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雪夜。


    明月掩映在黑雲之中,半露未露,似個猶抱琵琶半遮麵的美人兒。


    整個天空,除了明月邊上,其餘地方,都黑漆漆的,似一張巨大的黑幕。


    一瓣又一瓣的純白雪花,便是從這黑幕中,折射著月亮的光華,飄揚而下,最終落在白花花的大地之上。


    屋外的雪,並不大,隻是一場小雪。


    它不似前陣子的狂漫大雪那般,凶惡與惱人,不過是零星幾片,為這陳國京城的除夕之夜,增添了幾分詩情畫意。


    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


    好“雪”亦然。


    除夕雪景,美不勝收。


    家家戶戶,燈火輝煌,在這除夕夜裏,慶祝團圓。


    京城的幾條主街,人滿為患。


    來往的遊人,穿行如梭,摩肩接踵,好不熱鬧。


    零星的小雪,沒有阻擋住才子佳人們外出的熱情,也擋不住那些調皮搗蛋的小孩兒在街邊耍鬧。


    青年們青衫齊整,闊步而走;少女們個個懷春,羞澀地躲在人群後,細細瞧著行人。


    偶爾見到一個心怡的男子,便會忍不住多看幾眼,再與身旁的女伴交流一番,最後,再相視而笑。


    至於那驚鴻一瞥的男子,或還留著相思,或看過便忘,各女子,也各有心思。


    唯有那些天真單純的小孩兒,在這除夕之夜,隻知道追逐、打鬧、放爆竹,一點也不懂得相思與生活之苦。


    “啪——”


    一條小巷裏,又一個爆竹炸響,把路過這條小巷的紅衣女子嚇了一大跳。


    幾個半大不大的熊孩子聞得驚叫聲,從巷子旁跑了出來,拍手慶賀,為自己又嚇著了一個行人而歡呼,然後,便立刻四散跑開。


    因為正常情況下,那被他們嚇壞了的大人,會追打他們這群熊孩子,若是倒黴被抓住了,糾到他們父母那兒,不僅壓歲錢沒了,還得在這大過年裏,討來一頓毒打。


    幾個熊孩子跑得很急,幾息的功夫,就沒影了,消失在了巷口中。


    那被嚇壞了的紅衣妙齡女子,看著那幾個四散跑開的孩童,卻隻是苦笑著搖了搖頭,沒有要深究的意思。


    都是些孩子罷了,她挺喜歡小孩兒的。


    紅衣妙齡女子隻是一笑,便回過了頭。


    她還有要緊事要做,不能待在這兒!


    她撐著一把紅色的油紙傘,提著盞黃澄澄的燈籠,急急地朝著巷子的更深處走去了。


    ……


    京城裏,有的是穿金戴銀的富貴人家,卻也有許許多多的窮苦人,由這條巷子一直向內延伸而去,住的,便都是那些窮苦人。


    這是一處貧民窟。


    私娼、慣偷、遊手好閑的混混、賣力氣的苦命人、乞丐兒,都混在這裏,魚龍混雜,像一缸老天爺澄都澄不幹淨的渾水。


    紅衣妙齡女子身上的衣著並不富貴光鮮,卻也還算體麵,並不像住在這缸渾水裏的人。


    但她撐著傘,迎著小雪,提著那盞昏黃的燈籠,一邊照著腳邊不過兩尺來寬的亮堂地,一邊小心翼翼地向內走著。


    她要找一個人。


    暗處,是一些或猜疑,或好奇的目光。


    京城的主街,燈火輝煌,亮如白晝,這處暗巷,卻有著最為濃重的夜的深沉。


    幾個衣裳襤褸的人望見了她,正在暗處好奇地打量著她。


    那是一戶連屋門都沒有的窮苦人家,一個模樣稚嫩的女孩兒,牽著一個五六歲大的男孩兒,那女孩兒的懷裏,還抱著一個剛剛四五月大的嬰兒,她踮著腳,在門口好奇地張望著,也不知道這模樣稚嫩的女孩兒,是這兩個孩子的母親,還是隻是他們的姐姐。


