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五,月圓之夜,杭州西郊煙月山莊,江湖人傳頌已久的“武林鴛侶大會”便在此正式開幕。黃昏之時,張牧雲在洞庭門女弟子侍劍、畫屏催促下,帶著一行人來到西湖之西的煙月山莊。


    煙月山莊,在杭州西郊棋盤峰、天馬山、月桂峰三山環繞之下,坐西朝東,正對西湖最西南的那片湖泊“浴鵠灣”。煙月山莊中多植梨木,此時正是梨花盛開的季節,張牧雲未到莊前,已見蒼翠峰巒下花色爛漫。掩映樓台的梨花林開得極燦爛,綿延成片,如白雲天,如香雪海,三四裏外便已花香撲鼻,沁人心脾。夕陽斜照之中,花光如潮,霞照蒼茫,映以江南諸峰,不僅景色婉麗如畫,情致亦幽恬宜人。


    不過相比於煙月諸景的清幽秀麗,張牧雲卻覺得此時身邊那個少女更加綺麗動人。


    “這妮子,卻是從哪裏借來這一身裙服?”


    牧雲生疑,原來月嬋已換上那一套瓊華雪霓的寶裳。華裳如雪,長袖飄搖,繡帶浮動於兩肩之上,珥昆吾之琛,綴南海之珠,行動時猶如月裏嫦娥,周身籠罩冰月光華。公主本就天香國色,冠絕天下,再配上這樣的寶物仙衣,真個是姣麗娉婷,灼灼騰秀。走在林蔭道上,真如月裏仙娥下凡。雪霓瓊華,麗質仙容,月嬋超凡脫俗的姿容早就脫離俗世兒女計較脂粉輕穠的階段。


    今日目睹月嬋這般絕代風華,張牧雲也忽然回心轉意,變得十分認同上回煙月別館中初選評委的評價。他心裏忖道:


    “就衝月嬋這副模樣,確實就算她和阿豬阿狗搭檔,也肯定得讓通過。”


    這般想著,再回頭看看侍劍幫忙背著的那隻斑駁斕然的古琴琴匣,想起其中裝著的那把銘刻“落霞驚濤”四字古篆的鳳梧古琴,張牧雲便忽然覺得,自己和身邊這神秘少女的距離似乎變得越來越遠。


    沿著西湖湖濱之路信步走近浴鵠灣,便見得那浩蕩的水邊已搭得一張大台。空闊的木台半在岸上,半在水中,台子周圍到處彩旗飄飄,想必這便是今夜的武林鴛侶大會決賽賽台。此刻賽台裏麵那一排長桌之前,已零散坐上一些氣質從容之人,便應是今晚的大會評判了。而杭州百姓喜歡熱鬧,今日又得明證;雖然浴鵠灣煙月山莊一帶已屬偏僻,離城中幾有二三十裏,這時四外的湖濱也擠滿了人群,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猶如市集。


    雖然四外擁擠,但賽台附近的通道卻有專人清理。走到通道口“武林鴛侶”、“江湖兒女”的彩幡之下,自有煙月山莊的莊丁向張牧雲詢查參加今晚決賽的憑證。出示了上次通過初賽的憑照,便有專人領張牧雲等人到賽台的右側那塊專門的草坪茵席上,請他們入席暫候。這一塊地方,原本是一塊草坪;春深時節碧草茵茵,現在鋪上了一塊塊的篾席,供參賽之人盤腿坐臥。綠茵坪中每一塊篾席上,都擺著精美的瓜果點心,供他們解渴充饑。


    張牧雲和月嬋幾人已算遲來,其他那些江湖俊彥早就各個入席。各人盤腿而坐,大部分都目不斜視,專心瞑目養神。張牧雲倒不似他們那般凝重,等入了自己席中,他先是和小幽蘿一起搶吃瓜果,吃完擦幹淨手又給女孩兒們講起笑話,直逗得她們笑得花枝亂顫,讓周圍人等心浮氣躁、目眩神迷。


    笑聲初歇,他又東張西望,一個個打量周圍這些參賽之人;他那神情,就好像自己是個局外人,此刻不過是旁觀看熱鬧。


    江湖子弟,各有妍醜;但能武林鴛侶大會以男才女貌為主題,能通過初選,自然個個都甚美儀。張牧雲不顧旁邊月嬋的嗔怪目光,眼光四射,先把那些江湖女俠一個個瞧過去,隻見得個個英姿颯爽,又頗有驕矜姿色。再瞅瞅她們身邊男伴,也都個個英武不凡,不愧是當今武林出類拔萃的少年俠客。


    胡亂看了一回,張牧雲又扭過頭,問旁邊這個宛如白雲拂地的少女,言道:


    “妹子,我們今晚真地就隻是你彈個琴、我舞趟劍麽?”


    “是呀。”


    “那……這行不?俗話說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喏,侍劍、畫屏這倆丫頭掌門爺爺的錢咱也是花了不少,好歹也要多出點力嘛。”


    “還要怎出力?難道還要舞上一曲麽?”


    天香公主有些不以為然,傲然道:


    “我才不慣學人搔首弄姿,彈一曲便罷了。”


    “也行!”


    張牧雲瞄著旁邊那兩個洞庭門的小丫頭,口中道:


    “其實這樣已足夠拿個頭名!”


