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兩個是?”


    雖然月嬋並沒見過王玉娥、陳文炳二人,但從之前張牧雲講述的事情中大約也猜到一兩分。這兩個渾身淋水、滿麵飛灰的男女,大概就是張牧雲所說的那罪魁禍首了。


    “王玉娥!”


    此刻張牧雲也不用回答月嬋問題,他直接便對那個歪倒在池塘石邊沿的女子大喝一聲。這時,大王莊中仍有餘燼,野風從原野吹來,時時鼓起火苗,呼呼作聲。伴隨著風聲火響,張牧雲這聲喝叫極有威勢。被他一叫,無論王玉娥還是陳文炳全都一抖,王玉娥動了動嘴,想說什麽,卻被離她不遠的男子搶先。


    “仙爺別殺我!”


    以往嘲風弄月看似風流倜儻的陳公子,這時卻像被抽去脊梁骨的喪家狗,努力往前跪爬了兩步,在地上磕頭如搗蒜,哀聲求懇道:


    “小人有眼不識泰山,以致冒犯天威,求您慈悲為懷,放了小人一馬,從此在家吃齋念佛,再也不敢胡鬧害人。”


    到這時,陳文炳心膽俱裂,滿嘴哀懇求饒,誰知男兒破膽,那女人家心腸卻是依舊硬如鐵石。見他這般哀求,那王玉娥卻厲聲打斷他的話:


    “文炳,你求他作甚麽?看他傷人無數,就是妖魔一流!我倆與仙家合謀,有什麽錯!”


    聽她如此嘴硬,張牧雲嘴裏一言不發,心下卻是頗為慨歎。這王玉娥,已到了這般田地,竟還不知悔改。也不知她是否是真個蛇蠍心肝、生性涼薄,還是隻是婦人家見識,久居於深閨以致不知天高地厚。


    張牧雲感慨,沉吟不語,那邊陳文炳卻著了忙。此刻在他心目中,張牧雲便是殺人不眨眼的魔王。就這樣情勢下那王玉娥竟然還不知輕重出言挑釁,立馬便把這浪蕩公子給嚇壞了。王玉娥才把狠話說完那陳文炳便急了起來,嘶聲叫道:


    “閉嘴!賤人不知死活。仙爺、仙姑——”陳文炳又死皮賴臉爬進兩步,一轉臉,指著那邊女子扯白了臉喊道,“兩位小神仙明鑒,今兒這事本來不關我事,皆因那賤人勾引,才讓我鬼迷心竅作出這樣不法事體。求兩位仙人看在我被哄騙的份上,就饒我一條狗命,隻把那罪魁禍首的小賤人給殺了!”


    “……”


    聽得二人對答,張牧雲一時竟有些發愣。他這輩子活到今天,還從來沒碰到過這樣的情形。


    張牧雲一遲疑,月嬋卻著了急。對這定國公主來說,最是嫉惡如仇,以前無論什麽達官顯貴隻要稍不如意,輕則拳打腳踢,重則蹲監坐獄,何況今天碰到這兩個真正該殺的貨。因此她見張牧雲愣著不說話,便著了急,跟他叫道:


    “牧雲你還猶豫什麽?有句話你聽說過沒?‘心慈手軟留禍患’!這兩人陰毒害人,罪不容誅,難道你還有什麽惻隱之心麽?”


    這定國公主哪有什麽顧忌,當即便決絕說道:


    “好!既然你要手下留情,那此事就由我代勞!”


    還在說話當中,在場眾人隻聽得蒼然一聲,轉眼這少女手中便憑空生出一支寒光爍爍的冰棱,鋒銳如錐。她一邊氣急說話,一邊便握著這根冰錐便朝那二人奔去。


    “月嬋回來!”


    至此,張牧雲歎息一聲,朗朗說道:


    “我張牧雲磊落男兒,何由讓你一個女孩兒家為我的事手沾鮮血?”


    說罷,張牧雲吐氣揚眉,對這那個挨近的浮浪公子叫得一聲,“禽獸”,抬起一腳就把他踢回王家小姐附近。然後他一振青衫,便見那二人身後的一池春水忽然暴漲,刹那間衝起一人多高的浪頭,將塘邊二人倏然卷沒。爾後,隻聽得哢哢作聲,在一連串塘水急速凝結的聲音之後,眼前這池塘中便連人帶水很快凝成一整個巨大的冰塊。王玉娥、陳文炳這兩個心腸歹毒、為一己之私欲置無辜之人於死地的惡人,終於連吭都沒來得及吭一聲,便被冰封在池塘裏,就此身亡。


    當整座花苑池塘凝成一個寒光耀然的大冰塊時,張牧雲默默看著,沉吟半晌,便轉過頭來說了一句:


    “我們走吧!”