    紅衣妙齡女子感受到了他們的目光,不由望了過去。


    紅衣妙齡女子的眼神碰觸到女孩兒眼睛的那一刻,那女孩兒的身體,便不自覺地往後退,眼神中盡是些自卑的神色。


    大過年,這個女子穿著紅豔豔的好衣裳,她卻隻穿著一件發白發舊的破爛衣裳。


    女孩兒抱著嬰兒,急忙牽起男孩的手,避進了屋內,不再出來。


    紅衣妙齡女子疑惑地望著避去的女孩兒,有些不明所以,但她很快便不再關注那邊,因為來自其他各處的目光,也紛紛投射了過來。


    那些目光比起女孩兒的目光來,顯得駭人,似非善類。


    一個模樣駭人的老頭兒朝她走了過來,對她憨笑。


    紅衣妙齡女子嚇得後退了一步,差點把手中的燈籠打翻在地。


    但等她看清來人不過是個乞丐兒後,才勉強定下心來。


    她從懷裏掏出了幾文錢來,放在那老乞丐的碗裏,然後,她便迅速逃開,往巷子的更深處避去。


    這處貧民窟,有的是那些地痞流氓。


    但也許是過年時節,那些真正凶狠的,都出去大街上謀事、幹大活去了,蟄伏在這處暗巷的居民,並沒有為難這個突然闖入的光鮮女子。


    那些暗處的目光,也多隻是望了女子幾眼,並沒有跟過來。


    紅衣妙齡女子提著燈籠,依舊惶恐不安地朝內走著。


    在以前,她是絕對不敢踏入這種地方的,更別提是在晚上,但為了她要找的那個人,她卻是鼓起了這輩子所有的勇氣,來到了這裏。


    燈籠昏黃的燈,影影綽綽,但好在,並未熄滅,能照亮她前行的路。


    那個收了她一兩銀子的老婆婆說,她在這附近見過那人的。


    他說,這巷子裏的流氓混混,搶光了那人身上的銀子,將他那身漂亮的衣服也給扒了下來,還將他毒打了一頓,打得鼻青臉腫的,直打到他跪地求饒才肯罷休。


    最後,那個人爬進了這處巷子裏,再沒出來過。


    紅衣妙齡女子要找的那個人,是甄璞。


    她回想著老婆婆對她說的話,蹙著眉,有些擔心。


    巷子內,幽深恐怖,縱橫交錯,她也隻是一個弱女子。


    但她卻沒有絲毫退縮,提著燈籠,就這麽決絕地找著。


    ……


    終於,在又拐過一個彎角後,紅衣妙齡女子,終於發現了他。


    但那曾經風光無限的甄璞公子,此刻,卻在一個巷子的角落裏,蜷縮成一團,裹在一個破爛的麻布袋裏,近乎赤、裸。


    因為天氣寒冷,他不住地發著抖,烏黑的頭發上,也落滿了白色的雪花,在微弱瑩白的月光下,如滿頭的霜發。


    找著了甄璞,而且他還活著,這讓紅衣妙齡女子長舒了一口氣。


    那顆懸著的心,也終於放下了。


    紅衣妙齡女子收起了傘,快步來到了他的身旁。


    她將燈籠放在地上,解下了自己身上披著的鬥篷,蓋在了他的身上。


    躺在地上已然奄奄一息的甄璞,感受到這股驟然的溫暖,像是抓住了生之希望,緊緊地攥著這身鬥篷,把它裹在身上,不肯放開。


    他幽幽地睜開了雙眼,同時嘴裏有氣無力,近乎懇求地道:“好心人,我餓,給我吃的……吃的……”


    紅衣妙齡女子早有準備,急忙掏出兩個餅來。


    甄璞見到了那兩塊餅,也不等女子遞給他,便一把搶了過去,撕開餅,便是一頓狼吞虎咽。


    他一邊吃著,嘴裏一邊含混不清地說著謝謝,謝謝!


    這感恩戴德的模樣,哪裏還有以前半分紈絝公子的樣子。


    紅衣妙齡女子眉目如畫,溫柔地看著甄璞狼吞虎咽的樣子。


    她極溫柔地摸著他那被汙物糊住的、亂糟糟的頭發,眼裏盡是心疼。


    “慢點吃!”她道。


    但甄璞依然狼吞虎咽,他餓了快有兩天了,終於吃著了東西,不全都塞進肚子裏,不會罷休。


    紅衣妙齡女子見他還吃不夠,便又從身上掏出了一個噴香的雞腿來。


    她來時,便知道他肯定餓壞了!


    雞腿的香氣一下子吸引了甄璞,他又是一把搶了過去。


    “嗯——嗯——”


    他好似沒看到那雞腿上包著的油紙一般,張口便咬,狼吞虎咽,把那層油紙也給嚼了進去。


    但因剛才吃餅的時候吃得太急,那餅還堵在喉嚨裏沒來得及咽下,驟然又有食物吞進口中,甄璞被噎得差點吐出來。


    但他這個餓瘋了的人,哪裏會吐出進了嘴裏的食物,隻是狠狠忍著,胸腔裏,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紅衣妙齡女子知道他吃得急了,見他劇烈的咳嗽,不由近前去,輕輕地拍了拍他的後背,讓他順下那口氣,好讓他好受些。


    “甄公子,不用急的,以後……以後都會有的。”


    女子仍舊溫柔地看著他。


    甄璞聽得那紅衣妙齡女子叫出自己的姓氏,卻是怔住了。


    她知道他是誰!


    可他,並不想讓任何認識他的人,看到他這般模樣。


    甄璞停下了狼吞虎咽的嘴,扔掉了手上那噴香的雞腿,又掀掉了她披在自己身上的鬥篷,重新扯過那個原先的破舊爛麻袋。


    他轉身躺下,背對著她,又睡回了地上。


    “姑娘,你認錯人了,我不是你要找的那個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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