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賢樓後門臨川,擠滿了看熱鬧的人。隻是大多數不識字,隻能把耳朵貼在高窗上偷聽。


    雲念念跑到川邊,沒過多久就被認出來了。


    “樓家新娶的少夫人。”


    “雲二小姐的姐姐。”


    “前幾天她夫君在東街……”


    雲念念眉毛差點挑飛:“有點不爽。”


    她就像一個附庸,一個符號,說起來這些人似乎是認識她的,可仔細想了,她不過是雲妙音的姐姐,樓家娶進門衝喜成功的少夫人。


    這個時候,她才清楚地感知到,自己從一個有血有肉的雲念念,變成了一本破書中的符號。


    “少夫人!”樓家人找到了雲念念,“你怎麽沒和少爺們一起進去?”


    雲念念笑道:“不讓我進啊!”


    說罷,見樓家的小管事從懷裏拿出銀票,眼看著是要花錢讓她進去,雲念念連忙擺手:“不可不可,今日聚賢樓中不是才子,就是皇家人,一來規矩如此,二來,都是瞧不起咱們這些有錢人的,要是如此進了聚賢樓,豈不是要花錢買他們的白眼?”


    “少夫人所言極是。”管事收起銀票,道,“少夫人打算在此歇息,等大少爺嗎?”


    雲念念點頭:“就在此處吧。”


    管事讓人搬來桌椅,沏上茶,放了點心瓜果盤,還打起了扇,見雲念念一直望著聚賢樓,十分機靈地叫來幾個人,分給他們一些小額銀票,說道:“去找人打聽,樓內那些才子佳人說了什麽,報給少夫人聽。”


    雲念念喝了口茶,瞥見旁邊好幾個等著消息的落魄書生蹭了蹭幹裂的嘴唇,眼巴巴看了她手中的茶一眼,又豎著耳朵,想聽一聽她這邊的消息。


    雲念念沉思片刻,招手讓管事來,囑咐了他幾句,塞給他了一包金葉子。


    管事恭敬接過,俯首道:“少夫人心善,我這就去辦!”


    不一會兒,穿著灰藍色衣服的樓家家仆們搬著桌子椅子陸陸續續來了,不僅如此,還遵照雲念念的吩咐,扯了幾塊兒輕紗,撐起來遮陽。


    雲念念指揮他們,把桌子拚好,每個位置上都放上了瓜子點心,擺好了茶水。又空出一張桌子來,放上筆墨紙硯。


    一切準備妥當,麵對聚賢樓旁好奇的圍觀眾人,雲念念站起身,清了清嗓子,說道:“諸位,我想今日來此處的,都是有心讀書,心向才學的,與其站著等,不如坐下來,邊吃茶,邊等傳信人送來天下賢才們的珠玉文章。”


    雲念念端起茶,道:“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今日的茶水點心,樓家請了!”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這話,說到了這些沒被邀請的落魄讀書人心坎中,有一個坐下,就會有二個第三個坐下端過茶。


    雲念念又塞給管事了一些金葉子,說道:“我們也不能隻照顧讀書人,那邊站著的還有孩子,去吧,再拿些桌椅茶水來。”


    不久之後,聚賢樓外搭起了千椅長龍,鬧哄哄吃茶討論聚賢樓內那些才子們的言論。


    雲念念叫住到此處賣花的小姑娘,挑了朵顏色鮮嫩的黃花串,戴在了手腕上。


    “你這籃花我都要了。”雲念念用手帕包了幾塊碎銀,極快地塞給那小姑娘,“拿好這些錢,不要露出來給別人看見,快些回家去,不要在街上逗留,有人說話也不必理會,好嗎?”


    賣花的小姑娘謝過雲念念,快步離開了川岸。


    雲念念目送她離開,惆悵道:“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這姑娘是書中提到的一個片段,賣花女孩兒在聚賢樓前賣花,可惜遇到了幾個流氓,搶了錢不說,還把人推在地上傷了腿,踩爛了她的花籃。而安排這段劇情,就是為了讓剛剛得到第一才女美稱的雲妙音從聚賢樓出來後,像天仙下凡扶起小女孩兒,給了六皇子一個展現帥氣,彰顯身份,怒斥流氓的機會。


    公布身份,進而打臉這種爽劇情,她可以旁觀,但她就是心疼賣花姑娘的腿。盡管這是書中世界做不得真,但雲念念認為,無論世界真假,她做人總是要真善美一些的。


    有幾位書生相互商量了,一起來給雲念念鞠躬:“多謝夫人善舉,夫人是我等讀書人的善心菩薩。”


    “不敢。”雲念念起身還禮,“我沒什麽才學,但我敬佩苦心讀書的才學之士。”


    “夫人謙虛了,夫人的妹妹是京中有名的才女,夫人定也一樣,想來是傳聞有誤,令我等誤解夫人,以為夫人是個……錯怪了。”


    這時,傳報人大喊:“雲家二小姐妙音擊鼓打擂了!”