    說起來,參加這武林鴛侶大會,本來便是張牧雲迫於形勢,被洞庭門的掌門杜老爺子拿住痛腳,用大王莊之事威逼利誘這才允諾。這趟江南之行,就張牧雲自己而言,大半倒隻當是來外地避避風頭;他這等羅州農戶子弟,才不慣去摻和什麽武林紛爭、江湖軼事呢。


    不僅牧雲淘氣,到了這會兒,四周本來正襟危坐的參賽者們也個個竊竊私語,說些各自關心的事情。隻是,正當張牧雲暗中豎起耳朵,想聽聽眾人言談中有沒有什麽隱秘趣事時,卻隻覺得四外突然鴉雀無聲。


    “怎麽了?”


    張牧雲一回頭,卻發現通道那邊正走來兩人。那男的是白衣勝雪的劍客,女的是輕黃藕衫的道姑,兩人正朝這片草坪徐徐而來。張牧雲拿眼朝他倆臉上一看,便頓時明白為啥大家突然噤聲不言。


    走來之人,宛若仙神下凡;那男子身形頎長,麵如冠玉,英朗非凡。溫雅、俊朗、英氣勃勃,或豪烈,或柔雅,截然不同的風神氣韻,在他身上調配得無比和諧。兩道劍眉,宛如蒼鷹展翅,向兩鬢斜飛;一雙俊眼,如蘊五湖明月,颯然有神;嘴角兩邊,如長弓射日,微微向上斜挑,端的是英風郎烈。女子則是一身黃衫,材質猶如仙紗冰紈;其容貌秀麗清奇,姿態飄飄若仙,從白石通道上嫋嫋而來時,足不沾地,好像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禦風飛來。一時之間,便連心思無比靈澈的張牧雲也來不及形容和描繪此女的容貌,隻知看她的模樣,也隻比月嬋遜上三分、差上五毫——


    須知,天香公主之容傾國傾城,有女子的容貌若能與之相比,雖然大大遜色,那也算美得驚心動魄了!


    這兩個才貌高出同儕一大截的新來之人,其中那個男的倒和張牧雲也算有些淵源。此人正是幕阜山明月峰白鶴觀中那位身係重托、卻失了『天人五召』至寶的翹楚弟子東方振白!與他同行之女,張牧雲雖然不識,身份卻更是不凡。她正是委羽山妙華宮女弟子洛靈嵐。


    這委羽山,向來與羅浮並稱於十大洞天之中。委羽山巔那座隻收女弟子的妙華道宮,更是與羅浮山上清宮、龍虎山天師宗並稱天下三大道門的名門正宗。與東方振白同行的洛靈嵐,乃是妙華宮當今掌門晴羽仙子的入室弟子,在師門中尊寵無比。能在絕頂名門中身份卓越,則放眼天下,其地位也是尊貴非凡。


    委羽山的女仙姑,如何會同幕阜山的男道子同行,還來參加武林鴛侶大會?原來這二人早就相識;雖然東方振白的師門在道門中地位並不十分高,甚至其羅浮上清洞庭別院的地位最近也岌岌可危,不過白鶴觀“東方振白”四字卻在道門中也算聲名顯赫。就如連張牧雲也要驚訝於東方振白的人材相貌,這位白鶴觀的弟子正是因為其英傑氣質和倜儻風流,在道家門派中聲名卓著。因此,便連洛靈嵐這樣尊貴的身份,也折服於東方振白的相貌人品,在一次道家聚會中偶然相識,便與他結為良伴。


    本來,道家有些流派並不禁止弟子婚配,但既稱作“出家人”,畢竟要擯絕凡情俗念。不過,那位白鶴觀中看似刻板清古的老掌門清鈞真人,在試圖獲得明月峰秘境至寶以保住上清別院地位的計劃失敗後,便有意放任自己這個名聲在外的得意弟子,有意無意地鼓勵他和那位仰慕他的委羽山妙華宮掌門尊貴女徒來往。


    清鈞真人此舉,並非依據他整天念誦鑽研的玄門至理;他這般做隻是根據常識:


    “多個朋友多條路,你能知道哪塊雲彩有雨?”


    清鈞這般通達,倒與他羅浮祖**清宮中一些高人的行事一脈相承。


    而今晚東方振白和洛靈嵐出現在杭州武林鴛侶大會上,倒並沒什麽高深原因。他們倆也是年輕人,攜手悠遊人間之時,到得這江南錦繡之地,偶然在酒館茶肆中聽說起武林鴛侶的江湖盛事,便心有靈犀,遵循道家之人不拘小節的本義,臨時起意以洞庭湖南白鶴觀道門的名義也來參加賽事。多年來,白鶴觀和妙華宮也常有弟子下山曆練,在這山海江湖間懲奸除惡,倒也不能說它們不算俠義之門。


    略去閑言。當等東方振白這兩位道家仙侶入席,今晚武林鴛侶大會決賽之人便來得差不多。不過,這時候好事的張牧雲搖頭晃腦地數來數去,卻發現還是有一張席位空缺無人。


    這席位不僅空缺,和其他人所坐篾席也不同。看那微微泛光的樣子,便知乃是綢緞錦繡之質,四角用來壓席的乃是四隻拳頭大小的猙獰銅獸。


    “會是誰呢?身份定然尊貴。”


    張牧雲心裏嘀咕:


    “不過比我來得還晚,莫非是棄權?”


    正在胡思亂想,忽聽通道入口那邊霎時響起清亮高昂的吆喝,負責禮賓之人正一聲接一聲地由遠而近叫道:


    “少侯駕到,大小官員軍民人等齊恭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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