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古道秋風。


    煙小舞抓著猴子的手,約莫落後他半臂的距離,一人一猴相伴而行。


    這條向西的路,很長很長,仿佛沒有盡。


    他們跋山涉水,行走於人類國度,也披荊斬棘,穿越過妖怪領地。


    他們就這樣,一直走,一直走。


    雖然修為不在,但猴子強大的身體素質,加上威力尚在的金箍棒,就是天仙,甚至是金仙境都未必耐奈得了他。


    所以一路下來,除了路途遙遠需要忍受跋涉之苦外,倒也一路平安。


    煙小舞甚至把這當成一次漫長的旅遊,她異常開心,從不喊累。


    一路上,他們見識了多彩多姿的異城風情,幫過好人,治過惡徒。也與各種各樣的妖怪打過交道,煙小舞向鳥妖學過唱歌,向蝶妖學過跳舞。


    在深山大澤中,遇到過存在與神話之中的珍稀靈藥,讓她興奮得幾天睡不著覺。


    西行後的第六個年頭。


    他們渡過了一片大海,踏上了名為“西牛賀洲”的大陸。


    然後,他們在西牛賀洲又開始了新的旅程。


    向西,一直向西。


    這是一個目的簡單,但過程並不簡單的漫漫長路。


    他們相伴著,行走著,一晃又是三個年頭。


    ……


    “行行好吧,給口飯吃……”


    衣不附體,滿身膿瘡的乞丐倒在路邊,肮髒的手掌吃力地夠向來往的行人。


    猴子斜覷路邊的乞丐,他自然地移開目光,若無其事踢開擋在他腳下的手掌,以免後麵的煙小舞被絆倒。


    “行行好,行行……”


    “啞巴,等等!”


    煙小舞停住身形,耳朵微微側向乞丐的方向,輕聲問道:“你怎麽了,需要幫忙嗎?”


    “給口吃的吧!”乞丐乞求道,聲音虛弱至極。


    煙小舞嗅著空氣中淡淡的腥臭味,不禁皺了皺鼻子。


    “你好像病了?”


    “行行好,給口吃的吧!”


    他張著嘴,機械般重複著。


    煙小舞蹲下身子,張開手,“啞巴,把他的手給我。”


    猴子皺著眉頭,沒有動。


    “啞巴……”煙小舞板起了臉。


    猴子猶豫了一下,不情願地蹲下身,抓住乞丐一隻黑漆漆的手臂,湊到煙小舞的手上。


    煙小舞蹙著眉,神色嚴肅道:“你的病很重,如果不治的話會死的。”


    “大爺,給口飯吃吧!”


    乞丐仍一味地乞求食物,對自己那必死的病卻閉口不提。


    他的神誌明顯不清楚了。


    “把藥簍給我。”


    煙小舞站起來,靠著雙手摸索在藥簍裏尋找草藥,神色認真。


    她的藥簍從來都是滿滿的,走過的地方多了,藥草補充起來毫不費力。


    “啞巴,給我兩個饅頭。”


    猴子從身後的包袱裏翻出兩個冰冷發硬的饅頭,遞到煙小舞手裏。


    煙小舞掰開饅頭,把找出來的草藥揉爛夾在中間,彎腰放到地上。


    “吃吧,隻有這麽多了。”


    乞丐看見食物,瘋子似地撲上去,抓住饅頭,猛地往嘴裏塞,沒嚼兩下,就譏渴咽了下去。


    “我們走。”


    煙小舞“注視”著狼吞虎咽的乞丐,她高興不起來。


    猴子牽著煙小舞的手,過了這條古道,前麵是一片連綿的一眼捏不到邊際的深山。


    猴子一邊走著,一邊遠遠地望著那山,神色飄忽。


    “在我很小很小的時侯,我出生的國家發生了海洪,爹娘都死了,我和哥哥幸運地活了下來。”


    “沒了家的我們就向剛才那乞丐一樣,四處流浪乞食。後來哥哥也死了,一半是病的,一半是餓的。因為討來的食物,哥哥把一大半都給了我,還說他不餓。”


    “再後來些,我流落到一個村子時,是師父收養了我。”


    “現在想一想,當年我也才四歲,能一直活到遇到師父,真是一個奇跡。”


    明明是在講述一件很悲傷的故事,煙小舞嬌媚的小臉,卻輕輕地笑著。


    她的眼睛,早己結痂,不再流血,她卻仍固地執地纏著一根白紗布,不願讓人看到她空洞、猙獰、醜陋的眼窟窿。


    蕭索的古道上,突然響起乞丐劇烈的咳嗽聲,乞丐一瞬間發出了巨大的力量,伸出兩隻手死死地堵住嘴巴,不願讓半點食物的碎屑覆出來。


    因為整張嘴喘不過氣,他的整張臉漲得通紅,兩隻空洞的眼睛裏布滿了血絲,瞳孔猛地放大,遮住了大半的眼白。


    “啊額~啊!!”


    乞丐一隻手掐住喉嚨,另一隻手拚命地敲打著胸口。他的動作漸漸慢了下來,最後身體倏地僵住,如枯木般倒在了地上。


    他臉上的紅色慢慢褪去,然後發白……


    然後,呼吸停止了。


    猴子回過頭,詫異地望著遠去地麵上的屍體。


    這是死了嗎?


    所以說,人的生命真是脆弱啊!


    吃個飯都能噎死。


    猴子心中忍不住問道。


    “自己當初還是一塊石頭時,為什麽就一心想肩變成人呢?”


    煙小舞抓著猴子的手說道:“啞巴,我們走吧!”


    “額!”


    猴子應道。


    ……


    “啞巴,你說世上有多少人能安穩地活到老死呢?”


    人,我不清楚。但妖,很少。


    猴子心裏這樣想著。


    這丫頭,現在越來越喜歡問這些莫名其妙的問題了,還問他一個啞巴。


    “如果我多考慮點,他其實可以不用死的。”


    猴子感受著煙小舞話裏淡淡的失落,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


    “我沒事。”


    煙小舞輕輕搖了搖頭。


    秋風乍起,塵土飛揚。


    一人一猴的背影消失在雲下、路上、塵裏。


    古道上,不過是多了一具白骨。


    不是第一具,更不是最後一具。


    黑鴉、禿鷹盤旋於空,淒厲嘶鳴,準備爭奪這唾手可得的食物。


    ……


    離了古道。


    兩人一頭紮進了茫茫大山。


    猴子背著煙小舞,每一步都走得又穩又實。


    煙小舞依戀地抱緊猴子的脖子。


    “啞巴,是快到了吧?”


    煙小舞忽然問。


    她明顯感覺到猴子的步子比平時慢了許多。


    猴子愣了愣,然後輕輕地點了點頭。


    九年了。


    這群山脈的中央,就是方寸山了。


    “知道了。”


    煙小舞伏在猴子背上,把頭深深埋下,雙手更緊地抱著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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