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回到襲夢軒中,因為回來路上張牧雲已把經過敘說一遍,到了客棧眾人無話,稍微洗漱便各安歇。不過等幽蘿睡下,和她同屋的月嬋卻和衣走出,來到隔壁張牧雲所宿的地字二號房,神神秘秘地將他約出。


    不似月嬋興致高漲,經得白天這些事情,張牧雲真有些困頓了。一路打著哈欠,跟著月嬋走到襲夢軒的後花園裏,等二人都在梨花樹下立下,張牧雲便有些奇怪地問她:


    “妹子,這深更半夜正宜睡覺,卻把我叫到花園裏來,究竟為了何事?”


    說出此言,睜了睜眼,少年恰見到皎潔月光下,那臨風微佇的俏麗少女頭頂上正是滿樹的梨花似雪。月光如水,花影繽紛,有人俏立如玉,張牧雲心有所感,不免忽然便暗暗有些紅臉。


    青澀的少年,聰明地探問:


    “有什麽話不能明日說麽?”


    “等不及明日了!”


    出乎意料,近來頗為驕矜的少女此時竟出奇地大方!聽她這句話,張牧雲胸膛裏那顆心砰砰砰地劇烈跳動起來。


    “牧雲,”卻聽少女說道,“今晚你竟能拒絕那樣姿色的妖女,實在很出乎我意料呢。”


    “哦?我張牧雲平生不二色嘛!”


    “是麽?……這便是我急著找你出來說話的原因呀!”


    “啊……”


    “牧雲,”


    月光中,月嬋的雙眸十分明亮,一雙大眼睛盯著張牧雲,話到了嘴邊,忽然又有些吞吞吐吐,直等定了定神她才從容說道:


    “恕我直言,那幾番糾纏的妖女相貌傾國傾城。彼之姿容,便連我這樣姑娘家見到,也不免驚心動魄心動神搖。”


    “有那麽好看?”


    “有!”


    “那又怎樣?”


    “小妹擔心正在於此。想那妖女妙麗無儔,牧雲你也是血氣方剛,卻幾次將她拒絕,我思忖良久,莫非你……”


    “月嬋,姑娘家不得多想!”


    聽月嬋竟挑起這話題,張牧雲也不知想到哪兒去了,憤憤不平之餘,這顆心也跳得更急了。


    “我怎麽能不多想呢?”


    沒想到這少艾之齡的純美少女還接下這話茬。梨花院落溶溶月色裏,少女的嗓音有如夜鶯脆鳴:


    “牧雲,我知道你定是心有所屬,才幾次三番都破了那妖女媚術。隻是——”


    也不知月嬋心裏轉的什麽念頭,這時忽然正色跟張牧雲說道:


    “隻是有些時,陰差陽錯,縱是有些緣分,到頭來恐怕也是鏡花水月,不得遂意。”


    “哦……原是如此!”


    聽此之言,剛才還呼吸急促的張牧雲,這時忽然坦蕩起來。看著眼前苦口婆心提醒自己的少女,張牧雲心中略一思索,便知何意。於是他哈哈一笑,朗聲說道:


    “妹子,不勞你擔心。你哥哥雖愚笨,卻也能察言觀色,如何不知事理。先謝過妹子誠懇諫言,再跟妹子說一句肺腑之語。”


    “哥哥,你說……”


    張牧雲忽然這般爽朗,剛才一心隻想提醒的天香公主,這時卻有些慌張起來。自恢複記憶後,她幾乎沒怎麽再叫張牧雲為哥哥;但這次答話時,她卻不自覺怯怯叫了聲“哥哥”。便聽張牧雲道:


    “妹妹,我們家鄉有句俗話,‘聽鑼聽音,聽話聽聲’,妹妹方才雖然說得委婉,哥哥心中卻如明鏡也似。”


    張牧雲笑道:


    “隻是傻妹子,這些事又何須你提醒?今晚拒絕妖女,完全出自哥哥本心。想我張牧雲堂堂正正好男兒,又久受佛法道理熏陶,豈能和妖女同行同止!而你所擔憂,雖然好心,卻也無必要。你不知哥哥自小便在凡塵中打滾,見微知著的眼力勁兒還有。”


    著看著眼前花樹下的少女,張牧雲氣勢淩然地微笑說道:


    “比如月嬋妹子你,雖然落難羅州,平日又多幫我做些瑣碎活計,但玉埋石中光騰霄宇,一個人的氣質豈能這般輕易藏掩。依大哥淺見,月嬋你原本不僅是人間富貴之花,甚至還可能是鍾鳴鼎食之家的金枝玉葉!”


    這一番話張牧雲已憋在心中良久,此時月色下滔滔不絕地說來,自是無比暢快。到這時候剛才還理直氣壯的少女,已是俛首無語。而牧雲的話語還在繼續:


    “妹子還不曉得哥哥麽?哥哥我安貧樂道,別的沒有,自小到大,有得最多的便是自知之明。比如妹子和我,何啻霄壤之別?鳳困荒村,總有一日鳳凰羽騰霄漢,翩舞九天,又何須擔心往日煙塵綴羽。”


    “牧雲你不要這麽講……”


    少女無心,本來按著常理提醒一些事;沒想到被少年的滔滔話語一激,卻讓她如醍醐灌頂,覺得自己根本沒有想清楚這些事。於是她變得更加慌張,有些惶急地說道:


    “牧雲你實在不須這麽想。以前你不說過麽?英雄不問出處,緣分之事也不問出處。兩情若是……相悅,確不須想得那麽多!”


    “嗬嗬!”


    張牧雲聞言嗬嗬一笑。此時正有一陣清風徐來,吹得庭園裏枝搖影動,落英繽紛。片片梨花的花瓣在月光中飛舞,如輕盈的雪山精靈翩然地落在二人的肩頭。見眼前少女惶惑之下,如此剖明心跡,張牧雲想了想,卻隻是溫和地笑笑,淡淡說道:


    “月嬋,夜深了,起風了,女孩兒家久吹夜風不宜,我們還是各自回房歇息吧。”


    “好……”


    梨園宵語,恐惹半夜未眠。到得第二日清晨,天亮不久,那個與月嬋同塌而眠的小丫頭幽蘿,便因昨晚早睡今日便早起。這會兒她已穿上小衣,草草洗漱後便跑出去在客棧庭院中玩耍。


    被她起床折騰的聲音吵醒,那月嬋過不多少時也揉著朦朧的睡眼穿衣而起。和漫不經心打扮的小丫頭不同,月嬋起來後便坐到窗前梳妝台邊,專心地打扮梳洗。


    此時辰光還早,除了幽蘿的跑跳,客棧中一片安寧。在這樣的安靜裏,月嬋對著菱花銅鏡精心貼著額前的花黃。誰知就在這時,冥冥中月嬋忽然感應到什麽,便是一皺眉頭。


    “誰?”


    月嬋猛一回頭,卻見屋中已多了兩個女子!


    熹微晨光裏,月嬋看得分明,這兩位不速之客自一墜地,便五體投地匍匐在自己的麵前。晨光中,二女婀娜的身形雕麗的甲裙正呈現出一種奇特的半透明,半隱半現跟自己行著三叩九拜的大禮。


    一邊行禮,二女口中一邊說道:


    “青鸞、幽鷺二使,叩見公主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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