    雲念念:“原來已經走到這個劇情了……”


    原文中,雲妙音之前有位頑固的老頭,話裏話外看不上女人的那點才學,認為在場的受邀才女們全是些看不懂聖賢書本意的貴族小姐罷了。


    雲妙音聞言,勇敢站了出來,當麵擊鼓,要與他辯上一辯,幾回合過後,老頭尷尬認輸,灰溜溜下了台,而雲妙音則繼續拔高主題,以詩表心意,用不提名的方式,表白了青年才俊們,又稱讚了皇帝的興文教舉措,最後一句道:“這世上最重要的,就是才。”


    紙張一張張寫滿,傳話人將雲妙音所作之詩報給外麵的眾人,學子們紛紛誇讚。


    這是要收尾了,雲念念打了個哈欠,說道:“算了,清晝沒準備,自然比不過有司命才學加持過的女主角。”


    雲念念站起身剛要離開,忽聽傳報人道:“樓、樓家大公子說話了!他說……”


    ――“這世上最重要的,不是才,而是真。”


    雲念念立刻坐了回去,道:“來了!”


    樓清晝還是開口了。


    這之後,傳報人一聲聲通傳,原先隻有兩個學子幫忙記錄,後來,十來個學子圍在桌前,抄錄著樓清晝的話。


    傳報人的語氣越來越平靜,大家的眼神也從震驚轉化為呆滯。


    雲念念歎了口氣,摸了把紙扇,一邊扇風,一邊望著西沉的太陽感慨:“樓清晝啊,這是聚賢樓盛會,不是修仙教會,不是哲思論壇,你要當教主嗎?”


    樓清晝一語道破人生來就是無意義的,功名利祿皆為土,長生是為求真,求大道的終極之謎,除此之外別無意義。


    他語氣平淡,就靜靜坐在椅子上,慢悠悠講著。起初,有人反駁,可後來,都沉默地思考去了。


    “是人是仙,無論是否勘破真相,最終都是寂寞一場空……”樓清晝站起身,踩著木屐,緩緩走出聚賢樓,“無意義罷了。”


    他感慨罷,舉目一掃,見聚賢樓前一雙雙望著自己,迷茫又向往的眼睛,怔了證,瞧見了雲念念高高舉起,大力搖晃的小白手和她手腕上在陽光下閃耀的小黃花。


    “樓清晝,這裏。”雲念念站起身來,笑著鼓掌,“你啊,牛得很!”


    眾人這才如夢初醒,樓內有人大呼:“天人啊,這是聖賢在世!”


    “年紀輕輕,竟有如此看法,老夫心裏是又懼又敬啊!”


    “不得了,不得了,樓家這位大公子,絕非俗物!”


    樓清晝看到跳起來的雲念念,才從疲憊悲傷的眼眸中沁出一點笑意,噠噠走過去,拉起雲念念的手,卻隻看著她無話。


    “本來見你沒出聲,以為你不打算開口了,怎麽忽然轉了主意,搶了主人公的風頭?”


    樓清晝:“陪我走回去吧。”


    他拉著雲念念,拒絕了樓家仆從的跟隨,沿著川岸快步行走。


    “怎麽不說話?”雲念念問道。


    “本打算助那二人結緣,但我實在忍不了。”樓清晝垂眼,“他們將這一切虛假謊言當作真情真意,那二人的眼中空洞無愛,流露的,隻有對人間虛華的欲望,疲憊又可笑。既是假的,我不願成全。”


    雲念念愣了愣,表示理解:“確實會覺得別扭。無妨,你昨日說,還有第二個辦法,讓你回歸天界,不如說說看?”


    樓清晝瞳孔一縮,別開臉去,眯起眼望著水麵上蕩漾的波光,好半晌,他道:“我雖記不起自己的身份,但我沒有忘記自己的本心,那種方法會傷害你,我不會用。”


    雲念念怔了好久,道:“可你把我召喚來,不就是為了讓我救你?”


    “這是我的錯。”樓清晝道,“當時不知自己身在妙言書中,我想,隻要召喚異世魂,帶我破開第一層詛咒,接下來隻要等你的魂魄療愈我的傷後,我就能使用仙術回到仙界,剩下的咒,找施咒者破解就是,不必你換血換命給我,到時你要什麽,我給你們,盡力補償你……可我沒想到,鎖我的牢籠不僅有咒,還有這妙言書。”


    雲念念:“換血換命?”


    “咒有三層。”樓清晝輕聲說,“你以姻緣許我,渡我異世魂氣僅能解開第一層,讓我掌控這副身體……但無論咒如何,我想回去,就必須再破這本妙言書。”


    雲念念抱頭:“讓我緩緩,再理一遍。”


    “樓大公子,雲夫人。”一身太監打扮的宮人手持拂塵而來,公鴨嗓一出,打斷了雲念念的梳理。


    “奴才傳聖上口諭,請樓大公子更衣進宮麵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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