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悟空第一眼見到象王的時候,覺得他是一個很“正”的妖怪,做事一絲不苟,又固執己見,方正的“正”。


    方正就代表古板,古板就不知變通。


    孫悟空做齊天的時候就很不知變通,所以怎麽打也打不過象王。


    現在他變回來了,帶上了腦子,那再怎麽差,至少不會打不過。


    聽上去好像沒有漏洞,但其實一開始就錯了。


    因為就算天一眼也看不透眾生萬物,那孫悟空算個屁!


    “屁嘞!”孫悟空罵道。


    哪怕此時看不懂看不透,孫悟空也覺得象王有些過了。


    他都已經變得這麽大,這麽凶神惡煞、威風凜凜、氣勢逼人,風頭卻被他一句話搶去了。


    巨猿抿起嘴,發出低沉而厚重的喘息聲,高舉起了手上的金箍棒。


    象王抬起頭望了眼他頭上很高的金箍棒,接著視線移到巨猿身上,盯著那雙發紅的眼睛。


    “無論你做什麽、想什麽都隻是在徒增煩惱,因為你打不過我,那一切就都是空談臆想!”


    “我不信!”巨猿看向象王,眼神堅毅。


    象王負手而立,全身上下空門大開,等著孫悟空來攻。


    無言亦勝萬語。


    金箍棒自空中而落,其勢大而力沉,氣勢磅礴,又宛如疾風過境,摩挲著萬妖殿內的空氣,發出劇烈的顫鳴。


    所有妖都在看象王接下來的反應,而象王什麽也沒有做。


    他靜靜的等著金箍棒落下來。


    落到他的頭上。


    孫悟空不知道象王到底在想些什麽,他隻知道,象王的腦袋不可能有他的金箍棒硬,那就夠了。


    象王最後也沒有擋,金箍棒砸在了他的頭上,沒有腦漿迸裂,也沒有身體深陷大地,金箍棒碰到象王的頭頂,便不得寸進。


    先前萬千山海都頂得,更何況一根鐵針。


    象王仰起頭看著巨猿,目中星辰閃耀,日隱月現。


    “我望你,猶如蒼天觀螻蟻!”


    巨猿聞言,心火頓起,怒意橫生。


    巨猿怒視象王,憤而咆哮,須發皆張,目眥欲裂,猴毛如鋼針一般豎起。


    他的猛然雙臂隆起,青筋虯露,將壓在象王頭上的金箍棒高高舉起,在空中變大十數倍不止,再次落下。


    象王巍然不懼,金箍棒落於其上,亦如前昔,衣衫不動,風姿不改。


    萬山可負,自然十萬山可負,何況這一根針終究還是一根針,不曾變過。


    “螻蟻才會發怒,發怒了的螻蟻還是螻蟻!”


    巨猿不聞其言,不願聞其言,依舊高舉神鐵,頻頻落下。


    象王看著眼前瘋癲之物,麵色不愉。


    “骨子裏就是蠢物,一層蠢物是蠢,變回十層就不是蠢!”


    說完,看著那發了瘋似的猴子,愈發惱怒起來,見那頭上的金箍棒又要落下,直接一掌拍飛。


    金鐵轟鳴一聲頓時響徹大殿。


    象王往前邁出一步,盯著巨猿喝道,“聽我說話!”


    巨猿心神失守,象王趁勢躍起,一掌拍在巨猿的天靈蓋上。


    孫悟空竟直接被象王拍飛了出來,砸在牆壁上。


    巨猿也化為虛影,淡逝而去。


    孫悟空在地上滾了兩圈,立刻召回金箍棒,壓緊牙關,忍痛站起來,望向象王,依舊麵有怒色。


    孫悟空怒,象王亦怒。


    “怒什麽怒,這世上誰管你發怒!”象王罵道。


    “你先前說我是螻蟻,便是你瞧不起我老孫,我憑什麽不怒。”孫悟空輕聲低咳,聲音清冷,看著孱弱不堪。


    “你有什麽讓我瞧得起的?”象王眉毛向上挑起。


    “我又有什麽讓你瞧不起的?”孫悟空憤而反問。


    “我先問,自然你先答!”


