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衛校便來叫門,說盛王李琦要見蕭睿。蕭睿沒奈何,隻得在秀兒的侍候下換上了一身嶄新的青衫,金登玉底的新靴兒,提留著兩壇事先準備好的五糧玉液和幾瓶花露瓊漿,精精神神地出門而去。


    直到出的門去,步入長安城繁華的街市之中,蕭睿這才在心底暗暗歎為觀止,這座當時世界上最大的繁華都市果然不是史家的虛構。此時此刻,他已經無法再用語言來形容和表達自己內心巨大的震撼。


    漫步駐足,他回身凝望來處或者轉首眺望前路,那鱗次櫛比屋舍飛簷遮掩不住的漢瓦唐風,那古樸凝重的建築靜默著,偶爾有一騎策馬緩緩馳過平平仄仄的街市,手提肩挑的布衣和風流士子的長袍來來往往相互交織,林立的店鋪和酒肆高高飄揚的黃油布小旗被竹竿撐起,透過翠竹百葉窗,隱約能看見三五胡人正在痛飲唐人美酒,狂放的拳令惹的高挽雲髻的姑娘笑倚青樓,格格的笑聲回蕩在街上,飄散在空中。


    耳邊時而傳進滿耳的駝鈴叮當聲,眼前的小巷裏似又有雀鳥斜飛,遠遠地傳來悠遠悠揚的鍾聲,蕭睿裹緊了衣衫,繼續向前行去,走過這條筆直寬曠的長街,走出了一段如夢如幻的曆史。


    從城北的“閭裏”,一直走到“長安九市”,再折返向西一路行向了上林苑。衛校知少年是初次到長安。今兒個有意便帶他步行,一路緩緩觀賞著長安地喧囂繁鬧,一邊偶爾給他指點著這是誰家的府邸,這又是哪位大臣的宅子。走到上林苑邊上,衛校更是輕輕給少年當起了導遊兼解說員。


    但衛校很快便發現,少年的興趣並不大。隻好苦笑了一聲,繼續領著少年向旁邊的盛王府行去。


    盛王府雖名為王府,但看起來隻是一座很平常的宅子。這座毫不起眼的宅子被周圍比比皆是的皇族府邸和皇家園林建築淹沒在其中,如果不是大門口那塊金字牌匾,蕭睿都想不到這竟然會是當今天子親子的王府。


    似是看出了蕭睿的疑惑。衛校微微一笑,“公子爺,這座宅院雖然不起眼。但卻是當今皇帝陛下登基前潛龍之邸地一座別院,皇上去年賞給了我家王爺。這可是其他皇子羨慕的不得了的事兒呢。”


    蕭睿哦了一聲,便不再多言,隻是默默地跟隨在衛校身後,向盛王府地花廳走去,心頭暗暗梳理著心裏的千頭萬緒和百感交集。


    進得盛王府地花廳,蕭睿隻是匆匆瞥了一眼廳中的陳設。便將平靜地目光投向了高坐在其上的少年盛王李琦。李琦今日隻著了一身便裝,大半年不見,他的臉上已經去了幾分稚嫩,而多了幾分穩重,隻是那故作成熟地老毛病還是一如故往,他明明是一臉的熱情但卻強行忍住,大刺刺地擺了擺手。“蕭睿。來坐下。”


    蕭睿躬身下去。淡然道。“在王爺麵前。哪有草民地位置?蕭睿不敢。”


    一道熱烈而複雜地眼神從廳中地一側傳過。就在蕭睿施禮完畢抬頭地瞬間。恰恰看見一襲綠色宮裙頭綰髻地美麗女子走出大紅色地屏風。水汪汪帶有一絲薄霧地眼睛正眨也不眨地在他地身上流動著。


    蕭睿沒來由地心裏一顫。急急又躬身下去。“草民蕭睿拜見鹹宜公主殿下!”


    李宜走到近前。緩緩在李琦身旁坐下。微微有些清瘦地俏臉上浮起淡淡地笑容。長袖揮舞間。若有若無地香氣兒撲麵而來。“蕭公子客氣了。請坐!”


    蕭睿默然跪坐在宮裏兩位貴人地下首。眼觀鼻鼻觀心。猶如老僧禪坐。見他這幅不鹹不淡地模樣。又回想起他罔顧自己地一片好心。李琦不由氣道。“好你個蕭睿。你還知道到長安來啊。真是可惜了----你要是參加今年地春闈。那狀元公還能旁落?哼。本王這回看你還能跑到哪裏去!”


    蕭睿笑了笑。“王爺厚愛。蕭睿感激不盡。”


    李宜揮袖也笑了笑,“蕭公子此次入京來,如果能得母妃和父皇的賞識,說不定不需科考也能晉身了。”


    蕭睿還是笑了笑。


    李琦霍然站起,手指著蕭睿怒道,“蕭睿,你少給本王擺出一幅不鹹不淡的麵孔來,你難道空有一腹才學,不思報效朝廷以圖名垂青史,難道要做一輩子的市井酒徒不成?”


