子明,不知有沒有興趣,在新城太康那邊建一套宅子…”


    ……


    神都西城,德政坊,瑞福樓。


    楊國舅換了身便裝,皮裘小帽,圓挺的肚子,再加上大餅臉八字須,活脫脫一個狡猾商人模樣。


    剛進門,便有一名手下上前低聲道:“國舅,人已到了。”


    “嗯。”


    楊國舅點了點頭,來到二樓一處僻靜雅閣,推門後臉上露出燦爛笑容,“羅老弟,咱們可有一陣沒見了。”


    雅閣內,一名錦袍年輕人生得白白胖胖,正在窗邊小心觀望,聞言頓時苦笑道:“我的國舅老爺,你也不看看這是啥時候,咱倆見麵不是自找麻煩麽。”


    “瞧你那樣!”


    楊國舅嗤笑一聲,坐下後拎起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吊兒郎當道:“你在神都這麽多年,還不知道是個啥樣。”


    “看著架勢凶,無非買賣沒談妥罷了,都家大業大的,誰沒事幹要打生打死,放心吧,過一陣就沒事了。”


    羅姓年輕人連忙搖頭,苦澀道:“這次可不一樣,老祖都來親自坐鎮,族中高手調動頻繁。”


    楊國舅眉毛一挑,“怎麽著,要扯旗造反?”


    羅姓年輕人尷尬笑笑:“哪敢呀,主要是太子和皇上這次太強勢,怕被一鍋端了而已。”


    “那不就得了。”


    楊國舅嘖嘖道:“你羅家是買賣人,不過是想趁機找補一番,估計你們家老祖早想好了價碼,就等著皇上鬆口呢。真正堅持的,怕是隻有王夫子…”


    羅姓年輕人想了一下,“那倒也是,國舅爺,你這時候找我啥事?”


    說著,臉上變得淫蕩,“不會…是想趁著年前,弄個什麽新花樣吧。”


    “去去去…”


    楊國舅笑罵道:“找你可是正事,要談比買賣,老家那邊想要批巡海龍馬靈絲。”


    “我若光明正大找上門,萬一被哪個不長眼的給回了,那可就丟了大臉,羅兄弟可得幫我這回!”


    羅家公子猶豫了一下,“平時倒無所謂,但這時候…國舅不會坑我吧?”


    楊國舅頓時惱火,“找你幫個忙,嘰嘰歪歪,上頭打得再厲害,咱們該幹嘛幹嘛,怕個鳥!”


    羅家公子咬了咬牙,“行,不過這事兒得走個賬,國舅爺找個其他商會過一手,便與我無關。”


    楊國舅頓時會心一笑,“明白。”


    羅家公子走後,楊國舅臉色迅速平靜,哪還有方才吊兒郎當模樣,對著旁邊手下沉聲道:“這件事你盯一下,兩天內必須搞定,莫要弄出動靜。”


    手下連忙點頭,“是,國舅爺。”


    “司馬家那小子呢?”


    “在聞香樓,已經喝大了。”


    楊國舅微笑搖頭,“家大業大的,總盯著那些天驕哪能成事,王玄被人盯得太緊,萬眾矚目,卻也一葉障目。”


    “陳家和令狐家都是太子一係好說話,搞定羅家和司馬家,這事就能辦成。”


    說罷,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走!今日便將此事落定!”


    ……


    另一邊,王玄已和屠蘇子明策馬而行,來到了皇宮外。


    屠蘇子明眼神凝重,“太子急召,不知有什麽事?”


    王玄沉聲道:“昨日皇上並未露麵,太子監國第一日,朝堂上便爭吵不休,若不能控製局麵,恐怕日後更加難辦。”


    “眼下各路府軍都已到齊,太子自然要將人集中,至於各家家主,估計便由廣元真君應付。”


    說著,扭頭看了看周圍,感覺到那若有若無傳來的視線,一聲冷哼,繼續前行。


    守門的那名禦林軍皇族將軍,不出意料已被撤換,二人輕輕鬆鬆進入東宮。


    跟著邱世元來到大殿,不出王玄意料,裏麵已聚集了不少人。


    隴州陳雷山、滇州令狐螭、鄚州白莫言、雲州衛天樞…除去屠蘇子淵換成屠蘇子明,上次在秦州王府的一群人幾乎都在。


    陳雷山見到他,便迎了上來,“哈哈哈,王都尉揚名神都,聽說連羅老祖都被逼得現身,老陳我佩服啊!”


    王玄麵色平靜,“不得已而為之罷了…”


    他可不會天真認為這些各族天驕會服自己,不少人都隻是點頭打個招呼。


    即便這陳雷山,也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主,不過如今因為共同利益捆綁到了一塊而已。


    沒一會兒,太子便進入大殿,微笑與眾人打招呼,同行的還有鐵道人。


    眾人一看便知道原因。


    四大邊軍家族、皇族、太一教,還有各路英才,這次聚會,便是要向外釋放一個信號:太子有足夠能力掌控朝局。


    東宮如今不知有多少人在關注,消息瞬間傳遍了整個神都。


    ……


    北城,海州商會。


    羅家舉行盛大鑒寶會,從東海而來的奇珍異寶琳琅滿目,南方數州世家老祖幾乎齊齊亮相。


    東城,修義坊。


    中部幾州也在聚會,不過氣氛顯得有些凝重。


    上官秋冷聲道:“皇上數日未現身,太子那邊正聚攏聲勢,羅家和南方幾州也在展示財力,我等怕是沒人在意了。”


    蘆州裘家裘隱嬉笑道:“急什麽,燕皇掀起大勢,各家達成合作,皆因其手段強勢。”


    “如今這情形,不過是要重新分配而已,弄不成便等幾年再說,反正開荒後,各家都收獲頗豐,正好消化所得。”


    “說的也是。”


    上官秋微微點頭,眾人頓時麵露笑容。


    裘隱說罷,眼神瞥向旁邊,望著一名年輕人,“司馬賢侄,司馬小姐今日怎麽沒來,莫非嫌棄我們這些老頭子?”


    此言一出,眾人頓時心中暗罵。


    這裘隱色膽包天,竟打起了司馬薇主意,那頭胭脂虎看似美貌,卻凶狠毒辣,裘家怎麽這種貨色掌了權。


    被問到的司馬家公子麵色不變,恭敬拱手道:“家姐臨時有事,讓我向各位前輩致歉。”


    上官秋連忙打圓場:“司馬小姐身兼商會會長之職,自然忙得很。”


    很快,樓閣內便觥籌交錯。


    ……


    南城,聞香閣。


    輕紗幔帳,幽香浮動。


    楊國舅目瞪口呆,看著一名年輕男子瑟瑟發抖跪在地上,而司馬薇一身紅袍,眼神平靜喝著杯中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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