    “嗯。”


    在周邊火光的映照下,此時月嬋看見張牧雲臉色鐵青,於是雖以公主之身一時也不敢拂逆,乖乖地跟在他身後,足步如飛,轉眼離了這攪起一場偌大風波的是非之地。


    遠離了煙火彌漫的莊戶廢墟,向東南大約奔出十多裏,便見得眼前的景物漸漸清明。月嬋偶爾抬眸望望,便見得一彎如鉤的夜月,正熒熒然懸在南邊天上。銀黃色的月牙照亮了周邊的天空,讓它的周圍宛似成了一片空明的圓形清潭。空月之潭中的水光瑩瑩發亮,那些絲絲縷縷的雲彩流離在其中,被襯托得格外顯眼鮮明。它們浮動遊移,灰灰暗暗,就好像漂浮在水中的一綹綹水草一樣。


    “牧雲,我們不用走得這麽急啦。”


    清澄的月景讓少女方才有些壓抑的心情放鬆起來,便要求身前的少年走得不要那麽急促。


    “嗯。”


    聽得少女說話,走在前頭的張牧雲應了一聲,便放慢了腳步。這二人開始悠悠地走在月下的原野上,清寂的月夜裏隻聽得見風吹草低沙沙作響,還有就是自己錯落的腳步聲音。


    “月嬋。”默默地走了一陣,張牧雲忽然開口說話,“這次真地謝謝你。如果不是你來,我早已死在那妖人手下。”


    放在往日,這句謝語並無異樣。不過現在月白風清,曠野無人,忽聽得他說出這句話,那個本來就暗藏心事的少女卻被觸動,忙截下話說道:


    “你不用謝我。以前我不小心落水,著你相救,本來便該報答。”


    少女一副輕輕巧巧地樣子,滿不在乎地說道:


    “嗯,我寄住在你家也將近一年。這樣的話,就算是貓貓狗狗在一起住久了,也會有點感情的。所以這回我來找你很正常,見你有難能幫就幫,如此而已,你不必言謝,也不必多想。”


    “哈哈!”


    “月嬋你真不錯,一點不居功。”


    張牧雲不知內情,便沒想得那麽多。經了這事之後,現在月嬋在他眼裏什麽都是好的。


    又走了一會兒,張牧雲覺得短短一日內經曆了這麽多事,此時劫後餘生,實在不願對這些沉重的事多想多提。於是他便想說些輕快的話,想了想,他便跟月嬋感慨道:


    “唉,不出來走走不知道。一出來,才發現你們原來長得這麽好看。”


    張牧雲一本正經,侃侃而談:


    “本來呢,我還想借這次機會出來透透氣,看看外麵那些比月嬋你更漂亮的美貌小娘子,飽飽眼福。誰知走了這一圈,至今未能如願!”


    “是嘛!”


    聽了張牧雲這句話,月嬋卻是又驚又喜。誰都想不到,堂堂的定國公主在這方麵竟是如此單純。本來以她冰雪聰明,應聽得出,這少年話是真話,但這奉承說法也實在太過明顯,擺明就要哄她高興。但現在牧雲一說,月嬋心無旁騖,隻喜孜孜地就相信了。


    有這樣情形,倒也不奇怪。揮斥方遒的月瑤公主本就身份尊貴,又因父皇對她有心培養,便讓她相比曆朝的公主中都顯得品性奇特。在意外落水流落洞庭之前,她一舉一動、一顰一笑,牽扯著眾人身家性命。誰能用正常審美眼光去看這位絕代天嬌帝女?很可能一個眼神不對,也不用等你開口誇,便已被當作大不敬拉出去砍頭,連冤都沒處喊!


    當然,以往和定國公主接觸的幾乎所有人都想不到,即使這女孩兒貴為公主,但同時也隻是個正在豆蔻年華的少女。在這個年紀的女孩兒誰不想別人誇她姿容品貌?因此這時張牧雲為了感激月嬋,用些市井的口吻說出這實事求是的誇讚話兒,卻不料歪打正著,對月嬋而言這些讚美簡直就像久旱之後碰上的春雨甘霖,絲毫不覺輕薄討好,反覺得恰似醍醐灌頂,又驚又喜,無比快活。


    “嘻嘻……”


    於是這樣時候,公主殿下想要繃緊麵皮,假扮矜持,卻因為實在太開心,便一個不小心沒忍住,那臉上樂開了花,打心底裏笑了出來!


    “哈~”


    見月嬋開心,張牧雲也十分高興。想了想,他覺得此時應該已經走得夠遠,怕女孩兒疲乏,便不如就此歇歇。這般想著,張牧雲便略停了腳步,轉過身來說道:


    “月嬋,不如我們——”


    誰也沒想到,就在他這話兒剛說到一半時,語聲嘎然而止,整個人驀地直挺挺朝月嬋倒來。眨眼間他這整個身軀都撞在了少女嬌軀上,帶著她一起“咕咚”一聲撲倒在地,就此悄無聲息,再沒說話。


    “哎呀!牧雲你這是!”


    冷不丁被張牧雲帶著坐倒,還被他整個頭臉都壓在自己腰腹腿足之間,月嬋立時大驚失色!在這樣深夜之中,孤男寡女跌倒在地,再聯想起少年剛才冷不丁地誇她美貌,月嬋這心一時就忍不住地撲通撲通劇烈跳動!


    “莫非他起了歹念要輕薄於我?”


    念及此處,公主大急,趕忙想要起身逃走。誰知道,一使力,卻隻覺渾身乏軟,就好像什麽時候全身力氣都被抽光,急切間提不起半分力道。


    見得如此,月嬋更是驚惶,本能地便要驚叫。不過,張了張嘴,她最終還是忍住沒叫出。荒原之中沉默了半晌,她歎息一聲,說了句“你這是要幹什麽”,便低頭朝股間少年看去——這時她才發現,原來這少年郎此時正雙目緊閉,口鼻中發出有節奏的“呼呼”聲音。


    “他這是……”


    稍一愣怔,少女才恍然大悟:


    “哦,原來是他太累,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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