    蕭睿起身拱了拱手,“回王爺的話,蕭睿才疏學淺,之所以不入科考,實是怕貽笑大方罷了。至於說到報效大唐,草民以為,在朝與在野其實沒有太大的分別。在朝為朝廷做事,為皇上解憂,是為報效朝廷;但在野,無論是農耕還是商賈,又何嚐不是為大唐興盛一盡綿薄呢?”


    “你這是什麽荒唐謬論?!”李琦一怔,不屑一顧地撇了撇嘴,“空有聖賢之才,無有報國之誌,蕭睿你好不長勁!”


    蕭睿啞然一笑,本想趁機給這相熟的少年盛王普及些現代理論,又覺得有些滑稽便止住了嘴,隻微笑著低下頭去,任憑李琦在那裏氣呼呼地轉著圈。


    李宜哭笑不得地瞥了自己的皇弟一眼。她知道李琦是欣賞極了這蕭睿,一門心思想要蕭睿進朝為官還將他弄進盛王府來做伴讀,此刻見蕭睿很是“不上道”,還有些少年心性的盛王殿下著實有些“氣急敗壞”了。


    “琦弟,你這是作甚?蕭公子遠道而來,你……”李宜說著向李琦使了個眼色,李琦一愣,繼而會心一笑,差點沒把心裏的話給一口噴了出來:“慢慢來,你都到了長安,還能跑出俺盛王的手掌心?”


    想到這裏,故作老成的少年李琦突然又想起了那本出自蕭睿筆下的讓他如癡如醉的《西遊傳奇》來,不由急急問道,“對了,本王倒是忘了問你,你那西遊傳奇還有續章沒有?看得本王心裏癢癢的,就像那波斯進貢來的小白貓撓抓撓抓……”


    “西遊傳奇?”蕭睿愕然,他早就忘了這岔了,他不知道自己當初閑來無事用作練字默寫的西遊記“大唐手抄本”,怎麽會到了李琦的手上,略一沉吟便道,“王爺,那是草民閑來無聊的習作,至於續章嗎----呃,沒有再寫了,嗬嗬。”


    說起西遊傳奇,李琦頓時忘記了方才的不快,從懷中翻出一本已經被翻得破舊不堪的手抄本來,絮絮叨叨地講起了那大鬧天宮的孫猴子,那神通廣大的如來佛祖……


    蕭睿笑吟吟地聽著。他沒有料到,這後人所寫的西遊記,不但讓現代人癡迷,就連一千多年前的大唐人,也對此樂不思蜀。“……行者大怒,叫:“拿將來!”那眾猴滿地飛來趕上,把個八戒,扛翻倒了,抓鬃扯耳,拉尾揪毛,捉將回去。畢竟不知怎麽處治,性命死活若何,且聽下回分解。”李琦翻到最後一頁,搖頭晃腦地將最後一段念了出來,爾後又急不可耐地問道,“蕭睿,本王等這下回分解,等得焦急不安,你快給本王講講,那豬八戒請回那孫猴子沒有?有沒有抓住那黃袍怪救出唐三藏法師?”


    蕭睿沉吟了一下,心道這恰恰是自己當日默寫到的第三十回“邪魔侵正法意馬憶心猿”了,有心想給他講講下文,但又擔心他以此為由總是糾纏自己,便打了個馬虎眼,以還沒有“構思”好為由,叉開話去,雲日後續寫上再請盛王殿下指正之類。


    李琦失望地喘了一口粗氣,本想繼續逼逼蕭睿,讓他當場寫上一章,後見自己皇姐臉上失神的樣兒,這才強行按捺下來,想起了今天叫蕭睿來的正事。


    李琦歎了口氣,隻是這種歎息的口吻由這少年口中發出便有些跑調,“蕭睿啊,本王向母妃舉薦你,本是一番好意,本意是想讓你在父皇和母妃麵前展展才學,也好謀個出身。你好歹也是蕭至忠的兒子,如此混跡市井間算怎麽回事?可是----”


    李琦瞥了李宜一眼,“可是,那駙馬家的小子楊洄,一心跟本王作對,他跑去故意跟母妃說你釀酒之功冠絕古今,雲母妃壽辰天下同慶,要你釀出一種古往今來前所未有的酒品來為母妃祝壽,母妃一時高興就允了。”


    蕭睿聞言呆了一下,什麽叫古往今來前所未有的酒品?酒雖有香型不同、酒精含量不同、用料不同等之分,但總體說起來,無非是白酒、果酒(葡萄酒)和黃酒這三種,這三種酒品大唐市麵上都有,這----讓自己釀“前所未有之酒”,不純粹是扯淡嗎?


    李宜幽幽一歎,俏臉上沒來由地一紅,“說起來還是本宮害了蕭公子----本宮知道,這是難為蕭公子了,本宮明日就去母妃那裏,讓母妃……”


    蕭睿沉吟著無語。李琦擺了擺手,“算了,不說這個掃興的事情了,蕭睿,本王府中的歌姬最近排演了一種歌舞,你且來品評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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