    “你要知道,那我老孫便告訴你,就憑我叫孫悟空,就憑我敢在花果山豎一麵寫著‘齊天大聖’的旗,就憑我不畏鬼王,不懼神王,不敬天!”


    孫悟空把腰挺直、站好,金箍棒豎直的立在地上,他不再靠它撐著自己。


    “匹夫!”象王輕蔑說道。


    “我敢,你敢嗎?”孫悟空盯著象王,等著他的答案。


    象王的眼睛似乎有些酸澀,低著頭揉了揉。


    “這就是我最瞧不起你的地方,空有匹夫之勇,卻無匹夫之力。我都不敢的事,你憑什麽敢!”


    象王朝著孫悟空怒吼。


    整座萬妖殿都能感受到他的憤怒,對孫悟空釋放出若有若無的敵意。


    “哈哈,你怒了!”孫悟空笑道。


    笑得好不恣意。


    “那又怎麽樣,我比你強,那我的憤怒就隻是憤怒,而你的憤怒就會是愚蠢,因為螻蟻怎麽能有資格憤怒呢?”象王淡然說道。


    “原來你是真心瞧不起我老孫的。”孫悟空說著竟有些沮喪。


    “我這一生最不喜你們這種人,骨子裏不喜歡,也不想改。”


    象王看著孫悟空,隻是不知什麽時候,他的目光變得不再那麽居高臨下了。


    “但我不明白,活在世上,總歸會被人瞧不起,你為什麽這樣憤怒?”象王疑惑的問道。


    “忒!”孫悟空把嘴裏的血吐掉。


    “從我變回來時,我隱隱感覺到,這場戰鬥中,你總在隱晦的教我些東西,盡管刻薄點,但總歸是對我好的。”


    “我從沒有把你當作敵人。”


    象王又低下頭,開始揉眼睛,越揉越愈發的酸澀。


    孫悟空正盯著他看。


    “被敵人瞧不起,我無所謂,但其他人不行!”


    孫悟空搖頭,麵色嚴肅。


    猴子嚴肅起來有些好笑,但象王沒有笑,他隻是看著孫悟空,淡淡的說道,“你感覺錯了!”


    “也是,你都瞧不起我,又怎麽會教我。”孫悟空自嘲的說道。


    象王沉默不語。


    “我很想知道,你打不過誰?”


    “天庭玉帝、西方如來、道門三清,還有很久以前一個叫伏羲的人。”


    “原來你誰都打不過。”孫悟空露出了然的神情。


    象王繼續沉默。


    “既然你誰都打不過,那為什麽你還在,這座殿還在?”


    “打不過,自然就要拚命,他們打的過我,自然不想跟我拚命,所以我還在,這座殿還在。”


    象王的聲音愈發低沉,卻更顯得厚重,厚重到讓人產生一種錯覺,這道聲音在,那麽廣廈便不會塌,長城便不會倒,妖殿便不會毀。


    然而,終究是要塌要倒要毀的,所以稱這是錯覺。


    “他們當你是螻蟻的時候,你怒嗎?你怒又怎樣?”


    “會,忍著。”


    “忍著我就還在,這座殿就還在,我瞧不起不會忍的家夥。”


    “那我也瞧不起你!”孫悟空搶白道。


    “無所謂,反正你很快就會死,而我也不在意一個螻蟻的看法。”


    象王淡漠的看著孫悟空,他眼中的殺意凝成一把無形的劍,指向猴子的眉心。


    孫悟空身體瞬間繃緊,汗水浸濕了後背,他此刻感覺死亡離他是無比的近。


    孫悟空想不出任何辦法打贏象王,甚至接下象王的下一招。


    直到他看見象王嘴角那抹輕蔑的笑容,突然間茅塞頓開。


    他收起金箍棒,看著那把殺意凝聚而成的實質性的劍,麵帶笑意。


    “我認輸!”


    象王聞言,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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