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火越燃越大,已完全掩蓋如血夕陽的鮮色。麵前奇異的明色水膜扭曲了火焰的形色,仿佛山野中正有無數火焰為軀的妖魔在眼前跳舞,在那麽一小段時間裏,張牧雲陷入了沉默。


    大火越燃越烈,越燒越猛,火苗中混雜了道家真法的驅策,無論多麽飽含水汁的樹葉灌木一觸到吞吐的火焰,便“轟”一聲燃著——仿佛那不是青潤的枝葉軀幹,而是飽蘸了火油的幹柴火!


    “……月嬋,你聽到了麽?”


    劈啪作響的山火燃燒聲中,剛才一直靜默的少年忽然開口,沒頭沒腦地跟身旁的少女說道。


    “嗯?”


    月嬋先是一愣,俄而反應過來,便點了點頭恬靜地答道:


    “嗯,是……這大火好厲害,隻燒得樹枝這般脆響。”


    “……你隻聽到這些麽?”


    月嬋剛才的回答再合理不過,誰知那發問的少年卻一臉驚奇,滿臉不相信似地追問道。


    “大哥,你……”


    吃吃地欲言又止,月嬋咬著嘴唇,緊張地看著張牧雲,心想他是不是受了這好大山火的驚嚇,以至於神智有些不清了。


    月嬋驚異,卻不知張牧雲更加驚疑。從眼前那浩大山火中,他分明聽出無數的淒愴怛惻、無數的慘嚎呻吟。在他聽聞中這眼前燒的好像不是無知無覺的樹木而是無數的人命正陷於火場絕境中!


    “這是幻聽麽?”


    聽了月嬋回答後的少年這般問自己,卻不知包括他在內,此時的君山中無人知道,當那滿山的草木生靈在它們生機最旺盛之時被逆勢燃著摧毀之時,那冥冥中,一縷微妙的玄機已被悄然觸動!


    當玄機觸動玄關打破,一刹那肝膽澄澈,一瞬間靈台清明,一霎時前與一霎時後再也不同!勃然怒,縮然懼,紛然憂,潸然泣,蹙然愁,千萬分生離死別的恐懼哀怨悲慟一齊湧到心頭,直逼得山坡上的少年忽然放聲長嘯!


    “無咎道長!”


    難以言喻的吼嘯聲中,隻聽張牧雲大喝道:


    “這好大山火,不恐傷了島中生靈性命麽?”


    張牧雲此言說得聲色俱厲,刹那時那火場中央的空氣仿若瞬間凝結。


    “大哥這是要跟道人作對麽?”


    一聽張牧雲如此大吼,月嬋微微閃了閃目,一瞥看見義兄凜然的神色,當即她便也一挑秀眉,一不管張牧雲是何道理發作,二不顧那老道之前顯露出種種高招,隻管嬌軀微微前傾,俏靨上霎時布上一層寒霜,擰著眉,撅著嘴,隻等雙方一言不合,便要幫張牧雲大打出手!


    “哦?哈哈哈!”


    再說那無咎老道,一察覺身後少年言語不善,便袍袖一拂,從容轉身,也不著急,依舊含笑說道:


    “牧雲小友?你是擔心來時見著的島邊茶林中農人麽?嗬,這你無須擔憂。”


    無咎道人裝作沒看見張牧雲怒氣,隻在那兒胸有成竹地說道:


    “小友有所不知,貧道作法之前已開天眼觀之,隻見那漁夫農人覺天色已晚,均已放舟離島,貧道這才安心施法!”


    “道長何出此言?”


    聽了無咎答言,不知何故張牧雲更覺義憤填膺,梗著脖項辯道:


    “無咎道人,小子素聞出家人以慈悲為懷,閣下又是上清高人,怎會隻有這點見識?放這等絕戶斷門之火,如何隻顧及漁夫農人?這滿山的草木、合穀的走獸,便不算性命麽?”


    “呀……”


    說不得,這市井中打滾、潑皮口中奪食的混世少年絕非善茬;一怒之下張牧雲言語中帶刺、雙手叉到腰間,態度頗為不恭。見他這樣,倒也讓之前並沒將他怎麽放在眼裏的無咎老道一愣。


    隻是,到底是得道高人,被無名小輩這麽厲聲質問,無咎竟也沒動真怒。不過,畢竟是受人敬仰的一方道真,如何沒有幾分威儀?這時無咎也不再言語含笑,略一思索便注目直視少年,神態凜然地答道:


    “牧雲小友,何必動氣?你都知愛惜生命,貧道又豈不知那‘原本山川、極命草木’?隻是這君山島上草木眾靈,助紂為虐,以自身天然靈機無形中養得千年前居餘屍氣苟延殘喘至今,庇護奸黠妖女挾持祖師所覓寶物,數番與我教為敵,我怎能不將它們盡數鏟除?”


    說這番話時,無咎道人理直氣壯,語氣鏗鏘,在背後光怪陸離的火影襯托中跟牧雲二人也是厲聲說道:


    “所謂斬草除根,除惡務盡,為杜絕妖魔,我也隻得出手焚卻這一山草木禽獸!”


    “不行!”


    這話脫口而出時,連張牧雲自己也有些吃驚。他也不知為何此時自己如此氣憤填膺,覺得自己和冥冥中那些痛楚呼號的草木生靈同仇敵愾,隻想阻止無咎繼續焚燒山丘。口中直呼,心中想念,卻聽那道人冷冷說道:


    “是麽?”


    熊熊火光中,張牧雲注目觀瞧,隻見動蕩的火影中上清道人正看著自己,一臉嚴肅的神色中那嘴角微挑,正掛著一絲嘲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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